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率先朝門口走去,並回頭催促兩位女性,她們想說點什麼,可是被我緊盯著的時候,隻能悶聲悶氣邁步,不過,我的步履絕對談不上快。我明白她們的想法,而自己也是這麼想的:這棟建築從外麵看來如此之大,若說裡麵僅僅有這點空間的話,大概不會有多少人會相信吧。雖然沒找到前往其它空間的道路,但如果真有什麼人藏在此處的話,就算聽不懂我們的話,也能從我們的動作了解我們的意圖。我同樣不希望之前的神秘信號僅僅是那顆金屬頭顱的誘餌而已。也許有什麼人被困在這裡,而那顆金屬頭顱也充當著看守的職責,這樣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崔蒂看起來已經從我的動作裡理解了我的想法,她在我轉頭的時候,給了一個不怎麼明顯的眼神。直到我即將踏出房間的時候,一種類似收音機接收不到信號時發出的雜訊聲突然響起來。尚不知情的格雷格婭嚇了一跳,我和崔蒂也齊齊轉過身去,這一次的動靜十分清晰,判斷聲音來處容易了許多——是從那個金屬頭顱裡發出來的。格雷格婭如同受驚的兔子般跑到崔蒂身後,視線落在金屬頭顱上,不由得喊道:“它在看我們!它原本不是麵對這個方向的。”我在擊毀這顆金屬頭顱後,就算在探查房間時,注意力也未曾完全離開它。我能確定,這顆金屬頭顱的確沒有移動,隻是格雷格婭的錯覺而已。即便是現在,金屬頭顱也完全沒有運作的跡象,聲音與其說是它發出來的,不如說,是從它體內的某種設備發出來的。就像在屍體裡藏了一台老舊的收音機。我警惕地走到金屬頭顱前踢了幾下,雜訊聲還在持續。時機如此巧合,很可能是被某個存在故意控製的吧。但是對方並沒有立刻現身,而是試圖用聲訊進行聯係,也許有什麼難處,但我覺得對方並不是沒可能在拖延時間。雖然事實也許不是這樣,但我走回來說不定是個錯誤。這麼想著,我轉頭對兩人說:“立刻離開。”“可是……”格雷格婭有些遲疑,但是崔蒂毫不猶豫就照著做了,拉著大學女生向門口跑去。然而,還沒有跑出幾步,一直敞開的大門猛然關閉,速度比開啟時快多了,不由得讓人產生這是一個陷阱的想法。或許這裡的確是個陷阱,不僅是金屬頭顱,而且對方還用各種小手段戲耍我們。我們三人背靠背聚集在一起,就在這個時候,一直看似裝飾或廢品般的人偶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肢體開始轉動起來。沒有四肢的人偶也會轉頭,三百六十度轉了一圈後,直勾勾地盯著我們,而被固定在支架上的人偶則像是抽搐一樣擺動,就連雜亂無章堆放在一起的人偶也掙紮地爬起來,有些成功站起來了,顫顫巍巍地,但大部分的人偶相互牽扯、絆倒、滾成一團,從人偶堆的上方滑到在地上。這無法不讓人產生一種靈異的感覺,格雷格婭的背部緊緊向我這兒擠了擠,她的背後已經被汗水打濕了,但體溫卻很低。她既緊張又害怕,若能理性思考的話,麵前的景象並沒有超出認知,有無數的理由可以解釋,可是此時的她已經被感性捆綁起來。隨著更多的人偶將我們包圍,我能感覺到,她的身體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了。就算這些人偶會攻擊我們,我也不覺得它們比金屬頭顱更危險。我和崔蒂都檢查過,這些人偶身上並沒有配備武器。何況,它們隻是“活”了過來,還談不上惡意,也許隻是想瞧瞧我們這群陌生人,順便友好地招待我們,例如玩點遊戲呢——後麵這話當然隻是開玩笑。經過幾場硬仗,我已經可以在當前的情況下不產生各種情緒了。如同做著吃飯散步之類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彈夾拉出來,又壓回步槍中,瞄準了這些家夥。從它們身體的色澤來看,似乎也是統治局特有的堅固材料做成。人偶們的確沒有發動進攻,就算包圍我們,也保持著至少三米的距離。而且,能夠站起來,走到我們麵前的人偶其實並不多,大多數人偶就如同年久失修的機器,零件開始罷工了。不過,當它們一致開合生硬的嘴唇,發出嗒嗒嗒的撞擊聲時,這種會令人聯想起嘲笑的動作和聲音的確會讓被圍觀的人產生不舒服的情緒。我毫不客氣地朝試圖跨入三米範圍的一具人偶開槍,通過連鎖判定的追尾攻擊,隻需要三發子彈就能解決一個。製造它們的主人顯然並沒有把好料用在它們身上。之後,再沒有一具人偶踏入三米的範圍,我覺得它們的主人正通過某種類似攝像頭的裝置一直關注著這邊的情況,但我並沒有發現這種裝置。