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網膜屏幕上宛如水波倒映的環狀走廊構造體正在放大,在我和咲夜前進了二十分鐘後,所收集到的數據對這個直觀的偵測模型進行補完,於是它看起來和用肉眼可以看到的環狀走廊變得不一樣了——儘管細節仍舊模糊,但是在大致的輪廓上,可以確定這條環狀走廊的真實模樣,並不如肉眼可見的那麼簡單,將我們所在的走廊重疊到這個模型中,並發現沒有完全重合的部分,腦硬體通過對兩者之間差異性的解析,最終得到的結論竟然是:我們肉眼所“看到”的自己所經曆的環狀走廊部分,在通過“觀星者”和“連鎖判定”互補後構造出來的模型中,隻是無數個不相銜接的片段的拚合。五十一區應用在這條環狀走廊中的“神秘”,到底是涉及“空間結構”還是“幻覺”,亦或是兩者皆有,暫時無法肯定。不過,既然五十一區能夠製造出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並將其分割後,將地表部分變成可控式的實驗溫室,從空間數據的角度進行乾預,從而形成培育“特洛伊”的場所。那麼,他們可以將這條環狀走廊的空間模型進行一部分更改,從而製造出“迷宮”,也不是什麼不可想象的事情,畢竟,五十一區的這個基地完全坐落在他們自行製造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中。如果真實的環狀走廊和肉眼觀測到的環狀走廊所具備的差異性,其“幻覺”因素隻占據掩護性的輔助地位,並不涉及環狀走廊的真實結構。那麼,要用純粹的暴力破壞找到“出口”是很難辦到的事情,因為,如果暴力破壞的對象,並非“幻覺”,而是“空間”,而且,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完全掌握在五十一區手中,對方可以輕易針對破壞活動進行調整。一個可以修改主場空間數據的對手,如果沒有壓倒性的力量,無法將其打個措手不及,那麼要脫離對方的掌控幾乎是很難做到的事情。在這個意義上,想要正麵破壞環狀走廊,將“出口”挖掘出來,也成為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不,如果動用臨界兵器的話,或許可以做到。也許這正是銼刀有持無恐的原因,她身旁就有一把臨界兵器“泛域高周波切割裝置”。不過,臨界兵器的存在,可以說是我們這支隊伍最大的底牌,這麼強大的力量並不適合在這個時間地點擺在台麵上。無法破壞,必須從側麵的角度,或者使用笨方法,一點點排除視覺模型和偵測模型差異性,這就是我和咲夜正在做的事情。儘管需要消耗大量的時間,但是,效果也同樣明顯,“出口”的位置坐標正逐漸被確定下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視網膜屏幕上宛如水波倒映的環狀走廊構造體正在放大,讓我突然肯定是因為環狀走廊的真實模型的觀測麵積正在增加的緣故。因為,這種放大,導致視網膜屏幕中的立體模型好似在排擠肉眼所見的環狀走廊——腦硬體明明仍舊在高速運轉,數據出力的速度並沒有下降,但是,我卻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模糊。這種意識上的失常,讓我警覺起來,但是,卻無法有效進行控製,腦硬體也無法挽回這種意識性的模糊。明明腦硬體已經取代原生大腦成為了思維和身體的運作中心,在運轉狀況良好的時候,即便被“神秘”侵蝕的話,防禦機製也會及時做出警告,不可能毫無所覺地,就讓我陷入這種意識模糊的狀態。然而,這個意外確實發生了。我不得不將思考的深度再一次拔高,跳出末日幻境本身去看待這個異常——答案似乎很明顯,“現實”中的軀體再一次被深度乾涉,若要問侵犯者是何許人,答案也隻有一個。“江”正在活躍。當我產生這樣的念頭時,思維和行動都好似被禁錮了一般,無法針對這個情況做出任何反應,儘管,我仍舊知道,自己應該做一些事情。身體開始發熱,有一種暈眩的感覺,感覺就像是患上了重感冒,但是,自我意識卻反而更加清晰凝實,變成了一種完全可以脫離身體的更為獨立的存在。是的,我感覺到了,若要形容這個感覺,那就是“意識宛如光滑的凝膠一樣,正漸漸從腦硬體中滑落”。這種感覺並不是第一次體驗到,上一次才在不久之前。在最後幸存的意識中,我聽到了咲夜的生意,就像是站在隔著懸崖站在另一邊叫喊著,但是刮起的大風卻將她的話語吹得支離破碎——“阿川……有點……你……”就像是無法抗拒的本能,意識徹底從腦硬體中滴落,進入一片黑暗的深淵。意識模糊起來,似乎有那麼一瞬間消失了,但又重新懵懂地浮出水麵。