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四線軌道,可是誰知道列車會從哪條線開進來呢?月台邊甚至畫有兩米寬的黃色斜文式樣的警戒線,如果站在這片黃色斜線的區域,就有可能在列車進站時產生的氣流吸過去。就算是第三等級的魔紋使者,想要憑一己之力擋住高速形式的列車,也會被人當成是異想天開。我不知道是否有魔紋使者可以做到,但我覺得在場眾人中沒人能做到這種事情。“列車進站時不減速嗎?”我說。“它在一米之內就能從最高時速減到零。”卡西斯盯著那些想要上岸,卻畏懼於覆蓋了候車安全區的火力。列車的轟鳴聲越來越響亮,留給這些人的時間不多了,他們慌張地朝列車來處的隧道張望,感覺到死神的腳步離自己越來越近,焦躁的情緒在他們臉上浮現出來。剛開始躲進軌道區是個好主意,但這個好主意很快就變成了要命的陷阱。躲藏在臨時防禦工事裡的冒險者們在反擊的閒暇時,用一種玩味的眼神和那些帶著祈求和悔恨的目光對視,並沒有伸出援手的意思。每一次總有這樣的新人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都選擇待在大廳裡,直麵安全警衛的強大火力。事情的發展也總會讓他們明白,在統治局裡根本沒有真正的“安全區”。有人開始不顧月台上的火力網,開始衝上岸來,但安全警衛卻在第一時間將攻擊重心轉移過去,頃刻間,這些人無一幸免,就連一位施展出防護性質超能力的魔紋使者,也在正麵承受集中火力十秒,差一步就能抵達最近的掩體時被激光炮燒成焦炭。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存在,安全警衛火力網重心的轉移讓大廳裡一直被壓製得灰頭土臉的眾人鬆了一口氣。安全警衛的攻擊沒有直接攻擊月台下方的地鐵軌道,在這之前,靠近月台的地方和冒險者陣地的後方是火力網最為稀鬆的區域,如果不是安全網絡係統已經解決了一部分安全問題,就是它早就準備好了誘餌。拋射至半空的柱體彈開始著重覆蓋冒險者防線的後方,之前跑到後麵的人不得不再想其它辦法,例如跑回來,因為呆在後麵的人很少,被集中打擊的幾率相對就大得多。格雷格婭和崔蒂都藏在月台下,她們的處境和其他人一樣十分危險。我當然不能放著她們不管,之前我也以為她們躲在那裡就能萬事大吉,顯然我犯下了和其他新人一樣的錯誤。我不允許自己犯下的錯誤,讓格雷格婭和崔蒂來承受苦果。沒有人是笨蛋。我再一次警告自己。這件事情更加證明了席森神父這位統治局冒險資深者的重要性。他阻止我們躲進月台下,而我也本該阻止格雷格婭和崔蒂那麼做的。我準備動身時候,卡西斯抓住我的手,他說:“嘿,你要做什麼傻事?”我表示要穿越火力網去救格雷格婭和崔蒂,他便試圖打消我這種念頭,在他看來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確,在月台區小小的範圍內,卻集中了安全警衛近一半的炮火。威力強大的激光炮已經暫緩對冒險者陣線的進攻,時刻準備著擊破懷著僥幸心理上岸的人。也許在安全網絡終端看來,比起躲藏在防線中的冒險者,那些躲在月台下的冒險者更加容易消滅——這些人占據了大廳總人數的三分之一左右。它不可能殺死所有人,但是隻要徹底殲滅掉入陷阱裡的人,至少在數量上可謂是重大的勝利。我們幫過銼刀小隊一個小忙,但我不覺得這是卡西斯勸我不要自陷危險的原因。和他相處的時間不長,他的態度一直十分友好,格雷格婭和崔蒂對他的感覺都很不錯,但我仍舊在心中充滿警惕。因為他是雇傭兵,他所在的銼刀小隊並沒有和我們耳語者聯盟,說句實話,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交情。大廳中冒險者們的表現讓我無法相信,沒有交情和盟約的雙方能真正友好地對待剛剛認識的競爭者隊伍。銼刀可不是什麼善良的家夥,這從她引誘安全警衛進入候車廳排除更多競爭者的冷酷做法就能看出來。至少在這個方麵,她和大廳中幸災樂禍地看待他人不幸的其他冒險者沒什麼不同。也許卡西斯真的是個好人,或者他得到銼刀的指示,期望和我們打好關係。但這不是我在此時接受他的“忠告”的理由。可是,該怎麼穿越這張可怕的火力網呢?沒有人會充當誘餌的角色,如果我跟近江談起這個打算,她或許會陪我一起過去,但我根本不可能讓她做這種事情。所以,隻要我踏足其中,就會成為安全警衛重點消滅的對象。我自信在爆發狀態時的速度很快,但激光炮的速度更快。我能夠通過連鎖判定鎖定任何指向自己的攻擊軌道,但我無法看到上下左右前後所有的範圍,連鎖判定隻有在目視範圍內才能成功。