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蝕了瑪麗亞的記憶幻象,成為現在唯一的“瑪麗亞”的紅衣女郎,不僅僅在這個衛生間裡,乃至於在整個房子中,都是主人一樣的存在。是危險,可怕,而且心情極差的主人。對付我這個窺探其秘密的入侵份子,自然不會留有餘力。我知道正麵對上她沒有半點好處,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想知道,現在的這個自己,到底可以在這個境界線中,和麵前這個怪物般的家夥對抗到何種地步。因為,在真正獲得精神統合裝置之前,不可能完全避免和她打交道吧。沒有風,但是紅衣女郎的長發和裙擺飄舞起來,她前進,我後退。我按照刻意選擇的後退路線,即將挨上洗漱間的大門,在那之前,我放在身後的手已經抓住了門把。用力扭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沒有上鎖,這個衛生間真的已經不是當初的那一個了。然而,就在我準備將門打開的時候,一種危險的直感促使我偏開身體。隻聽到“噗”的一聲,一把足有成年人標準身材那麼大的鋸刀穿透門板,差點兒就將我紮得透心亮。在明亮的光線中,一片巨大的陰影從門縫下方滲進來,一直拖曳到對麵的牆壁上,將紅衣女郎整個兒籠罩起來。這個巨大的陰影輪廓,有著極為明顯的山羊頭,讓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突然發起攻擊的家夥,到底是什麼來頭——那隻羊頭惡魔。在我觸發了洗漱間的異常時,這隻羊頭惡魔就已經再次出現,隻是紅衣女郎的亂入,以及我們之間的僵持與對抗,成為了當時的主旋律。直至現在,當這個仿如記憶幻境般的洗漱間不再是單純的記憶,我麵前的瑪麗亞,也不再是回憶中的那個瑪麗亞,這隻羊頭惡魔用粗暴的方式宣告著自己的存在。這頭怪物在門外用力劃拉著這把巨大的鋸刀,遍布血跡和鏽色的鋸齒撕咬著門板,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響,下一個呼吸,洗漱間的大門被劈成了兩半。雖然身後同樣危險,但是,我仍舊沒有從紅衣女郎身上挪開視線,因此,當她在我的眼前消失的時候,我並沒有鬆懈,立刻發動了速掠超能。通過地麵影子的判斷羊頭惡魔的位置,速掠超能發動的一瞬間,一種奇異的空管感從我的背後延伸出門外,拐過羊頭惡魔的身旁,闖過廳室,直抵門外,構成了一條完整的回避路線。我沒有絲毫猶豫,沿著這條奇異的管道向外飛馳。當我鑽出門口的一刻,紅衣女郎恰恰在洗漱間的門外出現。羊頭惡魔正舉起那把巨大的鋸刀,我便從它的腋下與門邊之間的空隙竄了出去。在速掠超能發揮力量的時候,羊頭惡魔的動作相對變得緩慢起來,但是,圍堵在更前方的紅衣女郎卻不在這個相對作用的範圍內。她背對我站在羊頭惡魔左手的鎖鏈上,鎖鏈的另一端,的確纏繞著一具棺材——黑色的,外觀十分普通的棺材。這樣的場景,讓我不禁覺得,輕盈地站在鎖鏈上的紅衣女郎背對我並非是故作姿態,而是在凝視那具棺材。那具棺材中放著的,會是亨利的屍體嗎?各種微妙的線索,都讓我不由得偏向這個結論,不過,我要離開這個衛生間,就必須經過那具棺材。紅衣女郎就在這個時候,以和我同樣的速度轉過身來。一切都是在極短的時間中發生的。我還沒有來得及眨眼,紅衣女郎的身影已經不在那裡了。我能感覺到,一對尖銳的物體正從後上方插來。速掠超能構成的無形通道霎時間扭曲,奔馳在這個通道中的我也隨之離開原有的位置。即便是在這個境界線裡,重力作用依舊呈現,大概是因為在構成這個境界線的意識中,重力作用就像是空氣一樣,是如同本能的印象吧。但是,在這條無形通道中,我幾乎可以無視重力的存在。我原地旋轉身體,踏足側麵的牆壁,以一個及時的轉折避開了突然的穿刺。在動作變形的一瞬間,我確認了,這極度陰險快速的一擊,的確來自於紅衣女郎,在這極短的時間裡,她就像是失去了重量般,輕飄飄地停留在半空中。在我的視線離開前,她再一次消失了。第二次襲擊同樣是在視野死角,瞬間發動,危機直覺配合速掠超能,再一次調整了無形通道。這一次,我完全確認了,即便在這個境界線中,沒有正常世界中那樣堅硬的身體、高速運算的腦硬體和連鎖判定能力,被大幅度強化的直覺和二級魔紋帶來的真正的速掠超能,仍舊讓我可以直麵這個能力詭異的紅衣女郎。至少,隻要我奔跑起來,即便在衛生間這樣狹窄的空間裡,她仍舊很難擊中我。