隨後,我再次處在一個無法掙脫的半夢半醒的狀態,仿佛全身上下都是拘束物,讓呼吸都變得困難。無論是義體化的身體,還是做夢的時候,無法“呼吸”都不會成為致命的要害,但是,“呼吸困難”和“舉步維艱”的感覺,在我此時的狀態下,變得如此真實,仿佛自己真的會因此而失去生命一般。眼前宛如水波一樣的景觀,就像是自己走進了一片被陽光照樣的淺海中,隔著蕩漾的水流,注視著沉在水中的建築。我仍舊身處在環狀走廊中,光滑卻如同果凍一樣抖動的金屬牆壁倒映出我的身影——病態而瘦弱的身體,兩隻眼睛完好無損,然而,左眼是鮮豔而深濃的紅色,好似要滴出血來,又好似火焰在燃燒,右眼卻是翡翠般堅硬的碧色。雖然臉頰消瘦,給人一種絕症晚期的感覺,但是……似乎這個鏡影的我,似乎年輕了一些?我不太確定,到底是瘦弱給人的錯覺,還是真的變得年輕了。耳中傳來嘈雜的噪音,像是收音機失去了信號所發出的雜聲,太多相似的感覺讓我確認了——我再一次進入了境界線。我自己並沒有進出境界線的力量,既然上一次是被“江”扯進來的,這一次自然也不會是第二種答案。和上一次一樣,呆在境界線中的感覺很痛苦,而且,按照上一次的經驗,還會越來越痛苦。唯一比上一次好上一點的地方,在於除了雜音之外,我沒有經曆那些如夢似幻的,無法說清到底都是些什麼的片段畫麵。就這點來說,“江”把我拉入境界線的行為更加乾脆和熟悉了。上一次將我扯入境界線,是為了通過我的意識行走,確定“精神統合裝置”的存在。那麼,這一次進入,是為了進一步確定“精神統合裝置”在五十一區的位置嗎?我自問自答,是的,我們的目標相同。進入境界線的好處在於,末日幻境物質現象層麵上的因素,都將不會成為阻撓,這意味著,無論五十一區對自己基地所在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動了什麼手腳,都無法阻擋通過境界線而進行的行動。因為,在境界線中行走的我,並非是物質意義上的實體,而是一種行走在“接近末日症候群患者集體潛意識的境界”中的自我意識。這個末日幻境,是以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意識為基石,以超級係色為中樞構建出來的,因此,即便並沒有直接進入集體潛意識,我也已經以意識態的形式,來到了這個末日幻境世界構造的核心層麵。在理論上,建立在這種意識層麵上的行動,可以讓我“抵達”末日幻境的任何一個地方,甚至感知到“現實”的存在。不過,到底能夠做到怎樣的地步,似乎並非我能控製的,隻有“江”擁有這樣的推動力,畢竟,我連自行進入境界線都做不到。這可不是正常意義上的“夢境”,所以,“在自己的夢境中自己就是神”這樣話,以我所具備的意識能力水準,應該是無法用在這裡的。在確認了再次進入境界線的目的後,儘管“江”沒有對這個想法做出正麵的肯定,我也無法通過此時的身體感應到“江”的存在,但我仍舊覺得,這個想法在大方向上是正確的。而倒影在金屬牆麵上的兩隻獨特的眼睛,也讓我更加確信,它正通過紅色的左眼,觀測著我所觀測到的東西。那麼,碧色的右眼又是誰的呢?“是……桃樂絲?”我盯著牆麵中自己的身影自問自答。我原以為不會有人給予我回應,因此,當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時,我全身的皮膚都起了雞皮疙瘩。“阿川?”聲音十分熟悉,但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境界線中會有第二人存在。在回頭之前,我已經確定了聲音的主人是哪位,然而,我一點都不希望她出現在這裡。我猛然轉過身,咲夜不知何時,就站在距離我隻有一個肩膀的地方,這個位置給人一種微妙的感覺,在進入境界線之前,她似乎就一直站在那裡。然而,我可以肯定,在最初進入境界線的時候,她是不存在的。其出現仿佛幻影一般,但存在感卻無比真實生動,讓我無法將她當成是幻覺。“阿夜?”我不由得開口說道。“怎麼了?阿川,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咲夜這般說著,伸出手似乎要摸我。心中的警惕讓我不由得後退一步,結結實實靠在堅硬的牆壁上。雖然在視覺上,包括牆壁在內的景物,都宛如處在水波中,有一種柔軟朦朧的感覺,然而,當實際觸摸的時候,觸感卻和正常情況下沒有任何區彆。冰涼而堅硬的觸感,順著我的脊椎爬上來。咲夜不應該在這個地方,她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眼前的咲夜,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如果是“江”做的手腳,那麼它為什麼要這麼做?