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出現在意識態世界中的二戰集團軍,也許正是趁著二戰那可怕的死亡規模,吸納了無數的精神意誌,才形成了這樣龐大的規模和深刻的形態,而作出這樣事情的,或許一開始是納粹,但是,在二戰末期奪走了這枚精神統合裝置的美利堅,一定在暗中支持五十一區,以同樣的方式持續開發著這枚精神統合裝置。這個戰場,就是一個巨大的熔爐,所有來到這個意識態世界的人們,都必須承受這種仿佛永無止境的戰鬥,在察覺不到自己的損耗,自以為會永遠充滿力量的情況下,最終燃燒到失去人形,失去人格意誌,成為這個世界的光和熱。表麵上,殺死了無數的敵人,會讓這個意識態世界的損耗增加,但是,如果軍隊的構成和解體,僅僅是能量外在形態的一種自然而然變化呢?這種損耗,一定很小,近乎沒有。但是,在這個意識態世界戰鬥的外來者,其損耗卻是在他們沒有察覺的時候,一直以最迅猛的方式持續著。“我不希望這是真相。”銼刀抽了抽嘴角,勉強地笑了笑,“你現在還有多少力量?高川。”“不清楚。”我隻能說:“察覺不到力量的減少,仿佛一直處於最好的時候,甚至覺得,還會變得更好。”“如果按照那種猜測,狀態越好,能使用的力量越大,越是殺得興起,透支就越是嚴重,不是嗎?”銼刀捏了捏鼻梁,“可是,我們根本就不可能停下來,這是戰場!高川!這是如同二戰一樣殘酷的戰場!我絕對不想體驗一下死亡的感覺。”雖然猜想的形勢不容樂觀,但也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五十一區和席森神父等人不可能對真實的情況一無所知,但是他們仍舊選擇了依循這樣的事態去完成自己的計劃,十之八九有成功的可能性。畢竟他們計劃的背後,有先知的推動。他們早有準備,也許有很大的風險,不過,在他們的判斷中,這種風險值得一冒。無論我們耳語者,還是銼刀小隊,都並不完全清楚這起事件的來龍去脈,但卻又必須參與進來,所以,即便有什麼陷阱,也必須摸索著前進。銼刀應該也不是第一次在這種缺乏情報的環境下做事,雖然看不分明事情脈絡的感覺讓人不怎麼舒服,好似每前進一步,都有可能陷入危機之中,卻無法站立不動或後退,簡直就是如履薄冰,但是,她所流露出來的神情,至多也隻是凝重而已,就算她如何咒罵,語氣如何不善,臉上卻從頭到尾都沒有絲毫慌急之色。我看得出來,就算在失去了魔紋的現在,她也仍舊堅信自己能夠渡過這場難關,更不懼怕和這群數量龐大的異常軍隊作戰。這也許是她自身的意誌和信條使然,也許是因為我展現出了超凡的實力,而她願意相信我,無論是什麼原因,都讓我感到溫暖。無論將來我們之間的關係會變得如何,但至少在現在,銼刀是和我並肩作戰的同伴,是選擇相信並依靠我這個高川的同伴。我無法對她述說任何真實,但是,她的信賴,讓我感到自己的存在性和被需求。我很感激她,真的,即便,我無法拯救她,即便,也許我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親手殺死她,但是,我真的很感激她。一旦她身上發生了不幸的事情,我也一定會感到痛苦。我明白什麼是感激,什麼是痛苦,現在的我並沒有腦硬體,充滿了人類的感性和認知,知道背叛的意義,也明白無數述說的苦痛——然而,我願意承受這樣的痛苦,如果,真的可以拯救誰的話,如果,真的可以拯救咲夜她們的話。無法成為英雄的我,身陷無間地獄,在背叛和痛苦中死去,在感性中不得安寧,在理性中陷入死結,是我甘願承受的懲罰。每當我想到自己會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對死亡步步緊逼的恐懼,似乎變得平淡了。我當然想活下去,但是,死亡也並非不可接受的事情。我如今的掙紮,隻是為了儘可能綻放屬於自己的生命之光,喧囂著自己的存在而已。就如我在夜深人靜時,喜歡聽的那首歌:生命對每個人都不公平也沒道理,隻能撲向泥濘,迎向那陣驟雨。這條街一路泥濘,就像人生,不過是一場即興。整個世界正在對我們挑釁,就算如此還是得無懼前進。感性就像是電流,沿著我的每一條神經的流竄。我的手微微發抖,耳中傳來越來越響亮的腳步聲,在連鎖判定的觀測中,頭戴防毒麵具,全副武裝的士兵們察覺到走廊上的殺戮,警惕而快速地包圍了這片艙室區,再有幾分鐘,他們就會發現我們的藏身之處吧。然而,我的手之所以顫抖,並不是因為懼怕,我的耳邊回蕩著深夜中的歌曲,並為之感動。我是一個精神病人,我的思維和正常有著極大的區彆,我的三觀不完全正確,甚至和主流價值觀背逆,但是,我所感受到的一切,都讓我感到活著的溫暖和力量。