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第三次進入境界線後,終於出現了除我之外的人類——這裡所說的“人類”是十分狹義的,畢竟,這個境界線本身就是由生物的意識所構建出來的世界,而在這些“生物”中,人類占據絕大部分,或許是全部。隻是,這些來自於人類的意識並不能完全以“人類”的形態存在,因為這些意識中並不完全是對“自我”的認知,或多或少摻雜了其它的什麼東西,就像是多個意識的多種概念和認知混淆在一起,如同渾濁的泥水般的東西。我猜測,這些渾濁泥水一樣的東西,就是我之前所遭遇的那些未明詭異存在的因素。而對於達成“找到精神統合裝置”這個目的來說,這種混淆的意識形態是極為有用的,因為,也許沒有哪個人完全知道“精神統合裝置”的全部信息。所以,即便隻是每個人都知道那麼一丁點,結合起來就會無限趨向於“全部”。我不知道構成這個境界線的意識在這種形狀下,會給本體帶來怎樣的體驗。我們在這個境界線的行動,又會對他們產生怎樣的影響。我猜測,對於這些人來說,會不會就像是集體在做一個噩夢,又或者隻有活躍的混淆意識,才會讓本體做噩夢,而這些混淆的意識,又會不會在某種因素的調動下,變成我和龍傲天這樣相對具備完整自我的獨立意識存在。這些問題除非動用五十一區的能量,對整個五十一區中的人類進行夢境調查,否則基本上沒有認知的可能。目前來說,這個讓人驚歎的境界線中,行走者隻有我和龍傲天兩人。我們無疑主動去增加成員。對於我們來說,被扯入境界線已經成為是無法抗拒的事實,但是,這個事實並非隻有壞處。按照龍傲天的解釋,在平時他也隻能通過現實情報的分析,做足準備之後,才能進入目標的意識,通過在意識世界中的行走,逐個逐個篩選合適的信息。對他來說,每個人的意識就是一個相對獨立的服務器,並不是因為這個服務器沒有對接其它服務器的接口,而是這個接口藏得太深,想要找到它,乃至於開啟它,並完好無損地通過它,即便對於已經算是專家的龍傲天來說,也是極為困難的事情。意識的世界並不像正常物質世界那般穩固而有規律,即便對於龍傲天本人來說,行走在意識的世界裡,也是一件充滿風險的行為。在很多時候,龍傲天要從意識中順藤摸瓜,步驟一般是,選定和目標相關的特定意識,在這個特定意識中找到下一個相關的特定意識的線索,就像是偵探追蹤一樣,一步步跟下去,直到確認目標。在沒有更多選擇的情況下,這是個有效但效率不可能總是很高的笨方法。不過,就龍傲天的能力來說,也僅僅能做到這一步。雖然可以通過對意識和精神的乾涉,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甚至是納頭便拜,成為對方精神心理上的核心,但是,這種乾涉並非對每個人的效力都相同,而且,這種效力的發揮程度,很多時候和其外在表現並不一致。簡單來說,一個外在表現十分強有力的人物,可能其意識世界的防禦十分薄弱,而一個看似懦弱而意誌不堅定的人,卻有著極為堅固的心防。要打開對方的心結,對其精神意識的乾涉並不一定能夠處於主導位置,隻能說,在輔助效果上,比任何特效藥都好,但仍舊需要畫上一定的工夫和精力。所以,即便擁有這種乾涉精神意識的神秘力量,也並不是說,可以毫無忌憚地,不付出精力就可以成功。在作為“精神統合裝置”的載體時,也許在過程上可以加速,但仍舊沒有捷徑,工作流程和現在比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在離開瓦爾普吉斯之夜後,龍傲天很快就重新適應了失去“加速器”的能力,並且,察覺了一些可以進一步改進的微笑細節,以至於看起來比過去更強大。“其實,並沒有本質性的變化。打個比方來說,就是在失去裝備的情況下,技藝更加精湛了。”龍傲天一點都不忌諱對我談及關於自身能力的事情。我問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事情呢?”“因為,沒必要藏著掖著。”龍傲天終於在和我結伴通行了一段時間後,將情緒完全穩定下來,“既然來到這裡,你遲早會知道這些事情,而我不覺得,你會在這裡死掉,或者,在你知道這些事情前就會死掉……”他點點頭,用一種微妙的眼神盯著我:“我們現在都位於意識的世界裡,而我的能力,讓我可以被動接受到一些信息,就如同先知那樣。這些信息告訴我,你一定會死掉,但是,絕對不會立刻就死掉。