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龍傲天先生飽含真誠和歉意的聲音中,有傷員有氣無力地掀動了幾下嘴唇,但動作十分輕微,也始終沒能發出聲音,我知道他們想說些什麼,目睹到魔法少女變身的人並不限於能夠繼續前進的家夥,如果魔法少女曉美的話是真的,那麼,不能移動的他們的處境將會變得更加危險,雖然現在勉強活了下來,但他們一想到接下來會是何等絕望的情況,一定心有不甘,滿懷恐懼吧。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是想讓大家都留下來的吧。不過,帶著堅決的意誌安慰他們之後,隊伍開始向下一個安全通道的入口轉移。我在龍傲天等人離開後走進房間裡,環顧著滿地的屍體和傷員,重傷又沒有得到有效治療的他們,痛苦、絕望、無聲地呻|吟著,掙紮著呼吸每一口空氣,呼吸聲仿佛被破壞的風箱,想抽氣卻不斷傳出泄氣的聲音。龍傲天的隊伍中都是身經百戰的雇傭兵戰士,他們的身上不可能沒有攜帶急救藥物和設備,不過,他們一開始就沒打算用在這些普通人身上吧。僅僅撕爛傷員身上的衣物,簡陋進行了包紮,血跡已經快要滲滿了布片,因為,傷口實在太大了。和複製體生命戰鬥,連骨折也算輕傷,更多是被子彈打穿要害,被斬斷手腳,而且傷口宛如中毒了一般呈現僵硬的青灰色,實際所受到的影響,要比外表看起來的模樣更加嚴重。雖然之前就已經用連鎖判定觀測這個房間裡所發生的事情,不過,用肉眼目睹實景,其生動的程度完全無法相比。視網膜屏幕的圈形準星在他們身上移動,羅列著一排排不甚樂觀的數據,這樣的狀態,就算做急救,使用正常藥物能活下來的可能性也不到三成,這大概也是那些雇傭兵放棄使用珍貴的藥物為他們治療的理由。在我觀察他們的時候,這些傷員已經又有幾個徹底死去,還有呼吸的人隻剩下三個,一個男性,兩個女性,因為當初選擇隊員時,都以身體強健,至少有一技之長和求生知識的人為主,這三人還能活著,正是因為他們相比起其他人,在身體素質、戰鬥意識都高出一等的緣故,在視網膜屏幕呈現出現的數據中,這三人的身體比中年心理醫生與黑人保安更加強健完美,意誌也十分頑強,可惜,運氣稍微差了一點。三人聽到我的腳步聲,頭部好似斷線了一般側過來,我掏出打火機點燃香煙,火光在黑暗中照出一團光暈,他們回光返照般掙紮著爬了起來,大幅度的動作讓傷口撕裂,在一陣陣稍微清晰了一點的呻|吟聲中,血流得更多了。“救,救救我……”女人靠著廢墟一樣的牆壁,狀如牽線已斷的人偶,發出模糊的哀求聲,她的左半張臉血肉翻滾,連頭皮帶臉皮被撕了下來,左眼也耷拉下來,被神經皮肉吊在半空。“救,救救我……”另一邊躺在沙發邊的男人也如此說,他的腹部開了一個大洞,要不是被布片紮緊,恐怕連腸子都流出來了吧。——救,救救我……這是在另外一側,隻能掀動嘴唇的女人,她沒有什麼外傷,但是就算不用視網膜屏幕,僅僅依靠肉眼從扭曲的肢體來判斷,大概是骨骼粉碎,加上嚴重的外傷吧,脊椎也有了問題,半身不遂是最好的結果。“如果,能活下來的話呢……”我輕輕地,對自己說道。我不太明白,本該完全由腦硬體驅動的身體,本該及時刪除多餘情緒的腦硬體,卻讓這個身體自己動起來,受到一種似乎來自感性,又似乎來自更深層本能的力量驅使,讓我沒有第一時間跟上隊伍,反而來到房間裡。為了什麼?人性?幫手?還是命運的啟示?如果沒有腦硬體的限製,我一定會第一時間采取救人的行動,這一點我毫不懷疑,因為,我覺得自己就是那樣的人。不過,如今的我看著這淒慘的景象,腦袋裡卻空蕩蕩的,隻是如同冰冷的機械般純粹地運作著。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些人麵前。就在恍惚的時候,那個求救的男人死掉了,內傷沉重,已經發不出聲音的女人,也比之前更接近死亡,微弱的呼吸隨時都有可能終止。破相的女人仍舊在呻|吟,她似乎隻剩下這一個意識,除了反複地呻|吟著,什麼都想不到了。雖然仍舊想不明白,但我的身體終於開始行動起來,手深入懷中掏出一個銀白色的扁盒,輸入密碼打開後,有冷氣冒出來,裡麵放置著六管針劑。這是近江用白色克勞迪亞和惡魔殖生在我身上的血肉萃取的實驗性藥物,這個玩意是在對迷|幻|藥“樂園”的反向解析中誕生的副產品,大概擁有和“樂園”近似的效果,不過完全沒有進行過臨床驗證。本著物儘其用的想法,我從近江的研究室把這玩意帶了出來。雖然是迷|幻|藥,但是理論上同樣有抑製痛苦,強化體質的作用,嗯……因為製作的時候,是用簡單粗暴的方式,想要在最短時間和最快捷徑達到和“樂園”類似的結果,所以副作用應該更加強烈才對。