如果有可能,真不想再回到那個塞入了腦硬體的冰冷軀殼中,隻是,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太多的選擇。“他們來了。”銼刀也聆聽到了士兵們的動靜,她看了我一眼,似乎覺得我在害怕,於是對我說:“彆像隻鵪鶉一樣躲在角落裡,你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高川。”“我隻是在感動而已。”我認真地對她說。銼刀聞言眯起眼睛,嘴角微微抽動,但沉默了半秒後,隻是說:“我覺得你在這次事件結束後去看一下心理醫生。”“我很正常。”我如是說,是的,我很正常。我知道自己和普通人有什麼區彆,我自己是精神病人,心理和普適性規範有著相當大的區彆,但是,這很正常,不是嗎?現在的我,不是這樣才不正常。“每個不正常的人都會這麼說。”銼刀就像是電影中,麵對精神病人並察覺其不同尋常的橘色,說著讓我身臨其境的話:“我見過的精神病人,就算正在吃人的腦子,也會說自己很正常。那個家夥曾經是我的客人,最後被我乾掉了。我可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合作者變得那麼危險,聽我的,你需要一個心理醫生。”我不由得笑起來,我覺得她沒聽懂我的話,但是,我也無意為她解說,和她辯駁。精神病人說自己很正常時,很多時候並不是為了躲避什麼而說假話,而是他們真的那麼認為,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對他們來說,自己的所作所為,本就是一種正常,是自己理所當然並應該的樣子。一種異態下的正常。“我會做的。”我說。她端詳了我一下,仿佛滿意地點點頭,隨後平舉雙臂,將槍口和弓弩對準了艙室大門。下一刻,被桌子頂住的大門被士兵們從外麵撞得咣咣作響。桌子不斷向後移,很快就讓開一條門縫。一枚枚手雷從門縫中拋了進來,銼刀嘖了嘖聲,快速移動到另一張桌子後,她沒有理會我,因為,她知道這些東西,不可能對我造成半點威脅。當銼刀藏好身體的同時,手雷炸開了,膨脹的火焰,激射的破片,還有大量的嗆人煙霧,種種充滿殺傷力和乾擾性的東西瞬間充斥在整個艙室中。我早已經穿過破片的軌跡,如同壁虎一樣遊走到門頂上,當士兵們一鼓作氣,破門而入的時候,我的臂刃便刺穿了一馬當先者的腦袋。與此同時,艙室通風口被破壞,另一批士兵從那裡翻身而入,彌漫在整個艙室中的煙霧隱藏了他的身形,但是,在他和同伴依次進入之後,卻被銼刀的子彈和弩箭射翻了身體。銼刀並沒有受到這些嗆人又催淚的煙霧影響,她在之前的戰鬥中,早已經從死去士兵的身上剝奪了它們的防毒麵具,此時戴上戰利品,利索地解決掉了這批人馬。這些士兵看起來沒有我們奪取“噴火”時遇到的那個骷髏駕駛員那般頑強,這也算是一個好消息。當然,也許是因為銼刀這次真的準確打中了對方的要害,而在奪取“噴火”上時,我們隻是自以為做到了。說實話,根本就沒有時間讓我們去驗證這些士兵的切實情況,我和銼刀的狙擊,讓士兵們的侵入短暫停滯了那麼幾秒,隨後就是更多的手雷從門外和通風口中跳入艙室。我在這一批手雷爆炸之前,已經推開擋住大門的桌子,隨後速掠至銼刀身邊,帶著她從正門闖了出去。當我重新拉開大門的時候,一直在門外等待手雷爆炸的士兵根本就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就被我撞入懷中,當作肉盾橫衝直撞,他全身的骨骼發出在我聽來十分清晰的碎裂聲。當我推著他,撞開所有埋伏在門邊的士兵時,艙室內響起沉悶的爆破聲,緊隨而來的火舌衝出門口。這些士兵們這一次可真是下足了料,如此猛烈的爆炸,簡直就像是要將整個艙室破壞掉一般。被我撞到或殺害的士兵,凡是還呆在門口處的,都在第一時間被爆炸的火焰點燃了身體,並被劇烈的氣浪給掀飛起來。當他們砸在牆壁上,撲通落地的時候,我已經沿著走廊大開殺戒。我們闖入飛艇中,殺死三隊巡邏士兵的作為,引來了三倍多的士兵,列成一隊,足以排滿這條走廊。不過,我的速度飛快,雖然過道並不寬敞,但是速掠超能和連鎖判定,讓我可以在其他士兵們作出攻擊時,準確判斷出交錯彈道的空隙,並從中穿出。與此同時,還有餘力發動致命的攻擊。雖然,這些士兵是異常的,隻是攔腰斬斷,或是刺穿心臟的話,並不足以讓其死亡,但是,被砍掉腦袋的話,還是會在第一時間變成真正的屍體。銼刀緊緊抱住我,閉上了眼睛,這可以讓她在我高速移動的時候好受一些。