咲夜的聲音來自身後,但是我轉頭望去的時候,眼前隻是一片空蕩蕩的走廊。迷幻的視野有些扭曲,像是漂浮了一層薄霧的海市蜃樓。上一次曾經出現過的幽魂般的咲夜,再一次來到我的身邊。我看不到她,但是,我確信她就在我的身邊。我的心情變得十分清爽,無論咲夜是以怎樣的形態出現在我的麵前都沒關係,能夠確認她一直都在身邊,真是太好了。“走了,阿夜。”我對空蕩蕩的走廊說罷,轉身將手掌按在門上。雖然沒有任何直觀的證據,但是,有一種感覺告訴我,當這扇在正常世界中直接通往休閒設施服務中心的大門打開時,必然不會是通往老地方。正如我當初所設想的那樣,既然分散在五十一區不同位置的神秘組織可以直接從駐紮地進入服務中心,那麼,從服務中心自然也能通往他們所在的地方。服務中心的這扇門,就像是哆啦A夢的任意門一樣,擁有一種作為中轉渠道的神奇力量。在正常世界裡,這扇門的神秘被五十一區牢牢掌控,像我這樣的外來者想要進行破解,雖然並非不能辦到,但在短時間內應該是相當困難的事情。但是,在僅次於末日症候群患者集體潛意識的境界線中,構成末日幻境的人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都會以一種更為直觀的形態展現出來。在我的設想中,隻要有人知道該如何通過這道神奇的“門”,隻要境界線的構成囊括了這個知情者的意識,對於穿行在境界線中的我來說,這扇“門”就是暢通的。因為,這個知情者對“門”的認知,決定了“門”無法上鎖。行走在境界線中的我就像是一個利用後門行動的黑客。程序自身的加殼加密,對於走入了加密者意識中的人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這個境界線是由“江”構成的,進入和行走於此的權限,也是由它賦予。我能做到怎樣的地步,基本上依賴於“江”的許可。我未曾見到“江”,在之前也從來都沒有嘗試過,甚至尚未理解這種意識性“後門”的存在,隻是,在之前我在思維轉動的時候,瞬間抵達這扇門前的情況,讓我開始對這樣的認知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覺。這是前兩次進入境界線都沒有升起過的感覺。而現在的我,和前兩次進入時的自己也有著根本性的區彆。所以,我覺得,既然自己感覺到了,那麼,十有八九應該就是這樣。那種冥冥中的感覺,就像是從靈魂深處傳來的聲音,能夠在那個深處對我說話的家夥,除了“江”之外還有誰呢?正因為“江”一直都存在於我體內,和我的結合之緊密,就如同必須合在一起才能稱為一個完整的生命,所以,當這種感覺升起時,絕對不會出錯。當我的手掌觸碰到“門”的時候,明明觸感冰冷堅硬,但是,在視覺上,這扇門卻出現了水波狀的蕩漾,頃刻間在我的眼前融化了——輪廓上依稀還保留著“門”的樣子,但是,表麵和棱角就像是陽光下的雪糕般軟化,然後化作液體留在地上,很快,這些在地麵蔓延的液體就淌過了我的腳底。我低下頭,卻看到自己的雙腳根本就沒穿鞋子,而且,我似乎也才剛剛意識到自己沒有穿上鞋子,不僅是鞋子,衣服的樣式也類似於睡衣或病人服,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卻找不出任何不妥來,那種“自己之前穿的不是這套”的想法,剛剛從腦海中出現就被打上了“錯覺”的烙印。流淌在地上的門體物質好似水銀一樣,將原本就平滑光潔的走廊地麵變得更加如同鏡子一樣的光滑,我的倒影站在鏡麵的那一邊,從下方和我對上視線。在這一瞬間,我覺得自己被定形了——不單單是身體動彈不得,更有一種此時體型、相貌和著裝被徹底固定下來的感覺。很奇怪,又十分微妙的感覺,讓我想要嘗試一下,如果自己換上一件衣服會變得怎樣,不過,手頭沒有合適的工具,所以無法付諸行動。被禁錮定形的時間不長,大概就是一個念頭生滅的時間,但是,對於我這樣身體感覺十分敏感的人來說,所有異常的感覺,即便隻有一刹那,都要比其他人更加清晰。我再一次抬起視線的時候,眼前的景物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無論是消失不見的“門”,還是麵積、外觀和構造不同的走廊通道,都在提醒著我,自己已經離開了原先的那條走廊。似乎已經通過“門”了。我這麼想著,開始觀察這個新的區域。