而且,我無法控製它去連鎖哪些,不連鎖哪些,這種周全入微的鎖定方式會讓我第一時間過度負荷。一旦我在穿越火線的過程中稍微慢一下,或者判斷錯誤,就會像是落入蜘蛛網中的蝴蝶,徹底被狩獵者撕成碎片。我想要救回格雷格婭和崔蒂,這個決心毫無遲疑,就算會把自己搭上去也不會動搖。但另一方麵,我也不想就這麼上去白白送死,如果什麼都不準備就這麼衝上去,不僅自己會死的可能性極大,也無法救出格雷格婭和崔蒂。我絞儘腦汁思考兩全其美的方法,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隨著每一秒的流逝,我都能看到月台下那些人的臉色漸漸從焦躁向恐懼絕望轉變。候車廳裡突然響起“嘀嘀”的一聲,在交火聲中也清晰可聞。安全警衛的攻擊並沒有受到乾擾,可是防線中的氣氛卻好似在這一時刻凝滯了。視野內的掩體後,原本縮成一團幾乎看不到的身影,突然開始小幅動作。任何能看到的人臉上,都在一瞬間露出壓抑不住的喜悅。嘀嘀聲結束後就是一個充滿機械味的女聲在報話,雖然聽不懂,但大概可以聯想到,這是列車到站前所進行的通告。除此之外,在候車廳和月台的交界處,從穹頂射下來的光線迅速編製成一個半透明的公告牌狀平板,深紅色的界麵上浮現一個個亮綠色的統治局語言。這個光狀公告牌完全沒有受到安全警衛們迅猛火力打擊的影響,任憑氣浪如何灼熱,如何翻滾,公告牌和上麵的字跡仍舊無比清晰,就好似身處另一個空間裡。“快要結束了。”卡西斯對我說:“隻要撐到列車到站,安全警衛就會退去。”“一向如此?”“一向如此。”“每一次安全警衛都無法獲得決定性的勝利嗎?”“也不儘然,不過被徹底殲滅的次數很少。”卡西斯這麼說的時候,臉色有些不自然,他用擔憂的語氣對我說:“還不知道能用多少次,安全網絡係統正通過我們清理權限上的衝突,每一次安全警衛發呆的時間都在變少。或許下一次當某人引誘這些安全警衛時,它們就會成功地擺脫權限限製。”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預兆。卡西斯的說法讓我想起病毒與免疫係統的交鋒,每一次感染,隻要沒有致死,就會逐漸在體內產生抗體。冒險者鑽空子的行為讓安全網絡係統獲得了明確而徹底的權限修補機會,終究有一天,統治局遺址的冒險者將要承受和巫師一樣強大的壓力,才能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然而,如果不進入統治局,將無法獲得與末日真理教對抗的力量。冒險者們在飲鳩止渴,可所有人都無法停止這種行為。月台下的人終於忍受不了這種死難臨頭的折磨,比起被列車撞死,不少人選擇了衝向月台上的火力網。我眼睜睜看到第一個人被打死後,第二個人扛著他的屍體連衝幾步,最後死在激光炮下。緊接著有更多的人被打死,一部分人借助身旁的人做掩體,差幾步就能衝破火力網,但是立刻就被好幾個柱體彈從高空爆發的彈雨集中攻擊。轉眼間,被打成爛泥的屍體躺在月台上,已經完全看不出人形,連血跡也迅速在高溫中蒸發乾涸,那片翻滾的氣浪中,漂浮著如同大顆粒塵埃的東西,那其實是人體被激光炮擊中後沒有燒儘的屍灰。不斷落下的彈藥逐漸將地上不成形的屍體打得更加細碎,就像是被一腳腳踐踏的爛泥。這樣駭人的場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緘默下來,大家的臉上都沒什麼表情,再也看不到先前得知列車即將進站時的欣喜。月台下的人臉上帶著絕望的死灰色,有人在啜泣,雖然槍炮聲是如此猛烈,但似乎每個人都聽到了。然後,沒有人開口,第一輪反攻的高潮就這麼默契地開始了。原先龜縮在防線中的人,先由魔紋使者使用大範圍的超能力撕扯前方和頭頂上方的覆蓋性的火力網,在安全警衛的攻勢減弱的瞬間,有人都衝出掩體,向著臨近的掩體跑動,同時用手中的遠程武器發動最猛烈的攻擊。仍舊呆在己方掩體中的人則操縱機槍機炮向安全警衛的陣線傾瀉彈藥,猛烈的火花和轟鳴的槍炮聲大作,讓人覺得整個世界都隻剩下這片景象,這種聲音。卡西斯將之前從越野車上拆下的機槍架在掩體上,叼著雪茄,手指緊緊扣住扳機。強大的後坐力讓他的身體不由得顫抖,可是操控機槍的雙手和肩膀同樣有規律地震動著。從槍口噴出的子彈幾乎沿著同一條軌跡射向前方。他大聲地叫喊。他到底喊著些什麼,我想不起來了。更多的人都在呐喊,空氣中充滿一種讓人熱血沸騰的氣味。混亂的氣流並沒有阻止從我們這邊射出的子彈,反而借助風的力量將實體彈藥聚集起來,就像一隻巨大的手將這些攻擊揉成一團,扔向對麵的安全警衛。原本仍舊站立不動的安全警衛立刻炸成碎片,更多的安全警衛不得不開始移動。