我不斷在通道中反射跳躍,每一次和士兵們擦身而過,都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這些士兵真的和駕駛“噴火”的骷髏不太一樣,他們會噴血的,就像是活人一樣。不過,他們很快就會成為真正的死人,重新回爐。我的心情十分安寧,廝殺中,每一次的刀光,都讓我感動。殺死敵人,自己便能活下來,這就是戰場上的真理。這種想法和感性,讓我再一次感受到,自己人格意識的改變。過去的我,不是這個樣子的,不過,過去的我,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我這個高川自誕生開始,就存在於義體之中,腦硬體的冰冷運轉,本就是一種常態,很早的時候,我能夠感受到一絲感性,那讓我感到新奇和快樂,但是,這一絲感性,隨著腦硬體的磨合,也在不斷消失。感性讓我覺得自己是人,但感性的消失,也讓我知道,自己在變得非人。而當我承認自己就是非人的時候,卻再一次於意識態的境界線中找回了感動,我永遠都忘不了,和正常人等量的感性對自己產生的衝擊。是的,過去的我,不是現在這樣的。我的感性、情緒和感動,並不是先天存在,而更像是後天補完,我的人格從最開始就充滿了缺陷。於是,現在,伴隨魔紋而來的東西,以不容拒絕的強硬,填充著我自誕生起就存在的缺陷。我正在變得“正常”,雖然,這在其他人看來,是更加的“不正常”。隻是,這種補完,並不是由自我演化而來的。過去的,打滿補丁卻仍舊不完整的自我。如今的,無法抗拒卻相對完整的自我。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呢?沒有答案。我無法給出答案,也沒有選擇。我聽到從內心深處傳來的囂張嘲笑,卻隻能低頭沉默地前進。殺戮,殺戮,穿行,穿行。我闖過轉角,衝上樓梯,身後的士兵不斷倒地,而更多的士兵如同狂潮一般從前方湧來。我感受不到疲憊,生命在煦烈地燃燒,仿佛隨時都會成為一團毫無意識的光熱。雖然,在判斷中,這個意識態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熔爐,而我們這些闖入者,便是被熔煉的祭品,但是,我仍舊相信,高川的核心意誌,是無法被這種程度的神秘融解的,在這無法遏止的熔煉中,隻會變得更加晶瑩剔透而堅硬。隻有弱者的意誌,才會被統合,強者的意誌,永遠都不會放棄和妥協。高川,是要成為超級高川的高川,絕對不會倒在這裡。“就算變成LCL,就算人格死亡——”我以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對著自己的靈魂,發出低沉的吼聲:“就算落入地獄的最深處,也會重新爬出來!”我壓低身體,再一次加速,從混亂的火力線中,從密密麻麻的士兵群中,找到一條筆直暢通的道路,在這條通道消失前,一瞬間鑽出。在我的身後,一排士兵仿佛割斷的麥子般躺下,而我此時已經躍入陰影中,再一次發動陰影跳躍能力。再出現的時候,眼前是一片寬闊的空間,我和銼刀已經站在飛艇的氣囊頂端,俯瞰著意識態空間的風景,以及那已經觸目可見的戰場核心。我們就像是站在移動的堡壘王座上,周圍環繞著巨大的護衛者。隻是,這些堡壘和護衛者,並不是自己人。銼刀呼吸著狂燥的風,張開了雙臂,作出飛翔的姿態,然後,開火。不斷從更高處跳到飛艇氣囊上的士兵,不斷從氣囊下方攀爬而上的士兵,當他們立足腳跟之前,就被子彈和弩箭射了下去。箭囊中的箭矢,以及左輪中的子彈,都因為這個意識態的世界而變得無窮無儘。甚至,銼刀不知在何時,已經習慣了不需要上彈——這本就不是規則嚴密的世界,以意識態存在的東西,無論多麼真實,也會仍舊受到意識的影響,曾經擁有神秘的人,是不會因為神秘的看似消失,就失去了適應神秘的能力。銼刀的適應力,正在讓她變得更加強大。我的連鎖判定觀測得十分清楚,不僅僅是數量和上彈問題,當子彈和箭矢射出的時候,正以裂變的方式遞增出更多的數量。銼刀每次射出的,已經不是一發子彈,一支弩箭。而且,射擊模式,也不再是半自動,她的手指,在扣下後就不再抬起來,仿佛她拿著的,不是一把手槍和弓弩,而是更加狂暴的機槍和連弩。“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總算是明白了。”銼刀高聲大笑,“這還僅僅是開始,我銼刀的力量,現在,就讓你們,見識一下——”她一字一句地說著,麵對再一次集中而來的火力線,完全沒有閃避的意思。隻是,露出一張猙獰的表情,青色的血管,好似快要爆開一般,在額頭上擰了起來。喧囂的風,在她的身邊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