儘管抵達這裡的經曆十分詭異,但是,重要的是結果,既然在境界線中可以通過服務中心的“門”抵達此處,自然也意味著,正常世界中同樣可以通過相同的方式抵達——其實,實際情況是相反的,正因為正常世界中可以做到,讓知情者有了相關的認知,所以,我才能在涉及這個知情者的意識的境界線中達成相同的結果。“阿川,這是什麼地方?”咲夜的聲音陡然在耳邊響起來。我沒有刻意用視線尋找她的所在,而是默認她就在這個地方,回答道:“不知道,不過,坐標應該被記錄下來了。”我的這個想法,來自於第二次進入境界線前後,環狀走廊密門坐標被鎖定的經曆。在境界線中的遭遇和行為,會對正常世界造成一些關聯性的影響,雖然不清楚這種影響的規模極限,也不了解這種影響的關聯細節,不過,再一次鎖定坐標應該是可以確定的事情。如果沒有這樣的能力,無法將境界線中確認過的路線,變成正常世界中切實的通行方式,那麼,在境界線中尋找道路到底有什麼意義呢?不過,在真正沿著如今出現在眼前的道路走下去,並找到在第一次境界線行走時確認的精神統合裝置藏匿區的前,無法真正肯定這條道路是正確的。不過,雖然沒有證據,但我仍舊覺得隻要沿著自行展現在自己麵前的道路走下去就行了,一定抵達目標處——因為,這不僅是我的意願,也使掌控著這個境界線的“江”的意願。隻要這個境界線所囊括的複數意識中,有某一個意識對目標地點和通行方式有正確的認知,在“江”的力量加持下,我一定能自然而然地抵達正確的地方。在確實找到“精神統合裝置”之前,我並不擔心“江”會取消這種能力的支援,很明顯,不管原因是什麼,它需要我作為一個探路器,而且,似乎這份工作也隻能由我來進行。仍舊沒有碰到任何人,在這個境界線的世界裡,似乎隻有我自己是穩定的存在,視覺所能觀測到的東西,雖然有一個輪廓,接觸的話也和正常的觸感沒什麼差彆,但就是無法讓人覺得這些東西足夠穩定。除了我之外的存在,就像是由流沙或是其它什麼富有流動性和變幻性的內在和內在構成一個外在的模型,我根本就無法覺得,身旁的牆壁真的就是正常世界的牆壁的複製——它隻是某些意識,或者是複數意識對正常世界的牆壁的認知和概念。無論在看得見,還是在看不見的地方,都不斷傳來“變動”、“扭曲”的感覺,也許我可以將這種存在狀態視為意識的不穩定性。這是個不穩定的世界,我至今為止並沒有碰到實質性的危險,理論上,“江”能對我進行保駕護航,但我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仿佛是因為靈魂被點燃了而散發出來的熱力,和仿佛血脈奔流的聲響,壓倒了身體的痛苦和無處不在的噪音,但是,這些負麵的東西並不是消失了。我在這種情況下聆聽那些噪音,感受那些痛苦,似乎能夠窺見這些不斷乾擾我的負麵存在的本質——噪音,像是太多的人在說話,在思考,思維和情感因為數量太大,太過密集,就像是一條無比巨大的河流,而我行走在境界線中,就像是在這條巨大的河流中潛遊,河水不斷擠壓拍打我的身體,甚至要從我的每一個毛孔侵入,將我腐蝕,將我融化。於是,痛苦產生了。也許,真正的情況,比我所設想的還要複雜。不過,覺醒的核心意誌同樣是無數高川的成就凝聚,在一次次的失敗、死亡和再誕中,在尋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環境中,不斷積累、質變、雕琢,變得可以承受這股壓力。即便如此,我也無法長時間呆在這個境界線裡,這裡已經是接近所有末日症候群患者潛意識的地方,它所彙聚的意識量之龐大,已經讓我感到窒息。我覺得,構成這個境界線的絕對不僅僅是呆在五十一區的這些人的意識。回想第一次進入境界線時所看到,所感受到的東西,我更加肯定這種猜測,那些信息量的源頭已經完全超過了五十一區基地這個區域。第二次的境界線,意識源頭被縮減了一些,現在的這個境界線,這些削減的幅度更加明顯,這應該也是我能夠憑借核心意誌壓製這些負麵乾擾的原因之一。在壓製了負麵乾擾之後,我開始發現更多存在於境界線中的詭異現象,神出鬼沒的並非隻有咲夜,還有其它的一些東西——我無法形容它們,在不久前,我還覺得這個地方隻有自己一個活物的情況太不正常了,然後,很快的,它們的出現就證明了,異常的咲夜現象並非是獨一無二,而這個境界線中,也並非隻有我一個人在行走。它們也許是某人的自我意識形體,但也可能摻入了其它的東西。當我注意到它們的時候,它們正在前方排隊前行,我甚至沒有意識到,它們到底是怎麼出現的,原本通道中一片空曠,它們所在的地方什麼都沒有,我的視線也沒有離開過前方,但是,仿佛缺少了“出現”的那幾幀畫麵,它們突然就在那裡了。