至少,在你明白該如何在意識世界裡行走前不會。”“意識行走可真是個有趣的能力。”我不由得笑起來。“是的,很神奇,我也不知道它能夠發展到何種地步。它一度讓我覺得自己未來會成為神。”龍傲天毫不掩飾臉上的自豪,“不過,有許多打擊讓我很快就明白了,我或許可以成為神,但我現在還不是。所以,我也會做一些投資,交許多朋友,和對方平等對話,學會使用正常社會的交涉方式,讓自己前進得更加順利。”“所以,我們不是敵人?”我說。“我從來不順便給自己找麻煩,聯合大多數,打擊少部分,中央公國的強人都信奉這句話。我也不例外。”龍傲天說。“我們走了多久?”我不再就這個話題說下去。和龍傲天之前的意識行走流程比起來,在這個由“江”構建起來的意識網絡裡行走,省卻了不少麻煩,至少,意識在一定意義上,沒有阻隔地勾連起來,讓通行不同的意識成為了一件相對輕鬆的事情。但是,與之相應的,不同意識的連同,會產生許多詭異的東西,絕對比起單個人的意識世界更加險惡。龍傲天比我更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對待各種詭異現象也更加謹慎——他利用自己的能力,給自己布下了一層看不見的防火牆,即便在視野距離內,位置和我不到一米之遙,但是,在感受上,他並非如我這般,徹徹底底,毫無遮掩地置身於境界線中。不過,雖然他十分輕易地就告訴了我一些關於自身意識行走能力的秘密,也表示不願與我為敵,但他也沒有主動為我也構造一道防火牆。我們並不是親密無間的盟友,隻是迫於環境因素,臨時選擇了合作。他並不完全信任我,而我也同樣如此。我不知道,龍傲天給自己布置的防火牆般的防禦措施,到底能夠在這個境界線中發揮多大的效用,不過,如果“江”要打擊他的話,我覺得,這種防禦將會比紙還薄。我猜測他擁有在極端危險的時刻,立刻脫離意識世界的殺手鐧,但同樣,我也不覺得,這個殺手鐧可以在“江”下定決心的情況下發揮其效用。龍傲天並不了解“江”是怎樣的一個存在,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就連這個境界線也無法讓他作出足夠的判斷。如果僅僅就這個境界線對“江”的力量進行推斷,結果隻能是絕對的錯繆。不過,既然“江”把他放了進來,多少意味著,在近期內,他需要麵對的壓力,僅僅是境界線自行演化出來的各種詭異現象,他的防火牆應該還是能夠發揮一定效用的——隻要不太過刺|激境界線的情況下。我作為完全置身於境界線的行走者,比他更明白,在這個境界線中湧動的意識是如何龐大,給人何等恐怖的壓力。暫時還平緩的意識之河一旦咆哮起來,足以摧毀龍傲天自行構造的堤壩。其實,當我嘗試解析這個境界線的本質時,總會和“現實”病院中的LCL聯係在一起。完全由意識構成的境界線,和末日症候群化作LCL後,隻餘下精神在一體化的LCL液中遊蕩,並在這個基礎上構成末日幻境的情況,不是十分近似嗎?區彆也許僅僅是層次的深淺,以及範圍的大小。“阿川。”在我的思緒靜靜流淌的時候,一雙手臂伴隨著聲音從身後環過我的頸脖,咲夜再一次出現了,我看不到背後的她,身旁的龍傲天更是一點轉頭去看的想法都沒有。我們遭遇這種情況已經許多次了,咲夜也好,那些更加詭異的似人非人的存在都好,並沒有因為龍傲天的進入而消失。不過,咲夜似乎一直都不和龍傲天產生互動,也許對於她來說,龍傲天並不存在,而且,龍傲天以自身的經驗,也十分抗拒接觸咲夜。當咲夜再一次出現的時候,龍傲天也再一次皺起眉頭。他警告過我,在意識的世界裡,無論外表上是多麼親密的人,都最好不要太過接近,否則會給自己帶來危險。不過,我既不知道如何屏蔽這個咲夜的出現,也無法抗拒和咲夜的接觸——龍傲天雖然抗拒咲夜這個現象,但也沒有給我進行太多的指導,因為——“每個人的意識都是不同的,在意識世界中的顯化現象,也各自存在不同的因素,所以無法給出意見,畢竟,我不是你。”他如此解釋。因此,對於龍傲天來說,咲夜的每一次出現,無論再怎麼抗拒,無論讓他覺得多麼危險,都隻能接受。在過去,咲夜和龍傲天井水不犯河水。而我之所以不回頭去找咲夜,並不是因為聽入了龍傲天的忠告,避免因為更深入的接觸而讓現象更加異化,隻是因為,我曾經多次回頭,都沒有實質看到她的身影。就像現在,即便肌膚相親地緊密接觸,我也隻能看到她的雙臂,若回頭的話,大概她是不在那裡的吧。