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煙之臉的出現為我們判斷從艾迪開始的一係列異變提供了不少證據,先不論艾克娜和艾迪當初前往湖邊碼頭的原因,兩人之中的某一個在這裡被黑煙之臉寄生侵蝕,我們覺得應該是艾迪,身為當事人的艾克娜大概也有所察覺吧。於是,當我們抵達木屋後,在艾迪和艾克娜身上發生的變故就變得理所當然起來。因為某些緣故,被黑煙之臉寄生侵蝕的艾迪和艾克娜產生矛盾,那便是我們看到的艾迪在艾克娜房間中的那一幕。艾迪逃至湖邊碼頭後死亡,屍體特征就是毫無外傷的溺水而死,但問題是,黑煙之臉到底是如何轉移到艾克娜身上的。當然,如果假設最初被寄生的不是艾迪,而是艾克娜,也很難解釋艾迪逃亡後的死像——艾迪死亡的時間段,其距離艾克娜所在的位置有相當一段距離,這是否意味著,黑煙之臉即便不寄生在人體中,也擁有橫跨一定距離的能力?亦或者在這個轉移的過程中,有人或者有什麼東西成為了“中介”?在這支隊伍裡,我的偵測能力數一數二,然而我沒有一直發動連鎖判定覆蓋整個木屋,所以無法否定,會有某些“神秘”在這個期間鑽了空子。當然,其實我對這樣的結果並不在意,即便如今幸存者隻剩下三個。除了崔蒂和格雷格婭因為備受照顧而大幅度降低了危險之外,唯一的男性幸存者諾夫斯基能夠活下來,隻能說比其他人更幸運,當然,或許他自己也有一些小秘密,但是,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我要確保其安全的,隻是崔蒂和格雷格婭兩人。我有時會想,如果是其他高川站在此時此地,而不是我這個腦硬體和義體化的使用者,“高川”會否竭儘全力,嘗試去挽救所有人?即便這看起來已經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我嘗試通過曾經存在的那些高川所留下的記憶資訊構建了模型,這個模型告訴我,他們會這麼做,於是我覺得自己會感到高興——儘管我沒有實際性的情緒。在等待湖水乾涸的過程中,諾夫斯基開始對崔蒂和格雷格婭表現出疏離的態度,他似乎在害怕艾克娜和小漢姆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不過,除了諾夫斯基本人之外,我們耳語者和雇傭兵們對待崔蒂和格雷格婭兩人的態度和過去沒有什麼變化,而崔蒂和格雷格婭兩人,也不覺得有這樣多疑多慮的必要。因此,原本還算是隊伍一員的諾夫斯基,頓時被一股孤立的感覺包圍了。他似乎也知道這一點,但是,卻無法遏製自己的心理情緒。自從第一次見到諾夫斯基開始,他的存在感就並不特彆突出,在我的觀測中,他的鎮定程度雖然不是幸存者中最好的一個,但也並不是最差的一個。他很普通,普通的溫和,普通的鎮定,普通的想要做點什麼,普通的想要突出自己,然後普通的失敗了,在所有人都積累了大量負麵情緒的時候,他的程度也是普通的,在遭遇危險的時候,他的恐懼感也是普通的——這種普通,作為比較的標準來自於正常社會,因此,完全可以認為,諾夫斯基在這個刻意營造的恐怖片異常環境中,在經曆了大逃殺,被大量致命性的“神秘”包圍的情況下,他“覺得和正常的生活沒什麼區彆”。毫無疑問,這本就是最異常的地方,諾夫斯基當前對崔蒂和格雷格婭的顧忌,儘管在我們之中顯得很突兀,但是,在我的判斷基準中,他的心理情緒變化仍舊處於“普通”的水平。他之所以突兀,隻是崔蒂和格雷格婭在經曆了這些事件後,發生了一些變化,在狀態上更加接近我們耳語者和銼刀小隊,所以,仍舊“普通”的諾夫斯基便被凸顯出來。在過去很長時間裡,我們這些常年和神秘打交道的人是獨特的少數,但是,在此時此地,我們成為了多數,成為了尋常,而諾夫斯基成為了少數,而顯得“異常”。諾夫斯基在如今的這支隊伍裡,是普通得異常的,而在我的記憶中,也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家夥。這不由得讓我猜想,諾夫斯基會否就是“命運之子”。在異常成為多數派的時候,即便是異常中的異常,也很少會讓我嗅到“命運般”的氣味,而諾夫斯基這般幾乎是僅此所見的存在,就像是黑夜中的火炬一樣醒目。狂風吹拂,湖水湧動,煤油燈不停搖擺,在昏暗的光中,我一直注視著諾夫斯基,他有所察覺,因此有些坐立不安。“你也感覺到了?”銼刀突然在我耳邊問道,而她問的正是以上我所考慮到的東西,於是點點頭,反問道:“你曾經見過這樣的人嗎?”“不,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銼刀說著,百無聊賴地伸了個懶腰,大聲抱怨著:“好無聊啊,太無聊了。”又猛然朝碼頭前方大吼著:“席森神父!