當然,如果要對戰的話,至少需要一件武器,光是拳頭的話,大概是無法給她造成威脅的吧。和紅衣女郎“瑪麗亞”相比,羊頭惡魔雖然看起來十分強大,不過,在速度上卻不止慢了我一步。在速掠狀態下,它的所有動作看起來都極度緩慢。衛生間的大門就在眼前,但是,如果門無法打開的話,一直通往門外的無形通道會讓我直接撞上去。我停下速掠,利用慣性向後滑動了一段距離,將身體貼在門板上,抓住了大門的把手。速掠停止的一刻,視野中,羊頭惡魔的相對速度也恢複正常,被它高舉的鋸刀猛力剁在地上,裝修板材被打成一塊塊破片向上飛濺起來,露出下方的金屬質地。然而,當我朝它那邊看去的時候,紅衣女郎不在那裡。門把手輕易就被扭轉,但在我推門的一瞬間,又是一陣強烈的危機感襲來。我側過身體,用肩膀用力撞開大門,與此同時,也是刀尖從門的那一邊穿刺而來的一刻。猛烈翻轉的門板將刀子卡住了,在我衝出衛生間的一刻,我看到紅衣女郎正試圖將這兩把菜刀拔|出|來。“也許我們可以談談。”我沒有立刻離開這個房間,嘗試和她進行溝通,儘管在這個時候,四周的環境已經變得十分異常,腳下的地板仿佛是生物的內臟,而牆壁似乎由無數蠕動的蟲子組成,光線陰沉,到處都是肮臟的景象和令人作嘔的臭味,和隻有一門之隔的衛生間內簡直就是兩個世界。就像是在進入記憶幻境之前,衛生間中的景象和衛生間外的景象調了個位置。那種身處鏡像世界之中,身處瑪麗亞的記憶所構成的幻境之中的感覺仍舊十分強烈,不過,既然是在境界線之中,那麼,無論鏡像世界還是記憶幻境,都沒有本質上的區彆。我明白,自己不可能真的在鏡像的世界裡,亦或是停留在瑪麗亞過去的記憶中,隻是,意識態的暫時異變,構成了極為近似的現象而已。這個境界線是如此巨大,即便“瑪麗亞”的異常和其擁有的神秘力量是精神統合裝置帶來的,也不可能達到乾涉整個境界線的地步。這種由“瑪麗亞”而產生的異常大約隻能維係在這個房間中,隻要離開這裡,就能回到這個境界線正常的基地環境中。我是這麼判斷的,而且,我挺相信這個判斷。不需要對是否可以離開這個房間抱有疑問,因為,“江”不可能任由我被封鎖在這個地方。“江”的能力毋庸置疑,既然可以挖掘出藏在“瑪麗亞”內心深處的秘密,自然也有辦法提供離開的線索——也許會讓我吃點苦頭,但目前還沒有必要擔心它會故意陷害我。所以,如果可以在離開前,和這個房間的主人,擁有精神統合裝置的直接線索的關係人——紅衣女郎“瑪麗亞”——成功達成交流的話,會省卻不少時間。我不打算侵犯她,也沒有和她為敵的意思,我隻是想知道精神統合裝置在什麼地方。我希望能夠和她交涉,不過,無論是在瓦爾普吉斯之夜裡,還是在這個境界線中,她從來都不像是容易溝通的存在,甚至讓人覺得,她是否擁有正常的完整的思維能力。趁著紅衣女郎的注意力放在被門卡住的菜刀上時,我將戴在脖子上的項鏈解下來,出示給她看,一邊說:“告訴我,那個地方,你看到死去的亨利的地方在哪裡。我可以將這個項鏈還給你,你想要這個項鏈嗎?它對你很重要嗎?”不過,應該還是我異想天開了,紅衣女郎完全沒有理會,就像是沒有聽到我的說話一樣,將菜刀從門板上拔|出|來的一刻,立刻朝我發出尖銳的,仿佛惡靈一般叫喊。之前聽到鏡像中的她說話,但是現在的情景,簡直讓人覺得當時聽到的隻是一種幻聽。她根本就沒有半點理智的樣子。衛生間中的羊頭惡魔也再一次朝我走來,它移動緩慢,但是,卻彎腰舉起被鎖鏈困束的棺材,猛然朝我擲來。明明原先鎖鏈的長度無法支持棺材飛那麼遠的距離,但它真的飛過來的時候,鎖鏈顯然變長了。沒有任何道理,也無需任何道理,在這個境界線中,異常才是習以為常的存在。因此,我根本就不去思考合理不合理的問題。棺材飛行的速度極快,我開啟了速掠超能才完好無損地避開。棺材重重落在我和紅衣女郎之間,如同分界線一樣。紅衣女郎的目光再一次被棺材吸引住了,她有些平靜下來,而我也開始覺得和她進行溝通根本就是沒指望的事情。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被我拿走的項鏈,儘管,她曾經罵我是“小偷”,讓我以為是拿走了項鏈的緣故。無論如何,當前獲得的線索已經夠多了,隻要她還在境界線中,我們碰麵的機會就不止這一次,現在或許是離開這裡,修整一下,比照當前的情況製定進一步計劃的時候了。而且,這個房間的環境是如此糟糕,讓人完全升不起繼續呆下去的欲望。在紅衣女郎的目光停留在棺材上的時候,我緩緩後退,也沒有施展速掠超能,生怕驚動她,又得糾纏一番。光著腳踩在這片宛如生物內臟的地板上,在那種黏膩又滑溜溜的感覺中,我順利來到玄關,握住了正門的把手。