第七卷 混沌頭 第0342章 深度感染(1 / 1)

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覺得自己宛如置身於一片血紅色的海洋中。外界傳來的信息十分微弱,就像是在傳達進來前,就被肌膚隔離過濾。我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想法,若將身體比喻成一個巨大的蛋殼,而血紅色的海洋就像是蛋清。那麼,漂浮在這廣闊無垠的血色海洋中,顯得無比渺小的“自我”又像是什麼呢?意識在紅色的海洋中漂浮,分不清上下左右,聽到的聲音似乎由許多聲音混淆在一起,讓人想起一陣陣波濤。或許正因為產生了這樣的想法,所以血色海洋中真的出現了波濤。我就被這波濤推動著,不斷向某個方向移動。我不知道自己將會被聲音的浪潮推到何處,但卻又清晰感覺到自己前進的同時也在下沉。這一切奇妙的景象宛如是在做夢,我感到自己並非完全清醒著,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我完全沒有想過要清醒過來,去重新控製那個巨大得囊括了這片血海的軀殼,隻想不斷下沉,看看這片海水到底有多深,而下方又有什麼東西。我覺得有在海洋的深處存在某種東西。它在召喚我。越是下沉,這種感覺就越加清晰。血色海洋的深處同樣存在聲音,就像是河流經過洞穴時發出的空空聲。我沒有看到這些可能存在的洞穴,但卻看到許多氣泡從下方升上來。我伸手觸碰這些氣泡,發覺有的相當堅韌,有的卻一碰就碎。我仔細觀察這些氣泡,發現裡麵有一種不斷變幻的如同霧氣一樣的色彩,它的形狀會讓人浮想聯翩,不斷轉換的形狀好似走馬燈一樣,似乎在講述一個故事。有時,這些氣泡會相互撞擊,如果沒有破碎,就會連為一體,這些相互結合的氣泡充滿了一種奇異的吸引力,讓人不自禁去注視。當我專注地看著它們,好似整個人都被吸了進去。之後,有一種墜落的感覺,我抬起頭,發覺那片無垠的紅色海洋竟然變成了天空。天空的血色就像是燃燒起來一樣鮮豔,充滿了無窮的力量和活力。雖然正在以極為可怕的速度下墜,但是自己和天空的距離卻沒有拉開的感覺,仿佛這種速度感和無處使力的感覺是一種錯覺。有一種無止境下墜的恐懼感,但是這種恐懼感剛浮現的時候,我就發覺腳下觸碰到了實地。明明墜落的時候,是頭下腳上的距離,可是當腳踏實地的感覺產生時,倏然變成了正常的頭上腳下。明明墜落時充滿了速度感,可是腳踏實地的時候,卻完全沒有半點衝擊力。突然就站穩了,仿佛自己本來就這麼站著。我垂頭看向腳下,那是一條由紅色、綠色和黑色三種顏色螺旋交錯組成的道路。不斷向前後延伸的道路根本看不到儘頭。隻是,在剛站定時所麵向的前方,本該由三種顏色構成的道路越是伸展,就越是融化到紅色之中,在十分遙遠的前方,螺旋糾結的道路完全變成了深沉的紅色,宛如和天空連接在一起。我似乎又聽到了那個召喚的聲音,它在道路的儘頭等著我。它到底是誰呢?我這麼想的時候,一個回答就自然而然地浮現在意識中。——江。於是,我知道了,它叫做“江”。那麼,江到底是什麼呢?是一件物品?一個人?一段記憶?我又一次想著,但這一次,答案沒有出現,仿佛在告訴我,“江”就是“江”。“江”既是它的名字,也是對它的存在的描述,就像“石頭”就是“石頭”一樣。我開始沿著道路向前跑,想著,隻要到了那邊就能看到它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對和它相見充滿了渴望。隨著腳步的邁動,本來一片空曠的四周一下子變得多姿多彩。每當我跨出幾步,就會出現一片新的景物,就像是自己不斷地離開一個環境,又踏入另一個環境中。這些環境裡有庭院,有公園,有黑暗的森林,也有高聳的大樓,有時自己進入了幽深的洞穴,下一刻又身處於某個四壁皆白的房間裡。這些風景裡還有除了我之外的人,甚至是動物和昆蟲等生命,他們栩栩如生,但卻像是背景一樣,無法和他們接觸,也不會被他們看到。但是,這些不斷變幻的環境並非每一個都優美怡人。有時我會聽到令人恐懼的吼叫,那多在幽暗的地方。有時也會聽到人類的慘叫聲,可是卻看不到半個人影。當我穿過類似醫院的地方,我還看到了許多血腥殘忍的景狀。例如在沒人的房間裡,人類的屍體被剖開,肢體血淋淋的掛在鐵鉤上晃來晃去,隔壁房間傳來電鋸和剁肉的聲音。又像是在一個滿是古怪儀器的地方,人們被戴上電刑帽,在肉眼可見的淡藍色電流鐘不斷抽搐,臉色痛苦扭曲。