你給我滾出來!”她的話音剛落,湖水的流速,便如迎合一般急劇加速,即便隻在微光照到的小小麵積上,也最易讓人直觀感受到漩渦的狀態。劇烈旋轉的水流用力地拍打用木樁和木板搭建起來的碼頭橋台,強烈的震感無比清晰地從腳底傳來。“啊,啊——”諾夫斯基乾嚎起來,“這裡要塌了!”他提著煤油燈,轉身想要撤回陸麵上,然而還沒跑到我身旁,落腳處的木板霎時間凹斷了,將他絆倒在橋麵上。木板和木樁被擊打,被碾壓,被巨大的力量扭斷,接連響起的聲響宛如死神追命的腳步。小漢姆落入湖水中的一幕還近在眼前,諾夫斯基的臉色刷地一下蒼白,他掙紮著喊道:“幫我一把!”本來已經和格雷格婭一起,主動向陸地後撤的崔蒂又跑回來,想要拉他一把,但在她伸出手的同時,一個巨大的裂縫將兩者隔開。諾夫斯基所在的位置,連同橋頭一同崩潰了,腳踝被木板卡住的諾夫斯基發出巨大的驚呼聲,伴隨大量的木塊一起落入湖水中,打著旋,眨眼間就遠離了我們。他緊緊抱住一個木樁,用牙齒咬著煤油燈,繞著圈往湖泊深處飄去,即便被黑暗吞沒了,但在離開我的連鎖判定範圍之前,他並沒有如同小漢姆那般很快就被湖水吞噬,煤油燈也沒有熄滅。我覺得,也許他能逃過這一劫。崔蒂在諾夫斯基被卷走的一刻有些呆愣,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她一轉頭就能看到站在近側的我。我想,如果她立刻質問“如果我出手的話,諾夫斯基就會得救”這樣的話也不足為奇,但是,她隻是沉默一怔,便牽起我的手,往回跑的時候還在說:“快離開這裡!”我不知道這個時候該用怎樣的表情去麵對她,我覺得自己在這種時候應該擁有某些複雜的情緒,但是,我確實什麼情緒都沒有,理性和計算也無法讓我偽造出合適的表情。崔蒂沒有回頭,隻是作勢拉著我向前跑,很好,我也不希望她回頭。此時仍舊站在碼頭橋麵上的人隻剩下我、咲夜、銼刀和崔蒂了,在被崔蒂牽著跑到咲夜和銼刀身旁後,我掙脫了她的手。在她驚訝地回過頭來前,按住了她的後腦勺,說:“彆轉頭,就這樣到岸上去。”“你呢?”崔蒂掙紮了幾下,當然不可能抵抗我的力量,隻能就這麼背對著我問道。“我要到湖底去。”我回答道,在她張嘴之前打斷了她的話,說道:“這是隻有我們這些專家才能做的事情。”“太可笑了!那之前還在這裡等著又有什麼意義呢?”崔蒂大聲喊道,她的聲音充滿了彆樣的情緒。“諾夫斯基是命運之子。”我這麼一說,崔蒂立刻閉上了嘴巴。我用力一推,示意她該離開了,但她卻第一時間轉過身來,盯著我說:“你確定?”“也許。”我並沒有給出最為確定的答案,但是,我也不覺得自己應該解釋更多,我的行為在大多數時候本就不可解釋,因為,那都是些對這個世界的人而言十分糟糕的事情。我不想再跟崔蒂交談下去,她讓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冷漠殘忍的家夥,儘管我現在的確就是。腳下的半截橋麵鬆動的跡象更明顯了,我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就將她推飛到岸邊,隨後退到咲夜和銼刀之間,抓住她們的手,她們也在第一時間將灰色絲線和數據線插入我頸後的數據接口中。在黑暗籠罩了肉眼視野的一刻,一如在引爆木屋時那般,我的連鎖判定構造的視像圖成為了我們三人唯一的視野。儘管,在這片洶湧澎湃的漩渦中,五十米的範圍連十分之一的麵積都無法囊括。下一刻,橋麵徹底崩塌,我們三人向後跳起,借助狂風的力量落入湖水中,順著水流的方向急速朝漩渦中心流淌。我的身體沉重,又沒有人打算抓住木料,因此我們三人幾乎不會浮到水麵上,然而,即便潛在水中,我們也能在巨大的壓力下停留足夠長的時間。我不需要呼吸,咲夜和銼刀看起來也沒有一點不適,她們的生理數據十分正常。“三個人都下來沒有關係嗎?”我還是在通訊頻道中發送了這樣的話。“我覺得沒問題。”銼刀回答道:“直覺。”既然她都說是直覺了,那大概就如她所料吧,畢竟,專家的直覺可是相當敏銳而正確的。在碼頭橋麵坍塌的情況下,沒有選擇在岸上繼續等待,而是選擇直擊漩渦中心,雖然和在發現漩渦的時候做出的決定不一樣,有點朝令夕改的感覺,但在我的感覺中,卻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或者說,這種改變,同樣是由直覺決定的。如果一定要深究為什麼這麼做,原因自然有很多,也十分複雜,但是,遵循直覺和感覺行動,本就是在處理“神秘”的過程中,最有效率的做法。涉及“神秘”的物事總是會發生許多令人措手不及的變化,甚至是讓人無法進行有效分析,無法直接觀測到的變化,要將所有的問題都追根究底,一定錯失時機——現在跳入湖水中,正是我們三人都感覺到的正確時機。