“嘿!你還想裝神弄鬼到什麼時候?”不管對方能不能聽懂,我大聲對空氣喊道:“我們沒有惡意,反而是你,為什麼驅使那個金屬頭攻擊我們?如果是誤會,我希望可以聊聊,也許我們可以做筆生意!”我將話說完後,沙沙的白噪音仍舊持續了好一會,才傳出些許存在音調規律的聲響。不像是在說話,而是移動發出的聲音。又過了一會,雜訊聲降低了一些,這一次可以聽得更加清楚了,從通訊設備的另一邊傳來碰碰的聲音,似乎對方在試音。那個家夥先說了一段建設機器所用的機械語,似乎發覺不對,又在半途轉成統治局語言類似的聲音,隨即又停頓了一會,再響起時,已經是正常世界人類所用的語言了。而且,還是中央公國的語言。“聽得到嗎?高川。”這個時候,我有些發懵。因為我完全都沒想過會出現這樣的情景,這個神秘的主人竟然用中央公國的語言說出了我的名字,而且音色十分純正,聽起來像是女孩的聲音——這個聲音讓我下意識覺得對方和我熟識。“聽得到嗎?高川,是高川嗎?我這裡看不到你。”得不到我的回答,對麵的聲音又重複了一次。“是的,我是高川。你是誰?”我開口了,因為覺得對方沒有敵意,所以為了表示自己的坦蕩,我也將對準人偶的槍口垂下。“你們在說什麼?”崔蒂用驚疑不定的語氣,對我說:“她用的是你們國家的語言,是你們的人?你們還有人進來這個地方嗎?”“不知道,不是我們的人。”我不確定地說,因為對方似乎認識我,可這個聲音是第一次聽到,“她在跟我們打招呼。”“好像是個女孩?”格雷格婭的神經似乎因為出乎預料的變化而有些放鬆下來,“十三、四歲的女孩?”“你在說什麼?我這裡的接收不怎麼好。你等等……現在應該好了。”女孩聲音又清晰了一些,雜訊聲幾乎微不可聞了。“我是高川。你是誰?”我再一次問道。“我是桃樂絲。”聲音說。我在記憶中搜索桃樂絲這個名字,不用太久我就想起來了,實際上,在進入統治局的前一天,我還跟這個名字打過交道呢——記得嗎?從垃圾桶裡撿來的小熊布偶的主人就叫這個名字。在“另一個世界線的記憶”中,這個名字的主人擁有一個相當可怕的數據——桃樂絲,戰鬥力估值:1200在這個世界裡,我是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但我下意識認為她就是那個“桃樂絲”。“你怎麼認識我?”我說:“我們從來沒見過麵。”“我們見過,隻是你不記得了而已。”女孩這麼說道:“就像你認識的係色一樣,我的情況和她類似。不過我進入這裡的方法有些麻煩,所以被困住了。你得幫我,對了,你找到我的小熊布偶了嗎?它定位了你的位置,讓我能夠在一定範圍內和你聯係上。更多的事情還是等我們見麵之後再說吧,你來得剛好,如果再慢一點,我這裡就會變得麻煩。”她的話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我想知道的東西都被含混其辭,但是仍能夠判斷出一些東西——她自稱和係色同學的情況類似,指的是在我麵前以異常消失的那位係色嗎?不過,正如係色同學當時的情況一樣,她如今的情況也不容拖延。她已經做出見麵的邀請,那我也不會拒絕。“見麵?我們該怎麼離開這裡?”我問。她沒有立刻回答,不過,鑲嵌在一側牆壁上的暗門被打開了,一道黑黝黝的台階出現在我們眼中。“下去,會有一台升降機直達我所在的地方。”她說。我將答案翻譯給兩位女性聽。“三十三區?”格雷格婭插口道。“說話的是誰?是高川你的同伴?”我還沒回答,桃樂絲已經問道,她能聽懂英語。不過,她表現得似乎才剛剛注意到她們,卻讓我有些懷疑。桃樂絲用英語重複了一次剛才的話。我看了一眼格雷格婭,她用期盼的眼神凝望著我。“是的。”我這麼回答道。“就算是調製後的新人格,也還是和以前一樣,總能和不相乾的女人扯上關係呀,高川,還殘留著過去的殘渣嗎?”桃樂絲用所有人都能聽懂的語言,以一種過來人的口吻,略帶嘲諷地調侃著。格雷格婭和崔蒂頓時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朝我看來,不過我的情緒並沒有因此產生波動。這個桃樂絲又說了莫名其妙的詞語:調試和新人格。係色同學曾經將這個世界用“網絡遊戲”來形容,這已經相當充滿荒謬感,比“世界線”更不好理解。這個自稱和係色類似的存在,說的話更令人摸不著頭腦。不過,她的口氣倒是信誓旦旦,似乎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如果交談的對象不是我,勢必會被人當作精神病人。