這些或是美麗或是駭人的場景有的會勾起我心中熟悉的情緒,仿佛是自己曾經到過的地方,親眼看到和經曆過的事情,而有的場景則十分陌生,讓我能夠繼續冷眼旁觀。它們會令我悲傷、喜悅,也會讓我為之感到痛苦。在許多場景中——通常是在火燒雲的黃昏,沉靜的走廊,在風中搖擺的公園秋千,和滑梯下的石洞,幽暗的樹林——在我的身邊出現的人都是女孩,她們反複出現,有時是一個,有時是兩三個,全都在的時候,總共有六個。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這些場景就像是記憶中的某一刻,變得生動又清晰。看到她們在我的身邊說話玩耍,我的心中充滿了溫暖和懷念。她們說了什麼,我是聽不到的。她們有時會拉起我的手和我一起奔跑,隻是我感覺不到牽手時的觸感,在一片片空蕩蕩的感覺中,她們就像煙霧一樣漸漸消散了。我心有所失,可是很快,她們就會在新的場景中出現。我有一種感覺,她們是一直在我身邊的人,可我認不出她們。有的時候,我覺得她們的名字似乎呼之欲出,但終究還是記不起來。當我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會覺得短短幾個跨步的時間過得太快。我想停下來,可是向前跑似乎成了一個慣性。女孩們就這麼消失了又出現,出現了又消失。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開始能夠分辨出她們的年齡來。這是一種十分奇特的感覺,就像是我也同樣變成了孩子。女孩中隻有一個年齡比我大一些,其他的人都比我小,這個大一點的女孩,也是出現次數最多的一個。在後來,就算是在那些不太可能會有女孩在場的場景裡,我也總能在驚鴻一瞥間,看到她靜靜地站在某個不易察覺的角落裡注視著我。場景中的其他生命,人也好,動物也好,完全沒有察覺到這個女孩的存在,仿佛她隻是一個幻覺,一個倒影,或是一個不存在的幽靈。就在這樣詭異而安靜的對視中,女孩開始長大,變了模樣。她開始留起黝黑亮麗的長發,身材開始發育。可奇怪的是,有時顯得瘦弱,讓人想起整潔的病房,隨風蕩漾的窗簾,白色的茉莉花和纖細精致的鋼琴;而有時又顯得健壯,身體豐|滿又充滿了爆發力,仿佛讓人看到一頭擁有美麗的皮毛和流線型的身段,卻在時刻狩獵的豹子。與此同時,她的相貌也在不斷變幻著。被她直勾勾盯著,就像是被無數的女性注視著。這本該是詭異森然,令人發毛的景象,可我卻並沒感到驚惶。和她對視,我的心情反而充滿了平靜寧和。我繼續向前跑,腳下好似麻繩一樣糾纏在一起的顏色已經全部被染成深紅色,血紅色的天空仍舊距離我很遠,而在更遠的地平線處,它也仍舊和這條道路融為一體。這個幽靈般的女孩再也沒有消失。不久後,我穿過一片黃色的大湖,從湖水中伸出無數隻手,它們雜亂無章地搖擺,像是在招呼,又像是在掙紮,仿佛要將我扯下去,變成它們的同類,可是我站在道路上,離最近的那隻手也有十多公尺,緊挨著路邊的手攀住路麵,就像是要將湖底的身子扯上來。我一度升起拉它一把的念頭,但這個念頭很快就消失了。我突然看到女孩,不,這個時候已經能稱呼她為少女了,披著黑色的如同湖水一般光澤的長發,全身上下隻有一套睡衣款式的吊帶連衣裙,明明沒有風,但薄薄的連衣裙卻像是被風吹一樣緊緊貼在她的胴體上。半透明的衣裙下,隱約浮現身體的顏色和開始發育成熟的曲線。她的相貌竟然有些和近江相似,若是近江拿出照片讓我看她少女時代的樣子,我相信就一定是這副模樣。她的肌膚白得不可思議,可是當我和她對視時,卻發現她的眼睛和道路天空一樣深紅。她就站在我的身邊,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何時,如何過來這邊的,在過去的無數場景中,她都隻是藏在角落裡。在以往的場景中,景物也好,動物也好,人也好,無論它們是和善還是充滿惡意,於我而言都隻是背景一樣的存在,因為它們看不到我,接觸不到我,我也一樣無法觸碰到它們。然而,當這位少女出現在身邊,站在這條道路上時,我突然覺得她變得生動而真實,我應該向她伸出手。於是,我這麼做了,向她伸手。我不知道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我已經停下前進的步子。少女沒有接過我的手,當我正準備主動觸摸她的時候,攀上道路的手抓住了她的腳踝,並用力試圖將她拽下黃色的大湖。我正要上前抓住她,不讓她跌下去,可是一種深沉的恐懼沒來由冉冉浮現。我的動作僵在半路上。