用上它之後,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我不清楚,也完全想像不出來。近江對我說:“雖然你用不上,但在外麵應該會有用得上的人,給我把臨床數據記錄下來。”所以,現在要給這些普通人使用嗎?本來,第一個實驗品應該是更加強健的家夥,至少也應該有灰石強化者的程度。——救命,救,救救我……好似聽得到,又好似幻音一樣的求救聲如同幽靈一樣懸浮在空氣中,讓這個房間的色彩和味道變得更加壓抑了。“實驗性的藥物,想要活下來的話,就好好撐住吧。”我用自言自語的聲音說著:“我可不保證不會更加痛苦。”這麼說著,我取出兩管針劑,快步走到更接近死亡的那個骨骼粉碎,內傷沉重的女人身邊。我撩起她的長發,臉型和五官是亞洲人的輪廓,外表看起來的二十七八歲左右,本來黑油亮麗的頭發,宛如漂浮著一股青灰色的沉沉死氣。在我的手觸碰到她的臉時,她似乎清醒了一些,無神的眼睛睜開來,讓我看到那倒影在灰蒙蒙的瞳孔中,自己的身影。“祈禱吧。”我對她說道,將針筒紮了下去。皮膚給人的感覺如同牛皮一樣又厚又硬,她的皮膚應該更加細膩,大概是受傷後才產生的異化。針尖穿透皮膚之後,淡紅色的藥劑自行流入靜脈中。她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不過,身體完全沒有反應,比起之前更像是生硬的人偶了。她就這麼維持著僵硬的表情,在我將她的身體放平在地上也沒有更多的動靜。她的呼吸似乎也停止了,但這並不能說明她已經死亡。我將手放在她的胸口,感受到心臟的跳動正在逐漸增強,在視網膜屏幕中,她的身體數據波動得十分奇怪,也給人一種漸漸變得劇烈的感覺。我自然是不清楚她體內到底在發生些什麼,不過,目前的情況來看,大概,也許,應該,還有一點生還幾率吧?大概,也許,應該,比看著她卻什麼都不做更好吧。我帶著糾葛的思緒,在腦硬體的作用下,平靜地來到依偎在牆邊的破相女人身旁。她有氣無力地歪過頭,努力想要把目光抬起來,也許是想看清我長得什麼樣。不過,那迷蒙的眼神,足以證明她的意識十分不清醒,這個時候就像是在做夢一般。“真可憐。”我撫摸著她被扒掉臉皮的,萬分猙獰可怖的半張臉,垂懸在半空的眼球微微擺動,血紅色的筋肉就開始抽搐起來。她的相貌是西方人特有的深刻輪廓,肌膚呈小麥色,從常開運動服裡可以看到沒有被運動內衣遮住的,經過長期鍛煉而形成的六塊腹肌輪廓,當然,如今也染上了一層死氣沉沉的青黑色。“祝你好運。”我這麼說著,將針劑紮入她的靜脈中。下一刻,她的表情也立馬僵硬起來。我不知道藥效還有多久才能激起她們更強烈的反應,但是,既然已經做了,就要奉陪到底才行。龍傲天等人已經走出我的連鎖判定觀測範圍,不過,也沒必要慌慌張張地趕上去。從之前所收集到的情報來看,就算他們火力全開,想要離開大廈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何況,現在打頭陣的是那三名魔法少女。雖然她們具備針對性的力量,但是,戰鬥意識的缺陷,會大大延緩隊伍的腳步。我想,那位龍傲天先生在切實摸清丘比和魔法少女的底細前,巴不得遇到更多的戰鬥吧。所以,隻要在足夠的危機威脅到龍傲天和丘比時趕到就行,否則的話,再怎麼觀測那些女下屬和魔法少女,也無法得到足夠的和“精神統合裝置”有關的數據。我一點都不著急,至少,在真正強力的“魔女”出現之前,不需要急著跟上隊伍。我揪起沙發上的屍體扔到一旁,自己坐了上去。熄滅打火機之後,黑暗中隻剩下煙頭的火光閃明閃滅,黑暗的空間中漂浮著一股不可思議,捉摸不清的氣氛,並不單純是血腥殘忍的味道。注射了實驗針劑的兩人在十秒後出現反應,她們的身體在抽搐,粗大的青色靜脈如同蚯蚓般凸浮在皮膚上,皮膚表麵的青灰色產生了黴菌一般的質感,隨後出現蒸發現象,青灰色的蒸汽不斷從她們身上蒸騰起來。她們身體的狀態以及觀測到的數據的確表明她們應該處於一種非常人能夠承受的劇烈痛苦之種,然而她們那正在融化的表情卻截然相反,最先是痛苦的,露出快要窒息了的表情,眼白也翻了出來,對此我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繼續觀測和記錄她們的影像,但是這種痛苦隻持續了一分鐘,之後她們臉部的肌肉漸漸鬆弛下來,瞳孔開始渙散,這種看似瀕臨死亡的外部體現和她們的身體數據截然相反。她們的身體數據雖然一直處於劇烈的波動中,但總體趨勢是在往增強的一麵發展。