我們沒有追上早一步掉入湖水中的諾夫斯基,隨著我們愈加靠近漩渦中心,水流的轉速也不斷加快。那股巨大的吸引力不久後就讓我們覺得,自己等人彙通水流一起向下墜去,就像是衝馬桶一樣。但是,我的連鎖判定卻無法鎖定這個通道的大小。我覺得,這股力量會直接將我們帶到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主人處,而事實也驗證了我的想法。視網膜屏幕中,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相關數據再次發生巨大的變動,具體之處無法一一說明,不過,隻是形容的話,大概是“原本粗糙簡陋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變得精致圓滑了一些”這樣的感覺吧。關於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模型正在更新,這一次,它變成了兩部分,一部分自然是粗糙的,另一部分正如形容的那般,兩個部分的過度並不平滑,我們在被卷入漩渦中心的一刻度過了分割線,儘管兩個部分的特點徑渭分明,但是,仍舊可以確定,並不是兩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而是刻意被裝飾成兩個不同的部分。粗糙簡陋的上層,那種實驗性質的感覺,或者說,本身就是一個巨大實驗缸的感覺,在此時變得格外清晰。當吸引力和下墜的感覺霎時間消失的一刻,連鎖判定觀測到的東西不再是湖水,而是一個巨大的通道空間。光明也重新出現在我們的肉眼之中,明確的景象撲麵而來,銼刀吹了一聲口哨:“真是盛大的歡迎儀式。”我們此時置身於一個巨大的扁狀通道之中,通道通體由黑鐵色的合金構成,看不到鉚釘,也沒有一絲接合的縫隙,似乎是整體壓模成型的,相對於這個通道的體積來說,這種想法相當驚人,因為它實在是太大了。寬度有一個足球場那麼寬,雖然整體呈扁狀,但天花板距離地板足有十多米的距離。合金牆壁本身就散發著柔和的冷光,照得眼見之處一片光明,即便如此,向前眺望,仍舊無法看到這條筆直通道的儘頭,身後十米,就是一堵密合的閥門。而通道中也並非隻有我們三人,諾夫斯基正抱著木頭,呆愣愣地看著前方。在這個明顯是人工造物的通道中,上百名武裝到牙齒的士兵結成隊列站在我們前方。這些士兵證明了我們最初的猜測,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是由美利堅政府製造的,因為他們的裝束上有著明顯的美利堅軍隊標記,而這一身完全不透露出肌膚的黑色裝備,充滿了高科技的衝擊感,僅僅肅靜地站立著,就能感受到強大的力量。當然,雖然他們出現在這個神秘性質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中,但如此眾多的數量,以及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本身所體現出現的神秘性,注定了這些士兵即便具備一些“神秘”要素,但並不能對我、咲夜和銼刀產生影響,即便他們具備人數上的優勢,以及身為精銳的戰鬥素質,也無法動搖我們分毫。眼前這些上百名士兵以及他們所攜帶的輕重武器基數,對少數量的灰石強化者而言無疑是滅頂之災,但是,無論我還是銼刀要殺光他們,不過隻是時間問題。他們與我們的差距,就如同沒有特殊準備的二級魔紋使者與素體生命之間的差距一樣巨大。不過,讓銼刀吹口哨的可不是這些看起來十分強勁的士兵。在軍人隊列的最前方,還站著一排明顯是主導者的人士。他們的打扮不如身後那些士兵們一致,大部分不是軍人,但就戰鬥力而言,無疑是這個世界上份數強大的批次——雖然有不少是我不認識的家夥,但也並不缺少熟人,而我們來到拉斯維加斯的首要目標席森神父,就位列其中,並且就站位來看處於核心地位。站在最中間,最為醒目位置上的是一名軍人——從肩章來看是位上將,這裡唯一一個身穿軍禮服的軍人,年歲已經過六十,眉宇堅硬,雖然麵相老態,但是個頭、體格和精神,卻猶如烈火一般雄壯,彆在左胸的勳章幾乎排到軍裝上衣的下擺,足以證明他在美利堅政府軍方的地位。這個老而彌堅的將軍,顯然就是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真正負責人,而崔蒂她們這些幸存者所遭遇的一係列事件,他無疑身處於核心位置。而他站在這裡,也足以證明幸存者們的故事暫時告一段落,這些人已經做好了迎接我們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