雖然這種恐懼讓我無法思考,但是我下仍舊意識要克服這種恐懼去抓住她。因為,我想要抓住她。冥冥中有一種感覺告訴我,她一直在這個地方,她就是召喚我的“江”,這是我距離她最近的一次。和她產生接觸後會發生什麼事情?我不知道,更沒有考慮。本能讓我覺得自己會消失,可是一種無比強烈的渴望的意誌正嘗試突破本能的恐懼。抓住她的腳踝的手越來越多,就像是飛速蔓延的青苔,真是難以置信,它們是如何爬到她身上的?這些手抓住她的腳踝,小腿,大腿,腰部,無一不想要將她整個人都扯進黃色的大湖中。少女沒有動靜,更沒有被那些手扯動,大約過了兩秒還是三秒?我聽到了浪濤的聲音,這聲音並非從湖裡傳來,而是從地平線那一頭,從距離頭頂不知幾萬裡的深紅色天空傳來。伴隨著浪潮聲的,還有一種又像是鼓聲,又像是心跳的聲音。我開始感覺到來自心臟的悸動,左眼也開始跳動起來。嘩啦,嘩啦……咕,咕咚,咕咕咚,咕咚咚……咕咚!咕咚!咕咚!這聲音越來越大,仿佛在耳邊擂鼓一般,正在和心臟以及左眼球鼓動的頻率重合。我不由得按住左眼,然而右眼的視野中,少女的模樣正變得模糊。她的臉似乎開始融化……不,不隻臉,她原本蒼白得宛如透明的肌膚也好似在融化成深紅色的液體。就像是漫溢的水沿著身體的曲線緩緩滑落,深紅色的濃稠液體好似從她的身體裡湧出來,不斷覆蓋了她的身體。一開始還能看到人形,可大概幾秒過後,連人形都不存在了。仿佛站在我麵前的,是由血液凝結的蠟燭,正在燃燒,正在融化。我覺得整個天地仿佛一下子掉入熔爐之中,一股股熱浪從四麵八方湧來。深紅色的天空真的開始燃燒起來了,發出刺眼的亮光。我的心中似乎也有一團火在燃燒。我聽到歌聲,不知道從哪裡傳來,在整個天地中回蕩。歌聲像是在傾訴,又像是在唱歌,在唱一首歌頌生命的童謠。無論我如何努力去聽,那聲音都顯得飄渺依稀,隻覺得這聲音帶給自己無比的平靜。它似乎在讓我隨它一同回到母體,退化成胚胎,又變成最原始的DNA。我的左眼一陣劇烈的疼痛,它爆炸了。我捂住左眼,一股股腥腥紅的血液從指縫間流出來,滴在路上,迅速滲入那深紅的色澤中。不知道是熱浪讓光線折射產生錯覺,還是這條道路真的在融化,我的雙腳正緩緩下陷,腳麵已經徹底被蠕動的深紅色覆蓋了。我想要將雙腳拔|出|來,可是深紅色的道路一下子變成了深紅色之血的沼澤,讓我使不出力量。不僅道路,天空也開始融化。下一刻,燃燒的天空塌陷,從無數的巨大漏洞中,如血液的濃稠液體瀑布般倒灌下來,落入黃色的湖水中,不斷擴散,將那些伸出湖麵的手也染成了同樣的顏色。更遠的地平線處,一道拔地而起,仿佛能夠接觸到天空的巨浪正以摧毀一切的氣勢朝這邊撲來,它也同樣是深紅色的。黃色的大湖從外圍開始,正以肉眼可及的速度變成深紅色,而水質也開始變得濃稠,那些被汙染的手正在融化,變成深紅色血液的一部分。整個世界即將被血液覆蓋。當我的視線轉回到已經徹底失去人形的少女身上,蠟燭一樣的形體頓時下陷,徹底變成一灘深紅色的濃稠血液。而從左眼眶中不斷湧出的血液似乎聽到了召喚,愈加迅速地噴湧,衝到地上,如有生命般主動朝少女融化而成的血液蜿蜒而去。當我再一次抬起頭時,視野所及的地方,黃色的湖水都變成了紅色的血水。滔天的血色巨浪倏然近在咫尺,當我仰望它的時候,已經鋪天蓋地地傾灌下來。我被血海包裹著,向著遠方衝去。我不知道自己被衝出了多遠,意識正在消失,而在那之前,我已經感覺不到自己形體的存在了。我正在融化。我突然明白了,這就是為什麼本能產生恐懼的原因。少女是“江”的表麵,這片血海是“江”的本質,它們都是“江”。名為“江”的存在,將會吞噬和同化一切異質的存在。“我”的意誌正在消失,可是在徹底消失之前,卻有更多的東西滲入進來,填充消失的部分,然而,消失無法抗拒。在翻滾的海浪聲中,我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回歸吾等……唯一的安息之所……就在我以為自己將要徹底消失時,肉體的感覺卻突然放大,就像是再度穿上了一件厚重結實,充滿了安全感的防護服。醒來,我這麼告訴自己。我用力睜開眼睛,統治局那灰蒙蒙的世界快速擠入視野當中。沒有熟悉的天花板。有一張臉正垂頭和我對視,我眨了眨眼睛,視野變得清晰起來。這張和少女相似的臉讓我差點以為自己仍舊在那深紅色的世界裡,但我很快就回過神來。是近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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