當它們分散的時候,擅長近身站的人都衝了出去。近江也衝了上去,一手提著行李箱,一手持著飛速轉動電鋸。她衝出幾步躍起來,一陣氣流托著她飛出十幾米遠,所有射向她的彈藥不是被她身旁呼嘯的氣流掀飛,就是被她用行李箱擋下,之後電鋸狠狠朝一台蠍型安全警衛砸下。接下來的場景我沒有再看到,已經我也已經動身了。在我的腦海裡有一個巨大的呐喊在回蕩,就像是許多人在呼喚,在進入爆發狀態的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在燃燒。視野中的世界幾乎陷入靜止,聲音也變得沉悶而模糊,完全聽不出調子,久久才間隔著傳入耳中。這一次,我要救下月台下方還活著的所有人。是的,所有人!不僅格雷格婭和崔蒂。我這麼告訴自己。在這一刻,我前所未有的專注。我的視野裡,除了月台景狀和自己通向月台的道路之外的事物都變得一片模糊。似乎有人也跟上來了,如同吊線木偶般緩慢移動,但這對我來說隻是無關緊要的布景。我的子彈沒有死角。我在心中念頌這充滿魔力的咒語。連鎖的線構圖在緩慢的世界中向四周延展開來,如果就這麼繼續下去,那麼太多的移動雜物就會讓我迅速失去連鎖判定的力量。剛衝出來時,我並沒有想出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然而到了這個最關鍵時候,我卻下意識知道了自己該怎麼做。放棄思考,放棄自我,將一切交給身體,讓自己的思想和情緒陷入深深的海底。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隻是靜靜地凝視著這個緩慢的線構世界。然後,成為連鎖目標的物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視野中減少。在籠罩自己所在之處和月台之間的巨大的網絡中,原本複雜的線條正變得有序,看上去就像是在向兩側膨脹,露出僅供一個人進入的通道。而我的身體也在網絡的變化中奔跑,抬槍,扣下扳機,子彈擊中火力網中的某顆子彈。這顆被擊中的子彈改變方向,擊中另一個移動中的物體,這個物體又碰中另一個物體,就這麼快速而重複著。我每邁出一步,我的前方都會打開一個空白區,當我進入下一個空白區,身後的空白區就會被彌補。被我當成無關背景的人影很快就被落在後頭,在緩慢運轉的世界裡,我跳下了月台。做到這一切隻用了兩個呼吸的時間。還剩八個呼吸的時間。格雷格婭和崔蒂就像是兩尊逼真的蠟像,她們的神情和動作在這緩慢的世界裡,就像是被凝固了一般。我直接將崔蒂架在腰間,將格雷格婭抗在肩膀上,轉身向來時的路衝去。因為多了兩個人的緣故,原先的通道再度被更複雜的網封閉起來。但沒有關係,身體本能知道該如何做,它開始重複上一次的過程。連鎖,判定,開槍,子彈撞擊,連鎖碰撞,就如同塔米諾骨牌倒塌時一樣,充滿了流水般,精致而複雜的美感。我帶著兩人回到防線處,爆發狀態和連鎖判定狀態頃刻間結束。從緩慢卻又充滿掌控力的世界裡回到正常的世界,一種強烈的落差感讓我感到窒息。格雷格婭和崔蒂一臉疑惑和震驚的表情,張大了嘴巴,她們還沒從自己已經抵達防線的現實中回過神來。我並沒有跟她們寒暄,將充滿硝煙味的空氣深深吸入胸腔,再一次踏入危險的火力網中。隨我一同前往月台的人影此時才剛剛跑出了半程,還沒抵達月台那一邊。我再一次進入之前的狀態,重複上一次的做法。一旦完成第一次,我總能完成第二次。所有移動的物體都在相互影響,對其中一次影響施加外力,就會形成新的連鎖,再密集的火力網一旦受到連鎖反應式的乾擾也必然會露出破綻。我就在這個隻有自己能看到,隻有自己能把握到的通道中奔跑。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行動都交給身體,就某種意義上,如果我能夠思考,一定會覺得此時的自己就像是一隻昆蟲。再度往返月台一次,救回兩人之後,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在沙漠裡承受酷烈的暴曬,體內的水分似乎都蒸發乾了。我舔著嘴唇,從擱在掩體的背包裡取出水瓶,拚命地灌著。這個時候,我看到同樣前往救援的三個冒險者也已經成功突破安全警衛的火力封鎖線,這要多虧其他冒險者的反擊讓這些安全警衛再不能像之前那樣自由自在地進行壓製攻擊。我和他們的目光對上,於是舉起水瓶向他們致意。那些人看著我的眼球好似要爆開一般,仿佛對我之前的行為感到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