即便是現在,格雷格婭和崔蒂仍舊露出懵懂又警惕的表情,對方之前說過,她隻能聽到聲音,看不到這裡的景象,所以她們將異樣的目光收斂後,釋出詢問的眼神:要照她的話去做嗎?她值得信任嗎?但是這個問題並不重要,桃樂絲提供的路徑,似乎是我們抵達三十三區唯一的方法。“這些人偶和那個金屬腦袋是你控製的嗎?”崔蒂插口問道。“金屬腦袋?你是說那個守衛嗎?”桃樂絲說:“它是所有能夠和你們聯係上的設施裡,能力最弱的守衛。那個東西不受我控製,我有能力,但情況不允許,所以隻在它的體內植入一個觸發裝置,如果它被打倒就會啟動。我覺得這個外強中乾的玩意對高川無法造成威脅。至於那些人偶……”她頓了頓,這個時候,包圍我們的人偶開始讓開一條路,“你可以把它們看作是一種群集終端,無數的個體疊加起來能夠獲得足夠的能力,但隻有在觸發裝置啟動後才會運轉。它們提醒我,你們已經來了,同時也要為我們的聯係搭載環境和提供能量。我們的聯係快要中斷了,這些人偶太脆弱了,能量也所剩不多,等待的時間太久了。”桃樂絲這麼說的時候,一些人偶猛然冒起火花,如同報廢的機器一樣癱瘓下來。當我們以為這就是桃樂絲所說的“脆弱”時,她以急促的語氣向我們發布警報。“你們要趕快了,安全網絡係統正在進行權限排查。我要立刻下線了。”說罷,就再沒聽到她的動靜,人偶則一具接著一具冒出火花和黑煙,不一會,房間中就充斥著一股刺鼻的焦味。“什麼情況?”格雷格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和崔蒂。“她說了安全係統網絡?”崔蒂遲疑地問:“她是黑客?”席森神父說過,即便是統治局的安全網絡係統也不是沒有辦法入侵。桃樂絲能夠遙控這裡的設備,甚至在守衛機器中植入觸發裝置,顯然對安全網絡係統十分了解。她的表現若說不是黑客的話,誰都不會相信吧。“不管怎樣,我們必須馬上走。”我說:“跟安全網絡係統扯上關係的話,證明這裡已經不安全了。”兩人都讚同我的說法,於是我們越過人偶的報廢軀體,進入黑黝黝的暗門中。我們沿著階梯向下走了幾步,身後的暗門就自行關閉起來。階梯裡並沒有因此變得黑暗,台階散發出淡淡的熒光,看上去我們就像是走在一塊塊懸浮在黑暗深淵的光板上。盤旋而下的階梯十分狹窄,隻容一個人通過,我義不容辭地走在最前方,格雷格婭被保護在中間,我能感到自己的衣角正被她拽在手中。階梯裡不像金屬管道群的內部和外部那樣充滿異味,但大概是很久沒有運作的關係,讓人覺得發黴般的沉重。越是向下走,地麵就越加濕滑,沾滿灰塵的表麵淌下汙水,仿佛走在下水道裡一樣。即便如此,並沒有聞到下水道的臭味。在格雷格婭不小心摔在我背上後,我們不得不放慢了腳步。不過,落在身後的階梯開始一截截地失去光芒,當我們注意到的時候,整條來路已經徹底陷入黑暗之中。我們甚至不確定,在看不見的地方,那些階梯是否還存在。這讓我們都不由得生出無法後退的想法。我們就在這條狹窄的,向下盤旋的階梯裡走了半個小時,這才看到桃樂絲所說的“升降梯”。升降梯就在階梯的儘頭,入口和階梯一樣狹窄,在我們看到它時,艙門已經自行打開了,升降梯裡的燈光也隨之亮起。裡麵的空間倒是和正常的電梯差不多大小,搭載五六人綽綽有餘,說不定能擠上十幾人。當我們踏進升降梯的時候,階梯上方傳來一陣陣轟鳴聲和震蕩,震感讓升降機也隨之顫動。格雷格婭緊緊抓住我的胳膊,崔蒂眺望著上方,自言自語說:“被破壞掉了嗎?”我也是同樣的想法,不過,這很可能是桃樂絲為了在安全網絡係統的排查下隱藏蹤跡而不得不做的保險。隨著爆破和塌方的聲音向下滾來,電梯門也緩緩關上。隨後,我們感受到了向下加速的失重感。電梯下降的速度越來越快,令我們的心臟好似跟不上下落速度般,產生一種提到嗓子眼的錯覺。格雷格婭的呼吸變得沉重,她的身體素質是我們三人中最弱的。桃樂絲所在的地方距離樞紐建築相當遠,電梯高速下降的狀態持續了將近半小時才漸漸開始放慢。當它最終停下開門,我們也準備好走出去的時候。一對手掌猛然從門外插入剛開啟的一道縫隙中,門外不期而至的東西讓我們都大吃一驚。在我們做出反應之前,外麵的東西已經以十分暴力的方式將合葉門朝兩側撐開,它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於電梯的大門如同薄鋁般變形。這種充滿攻擊性的視覺感,立刻讓我產生了反擊的衝動。我將格雷格婭和崔蒂擋在身後,端起步槍瞄準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