從外形上,像是籠罩在鬥篷中的人,然而,那個被鬥篷遮掩般的輪廓,又像是藏在霧氣中,偶爾露出鬥篷外的部分,有時隻是一個漆黑的影子,即便那個影子看起來像一隻手,有時甚至不是人的肢體。它們似乎在存在和不存在之間不斷變幻,也在這個空間和其它空間中不斷轉換。它們應該是一直前行的,像是在走,又像是在飄動,但是,並非在視覺距離存在前進的實質,但是,眨眼之後,就會發現它們兀地向前挪移了不少距離。當我第一次看到它們的時候,我警惕地停留下來,直到它們消失。我一度觀察它們,結果它們對這種注視產生反應,其中一隻似乎要轉過頭來,給我的感覺很不好,於是我藏進了一個牆壁突起的柱狀物後。期間,我雖然聽不到聲音,但卻能感覺到,它正朝我這邊走來了。我們最終沒有撞上,那種“它在走過來”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所以,我也無法肯定,一旦我們接觸,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雖然存在於我體內的“江”,以及核心意誌的存在,讓我不害怕任何意外,不過,這麼詭異的東西,能不接觸還是不接觸為好。我一直朝前走,在很多分叉路上,我都看到了這些詭異的東西,它們也並非我第一次看到的那種模樣。不過,我漸漸開始覺得,它們的出現,似乎並不全部都是壞事。因為,在這個寬闊又複雜的五十一區基地構造中,儘管一直都沒有出現能夠阻攔我前進的障礙,但是,因為可以抵達的地方太多了,反而很難作出選擇——於是,我選擇了跟隨這些詭異東西的路線,它們總能在分叉路上找到一個轉向,當我跟上去時,它們已經消失了。我有時會覺得,它們就是為了帶路而存在的東西。也許這個境界線中,應該還有更多的這類東西,隻是在“江”的乾涉下,隻有我遇到的這部分出現了。咲夜在期間也出現了數次,有時是聲音,有時有形體,不過,我開始發現,這個咲夜的存在更接近一種影像,她的說話初看上去有意義,但在很多時候是沒有意義的,甚至會重複,但是,正如她所說,她從來都沒有離開我身邊。這個基地實在太大了,但是,存在於境界線中的基地,卻並不完整。最初我以為它會細致地將正常世界的基地所擁有的都勾勒出來,但明顯不是這樣,走得很遠之後,我開始察覺,雖然的確有細致逼真的地方,但更多的角落隻是以一種粗糙的建模形態出現,而且,有些物品甚至出現不完整的情況。我曾經見過地方突然出現一個破碎得四濺開來的瓷瓶,它的時間好似凝固了,就維持在這種破碎的狀態好長的時間。而在一處房間,我看到了懸掛在半空的油畫,油畫懸掛的樣子讓人覺得那裡應該有堵牆,可實際上,那裡什麼都沒有,更後麵的地方也沒有,隻是一片混沌的暗色。所有擬人的,或直接涉及感性創造的東西,尤其是畫像,經常會出現異常的情況。它們的造型和變幻,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鬼屋之中。走的地方越多,看到的奇怪東西越多,就越會感到,這個境界線遠不是我最初看到的那般荒涼冷清。這些詭異、沉默、讓人感到無形壓力,不處不在的異常讓我開始覺得,也許在某個時刻,我會真正遭遇到可以溝通的東西——也許是人,也許是其它什麼,但是,更有可能是其它神秘組織的成員。雖然是由“江”構造的境界線,但是,如果有人擁有針對精神世界的“神秘”,或許能夠接入,我也不覺得,“江”會限製他們的接入,甚至會主動將他們扯進來,當作另一組輔助性的探路器使用。我現在的行動,就像是在一種模糊的直覺和異常引導下,每走過一段距離,就會定位一處坐標,再以這個坐標為中心尋找更進一步的引導。就算是境界線的主人,“江”的乾涉仍舊是有限製的,或者,它自主限製了自己的力量。就我自己的感受來說,我相信“江”的力量足夠強大,是超乎想象的強大,但反過來說,它的力量又可能還不夠強大,以至於無法對這個世界進行壓倒性又足夠穩定的乾涉,正居於一種不上不下的臨界狀態。也許,獲得了“精神統合裝置”後,它就能夠進一步擺脫這種尷尬的局麵。“我愛你,阿川。”咲夜的聲音再一次傳來,這句話已經是她在我這一次進入境界線後,重複的第六次。她從後方遮住了我的眼睛,我感覺不到她的手掌觸感,但是,眼睛的確被蒙上了。在我進一步動作之前,有門開啟的聲音,於是,視野再度恢複光明。我轉頭望去,看到側邊的牆壁上,正有一個身影從門狀的洞口走出來。我從這個身影上,感受到了不同於那些詭異東西的氣息,一種如自己這般實在穩定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