如同半睡半醒一般,迷蒙的視線偶爾轉移到我的身上,之後就這麼固定在我的身上了。從肌體的反應和觀測到的數據進行判斷,她們的身體仍舊處於劇烈的痛苦中,但是她們卻開始浮現一種怪異的笑容,喉嚨也發出咕嚕嚕的,仿佛有水含在其中滾動的聲音。包括那個被我判斷為至少會半身不髓的脊椎受損的亞裔女性在內,兩人不約而同用扭曲的仿佛隨時都會跌倒的姿勢,搖搖擺擺地爬起來,站起來,起初站立不穩,還踉蹌了幾下,但很快就站定了腳步。她們下垂雙手,隨著走路的姿勢搖擺著,頭發垂下來遮掩住臉麵,發出低沉的非人的吼聲,感覺就像是恐怖電影裡的喪屍。房間裡的氣氛自然也是十分陰森的,到處都是破碎的屍體,鮮血好似塗鴉一樣,每當我吸煙的時候,就會被燃亮的火光映出模糊的輪廓。搖搖晃晃的,肉眼無法看清的人形剛踏入光暈的範圍,下一刻就會消失在陰影中,不過,她們的確在向我靠近。我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意誌誕生於她們的體內,這股意誌驅使她們在身體剛剛恢複到可以行動的狀態就做出這些動作。不過,在腦硬體的作用下,我完全感覺不到應有的恐懼。兩位女性都浮現怪異的笑容,發出嘿嘿的聲音,唾液不斷從嘴角溢出,滴滴噠噠地掉在地上。這樣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過了半晌,我才發現,她們兩人失禁了,充滿獨特氣味的液體浸透她們下身的衣物,伴隨那不穩定的腳步淌了一地。她們走得十分緩慢,不過,在我沒有任何動作的情況下,她們和我的距離越來越近,在我的香煙燃掉了一半的時候。她們終於走到我跟前,顫巍巍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我。在她們體內發生的事情,我其實並不十分明了,不過視網膜屏幕的數據顯示,她們的身體正在快速恢複,而且,以這種恢複速度的趨勢,完全會十分鐘之內超越正常人的肉體極限。傷口處中毒般的青灰色已經徹底消失,她們的皮膚變得失血般的蒼白,又充滿了輕薄透明的感覺,讓人覺得似乎隻是觸碰就會破碎,但實際上,她們的造血功能已經遠遠超出了普通人,而肌膚的堅韌也同樣如此。受傷的部位正在恢複,傷口沒有結疤,最為醒目的破相女性的臉上,新的皮膚好似發芽一樣重新生長出來。她們盯著我,眼睛睜得很大,瞳孔卻緊縮在一點,眼白布滿了血絲,就像是以瞳孔為核心四散的網。不過,我不覺得她們是看到了我,反而更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存在的東西——幻覺,這是必然的結果,因為針劑的成份就是那些善於製造幻覺的東西。她們那崩潰的表情,如同在幻覺中得到了救贖一般,伸出手想要摘取那個救贖之物。然而,手臂還沒有伸直,她們的身體陡然失去了氣力,如同斷線的木偶般一下子跪在我麵前,濕嗒嗒的下身噴出更多的液體,空氣中漂浮的複雜味道更加刺|激了。她們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哭泣一樣,沒有淚水,卻更加扭曲,恐懼,讓我心生不忍。這種不忍在被腦硬體排除的同時,我受到殘餘感性的影響,朝她們伸出手。“沒辦法,正常的藥物無法救活你們。”聲音好似來自第三人般,自行從我嘴裡鑽出來。自己是在道歉嗎?我正想著,但下一瞬,伸出的手就被兩人抓住了。她們好似要借助這支手為支點,將自己拉上來,想要更靠近我一些,從陸續搭上來的四隻手掌中傳來的力量,讓我覺得就算是鋼鐵也能留下痕跡。然而,她們仰起來的臉,仿佛看到了光明和救贖一般,露出解脫了的笑容,讓我再一次產生不忍的情緒,沒有將手抽回來。真是的,明明用腦硬體限製了感性的我,還會產生這麼麻煩的反應。感受著她們強有力的,仿佛抓住生命的稻草般的握手,我在一瞬間對這兩隻小白鼠一樣的實驗對象能夠活過來產生了喜悅以及不忍拋棄的情緒。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會如此,是因為她們是這次事件裡唯二被我救活的人嗎?說起來,在統治局裡救助了格雷格婭和崔蒂時,也產生了同樣的情感嗎?完全沒有印象,我所擁有的僅僅是記憶罷了。不過,這樣的情緒真的很麻煩,因為她們是超出了計劃的存在,在計劃要拯救的人中完全沒有位置,僅僅是兩個陌生女人而已。我覺得,這樣的情緒肯定不是來自現在的自己,而是來自過去的某個“高川”,而那個“高川”一定是個老好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