上一次進入境界線中,咲夜以更完整的姿態出現在我的麵前的情況,在龍傲天看來,其實是更為深入的異化。而現在,看不見,但感覺得到,反而更加安全。當然,最好是根本就不出現。不過,這一次的接觸,似乎和之前有了一些區彆。連我也敏銳地感覺到了,說不上來到底是怎樣的感覺,隻是下意識知道存在不同。而龍傲天更是一下子繃緊了身體,因為咲夜對我說:“你旁邊的這個男人是誰?”我無法從她的話聲中窺見更多的東西,因為,她的話其實是沒有語氣的。很異常,很蒼白,讓人感到寒毛豎起,仿佛幽魂的囈語,幻化惡靈的先兆。龍傲天眯起眼睛,但沒有散發出敵意,那種無比抗拒的態度似乎也在淡化。顯然,咲夜意外地察覺了他的存在,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希望刺|激“咲夜”這個現象。雖然我對咲夜說:“他是我的朋友。”但是,比起我的解釋,龍傲天更相信自己的判斷。他仍舊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沒有任何實質意義上的動作,仿佛凝固成了化石。然後,咲夜的存在感消失了,又過了半晌,我和龍傲天不約而同轉過頭看向身後,結果,高中女生打扮的咲夜就站在那裡——完全沒有存在感,仿佛隻是個幻覺,一個讓人見到後本能寒毛直豎的危險幻象。猛然間,我們身處的這處通道產生了感受性的強烈變化,說不清到底是什麼地方發生了變化,大體構造和外形沒有任何變動,但是,能感覺到,這是一種相當密集的變化,仿佛一大群螞蟻在四周遊走。一瞬間,被核心意誌壓製的噪音和痛苦衝破發自靈魂的灼熱感和血脈奔流的聲響,鑽入我的耳朵和每一處毛孔。“阿夜?”我按著腦袋,不由得喊道,即便在這個時候,我仍舊深信著,咲夜絕對不會主動讓我置身於危險之中。無處不在的壓力讓龍傲天也露出吃力的表情。不過,麵對眼前沒有任何動靜的咲夜幻象,他似乎也仍舊在堅持不主動作出反應。很快,更糟糕的情況出現了,不是發生在咲夜身上,而是在她身後——從我們之前經過的十字路口處,一大群似人非人的仿佛披著鬥篷的存在正向我們走來,它們仿佛是從虛空中走出來的一樣。就像是一群布道者結伴而行,有一種詭異的宗教感,但與之伴隨的並非神聖,而是極度的危險。如要形容,那就是“這是一群邪教份子”。在我耳邊環繞的噪音一下子變得明確起來,雖然仍舊聽不清,但感覺上,更近似由這些似人非人者發出來的,是它們如頌經般的呢喃。它們越來越接近了,我想做點什麼,但是,龍傲天輕聲說:“不要動!”。這些似人非人者看似步履緩慢,但它們走的並非尋常的距離,每一步都像是影像缺幀一般,一下子就拉近了遠超一步的距離。咲夜仍舊沒有動靜。龍傲天突然抓住我的手,咲夜便受了刺|激般,猛然朝他凝視,那目光很快就變得十分遙遠,好似穿透了這個男人,看到之外的某種東西。龍傲天的存在感一下子回到了和我同一個位置上,我想,他給自己設置的防火牆被破壞了,他露出了吃驚的神情,並且不再像之前那般鎮定。“快走!”他說:“那絕對不是你說的咲夜,一般人是不可能做到這種事情的!這個怪物徹底吃掉了我的防火牆,無論要重新構成,還是激發反擊的力量,都需要十五分鐘。”“也就是說,在十五分鐘以內,我們什麼都做不了?”這麼說的時候,我已經追在他身後跑起來了。儘管,我並不覺得,咲夜會傷害我,即便龍傲天認為她不是咲夜,而這種可能性也並非不存在,但我仍舊相信,隻要以咲夜的形象出現,無論是什麼,都不會傷害我。我就是如此相信她,不過,她身後那些似人非人的家夥就不一定了。也許,那些似人非人的家夥是由咲夜造成的異變之一,但是,咲夜不一定可以管得住它們。如果,那不是咲夜,或者,不完全是咲夜,那麼,她是誰?是“江”?為什麼突然間,就讓這個境界線的平靜變得激蕩起來?許多問題,就連龍傲天也無法給出答案,因為,這就是意識世界的可怕——意識總是敏感、脆弱而且混沌的,越是靠近潛意識就越是如此,你不知道在放任它自行演化的情況下,到底會出現怎樣的變故。我邊跑,邊回頭看向咲夜。當那些似人非人的存在穿透幻影般,從她的身體直接穿過的時候,她的形象在被淹沒於群體中的一刻發生了改變,成為了似人非人存在中的一個,外形上一模一樣——但是,並非是同化,我看得很清楚,用“她吃掉了一個,取代了那個”這樣的話來形容更加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