咲夜的出現,讓我生出太多的困惑,這種預料之外的遭遇,讓此時狀態極差的我無法做出可以說服自己的判斷。所有的親身經曆和記憶資訊都告訴過我,與“江”扯上關係的東西都不會有好下場,如果眼前的咲夜不是幻象,那才是更加讓人頭疼的情況。而且,眼前這個咲夜讓我不由得質疑的因素還有許多。例如:她的打扮,她的樣子,就像是回到了高中生的時代,我曾經看過她在高中時的照片,和現在一模一樣,文靜的表情,卻在劉海的陰影下顯得有些陰森,夏季的裙式校服,卻沒有穿鞋,光著腳站在那兒,沒有影子,就像是幽靈一樣。當然,這裡是境界線,如果咲夜真的進來了,那麼在外觀上和實際情況不相符也是有可能的。然而,她似乎對自己的形態,乃至於對我此時的形態完全沒有一點驚訝,我都幾乎認不出來金屬牆麵鏡像中的自己,然而,她卻理所當然地對我說話——就好像是,她一直都在那裡,一直都在我身邊,關注著我的一舉一動。她之前的疑問式口吻,並不像是為了確定我是不是高川,更像是在疑惑,我盯著牆壁是在做什麼。是的,她對此時的我的態度實在太自然了,反而讓我感到不真實。“你是……咲夜?真的是咲夜?”在這個境界線中,我所能想到的任何判斷對方真假的辦法,似乎都沒有意義,因為,這裡是最接近末日症候群患者潛意識的地方,而咲夜也正是末日症候群患者中的其中一員,儘管,相比起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她的存在性有些特殊。不過,在這個境界線中,如果是“江”的力量,要塑造出一個咲夜幻象,並非是什麼難事。不過,比起咲夜真的進入境界線,我更希望,眼前的隻是一個幻象——雖然可以從邏輯上找到許多理由來證明是幻象,但是,眼前的這個和實際環境有諸多不同之處的咲夜給我的感覺,其真實感卻比邏輯的否定更有說服力。“怎麼了?阿川?”咲夜似乎不太明白我的語言和行為,側著頭投來生動而疑惑的目光。同樣是身處境界線之中,但是,她並沒有感到如我一般的痛苦。對於眼前這個咲夜而言,仿佛一切都很正常,一切發生在自己身上,發生在自己周邊的異常,都是理所當然的。我不禁低頭捏了捏鼻梁,甩頭拋開越來越令人煩躁的雜音。當我的視線再一次抬起來時,前方已經空無一人了。“咲夜?”我有些吃驚,轉頭去找她,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的金屬牆麵上有什麼影子一閃而過。我的視線不由得凝固在那個位置,然而,那裡除了我的鏡像之外,什麼都沒有。我摸了摸那處牆麵,我很確信,的確有什麼東西從這裡滑過。情況變得有些詭異,雖然上一次進入境界線的遭遇,也十分異常,讓人摸不清頭腦,但是,這一次的詭異,卻更有一種實在感。一隻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我沒有回頭,因為能夠充當鏡子使用的金屬牆麵上,顯出了背後之人的身影——一個女人,比此時的我還要高上半個頭,從輪廓就能肯定,她不是咲夜,隻是,無法從細節上得出更詳細的觀感,因為,能夠倒影出相當清晰的鏡像的金屬牆麵,此時隻倒影出一個女性的輪廓而已。一種被鬼魂附身的感覺油然而生。我甚至在看到這個不清晰的女性輪廓的一瞬間,覺得她就是“江”。我猛然回過頭去,本就虛幻波蕩的視野一下子旋轉起來,我不得不向後靠在牆壁上,才能支撐住虛弱的身體。眼前的女性似乎真的是金屬牆壁上映出的那位,但是,在劇烈的暈眩感減弱後,出現在稍微清晰了一點的視野中的,仍舊是之前突然消失的咲夜。“阿夜?”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隻有自己能聽到般的虛弱。“阿川,你沒事吧?”麵前的咲夜臉上平靜的表情終於出現波動,擔憂又緊張地走上來想要抓住我的手。不過,在她抓住之前,我主動抓住了她。手中的觸感十分真實,不是虛幻的東西,血肉的溫度和柔軟仿佛溫暖的水波掠過我的肌膚。“你怎麼會在這裡?”我虛弱地問道,當我張開嘴巴的時候,覺得自己呼出的不是二氧化碳,而是火星閃爍的灰燼,梗在喉嚨裡讓嗓音變得灼傷了似的沙啞。“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邊嗎?”咲夜這麼回答道。在她的攙扶下,我用力站穩了。“這裡是什麼地方?”咲夜的問題終於讓我覺得有了“正常”的因子。“這裡是……境界線。”我慎重地回答道:“這不是你應該在的地方,阿夜。”“不,阿川,無論你在什麼地方——”咲夜的嘴角出現溫暖卻又充滿力量的笑容,“我都會在你身旁。我一直都在你身旁。”這般說著,她的觸感,她支撐我的力量,她的身影,仿佛關上了電視屏幕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