凝視著棺材的紅衣女郎似乎陷入沉思中,就連羊頭惡魔也仿佛石化了一般,在這片死寂得窒息的氣氛中,正門輕易就被打開了,直到我順利離開房間,紅衣女郎“瑪麗亞”都沒有再提著那兩把菜刀追上來。和我想的一樣,離開這個房間後,又回到了境界線本來的基地環境中。通道仍舊是那種死寂,沒有生氣,又似乎在某個看不到的角落發生著細微異變的樣子,但是,這種同樣能讓人感覺到不正常,充斥著看不見的危險的環境,卻讓我油然生出一種重見天日的心情。在房間中所遭遇的一切,太過突然,變化太過迅速,所隱藏的信息量也太大了,讓我一時間無法輕易消化過來。當我鬆下一口氣的時候,靈魂燃燒般的熱力和那種血脈奔流的感覺,似乎也在消失冷卻,就像是即將燃燒殆儘一般。一度被兩者壓抑的痛苦和噪音,迅速清晰地再一次放大起來,讓我突然就站不穩腳本。就像是被巨浪拍打一樣,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讓我不得不扶住牆壁。我仍舊在向前走,前方沒有任何異常指示我該前往何處,我隻是本能地向前走而已,越來越強烈的痛苦和噪音,讓我連思考的能力都開始下降了。我最終還是發動速掠,向前奔馳了一陣,離開瑪麗亞的房間已經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如果想要返回尋找,大概也不可能吧。失去那股靈魂燃燒般的力量,境界線給我的壓力越來越大,我幾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抵抗這股壓力上。我直覺感到,是該離開境界線的時候了。我順著金屬牆壁坐在地上,頭暈眼花地眺望著通道兩端,這個時候,那些似人非人的詭異存在再一次出現在我的視線中。它們排成一列隊伍從通道的一端走來,不過,出現在這裡的並非隻有我和它們。在這些似人非人的詭異存在的隊伍後,有一個格外顯眼的身影正在靠近——我的視野開始模糊,看不清那個身影到底是什麼人,隻清楚應該是境界線的詭異產物,而是和我一樣的自我意識存在,甚至,我感覺到,那是一個女人。她的顏色是一種仿佛熊熊燃燒的火焰之紅,而她的存在也有這麼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這是她的存在之所以格外顯眼的重要原因。即便看得不是太清楚,但這個女人那股強橫,視前方那些似人非人的詭異存在為無物的囂張氣焰,隔著老遠就能感覺到。在這個境界線中,這般肆無忌憚的人,還是第一次見到。當她從隊伍後方追上這隊似人非人的詭異存在時,根本沒有避讓的意思,直接從它們身上穿了過去。那些看似實體的詭異存在,宛如空氣一般,剛和那具火焰般的身軀接觸,立刻就被焚燒成虛無——這是我在意識徹底消失之前,對這個不明正體的強橫之人的最後印象。這個家夥,很強。我似乎聽到了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像是咲夜的聲音。我的意識模糊,身體好似被四周漆黑的一片粘住了,如同落入蜘蛛網中的蟲子,艱難地掙紮著。我漸漸意識到,這是一場噩夢,努力想要擺脫。當我的意識越清晰,那種被黑暗拘束的感覺就越強烈,而叫喚我名字的聲音也越清晰。這聲音,仿佛是一道光,從天空射下來。“阿川。”“高川。”“快醒過來!”是的,快醒過來,我也這麼告訴自己,於是,那束光照在我身上,迅速向四周擴散,驅逐著禁錮我的黑暗。我感覺到自己可以動彈了,猛然睜開眼睛,但是,強烈的光源照在我的瞳孔中,讓我不由得抬起手擋住這個光源。我感到虛弱,不是身體的虛弱,更像是源自精神和靈魂方麵的虛弱。身體好似一個堅硬沉重的盒子,和驅動這個身體的靈魂格格不入,勉強擺動肢體,也覺得好似生鏽了一般。但實際上,光源的刺|激也好,生鏽的感覺也好,都是一種假象而已。也許是在境界線中呆得太久了,習慣了那種狀態下的身體,醒來之後才產生這種錯覺。我知道,我已經回到正常世界了,腦硬體的數據在視網膜中羅列出來,一切正常。隻是,將我喚醒,正在擺弄我的身體的咲夜和銼刀兩人似乎不這麼認為,否則她們就不會用手電筒照我的瞳孔了。“我沒事。”我說著,用力坐起來,隨即發現自己一直躺在沙發上,進入境界線之前所發生的事情,有一種“很久以前”的感覺。即便是腦硬體控製下的義體身軀,時間感也有點錯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