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道多久的追逐戰後,我的內心深處湧動一種衝動,將積累了不知道多久的負麵情緒,全都對紅衣女郎瑪麗亞宣泄出來。其實我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對它說“你是否可以理解”這樣的話,而且,即便真的要說,為什麼不是對其他人,不是在其它時候,事後回想起來,那簡直是一種讓自己感到萬分青澀,有些莫名其妙的行為。但是,大概真的有一種感覺,促使我覺得可以對當時的它說出來,是可以得到回應的,也許,是在境界線中在瑪麗亞的房間中發生的那些事情,讓我產生這樣的感覺,但是,也更可能,是來自“現實”身體深處的一種悸動,這種悸動,就像是存在於本能深處,但又並非完全是自己的本能,有什麼在引導著,促使我交還項鏈,於是,那番話便成為開啟這個行動的一個起點——我會這麼想,全然是因為,在交還項鏈的時候,那種輕鬆下來的感覺,以及,那種有什麼一直被封印著的東西,要從體內破土而出的感覺。我似乎看到的,那雙存在於靈魂深處的,不屬於我的亮光,就像是某種致命的,美麗的,強大的,又無法抗拒的存在的眼睛。它一直呆在我的身體裡,一直在通過我注視著外麵的一切,也在注視著我。我想,那就是“江”。如果說,我交還項鏈給紅衣女郎瑪麗亞之後,這個隻剩下光的世界會產生一些變化,從而讓事態繼續發展下去,而並非如今這般將一切都束縛在這裡,那應該不完全是我和瑪麗亞的交互所推動。“江”終於在沉默了這麼久之後,露出獠牙了嗎?其實,在對紅衣女郎瑪麗亞說了那番“你是否可以理解”的話之後,不,應該是打算說這番話之前,我已經打定好了注意,要和它大戰一番,但是,最終的結果,卻和過去的許多時候一樣,一點都不按照我的預想來發展。如今,瑪麗亞消失在我的麵前,開始了它真正要做的事情。空餘一人的我,不免感到一種高昂的情緒無法宣泄,卻又有些坦然的複雜感受。當然,如果,瑪麗亞的項鏈,真的是對天門計劃那麼重要的道具的話,我將之交還,對自己來說,也並非完全沒有損失,至於未來的變化,說不定會讓我想要謀取精神統合裝置的打算,更加難以實施吧。雖然,也不能完全肯定,這一係列事件的背後情況,真的如我所猜測的那樣,但是,此時此刻,我卻將這些擔憂和無奈,全都從心中放下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這我已經極為深刻的,無數次體會過了,至少,比起過去那些看不到儘頭的絕望,如今的我,的確是有一條通往目標的,已經被確定下來的道路。至少,此時此刻,對於當前的我,以及我所立足的處境來說,這個結果也不算太壞。能夠和那個惡靈一樣毫不講理的紅衣女郎這樣輕鬆地交談,最後也和平分手,還真是一開始沒有想過的,多少也算是我這隨時都會結束的人生中,一個不大不小的驚喜吧。我等待著,如果沒有更多的意外,紅衣女郎瑪麗亞會是這場爭奪戰的最終勝利者,同樣也意味著五十一區勢力聯盟的勝利。不過,真的會有這麼順利嗎?即便,這個光之世界,似乎真的為他們的勝利,創造了一個極好的條件,就連我也不得不困在此處,儘管不知道其他人的處境如何,但是,應該不會比我更好吧。到頭來,每個人的算計,都是做了嫁衣嗎?那麼,“江”又如何?這一次交還項鏈,宣泄情緒又未儘全功的行為,似乎在某種程度上,將它解封了。話說回來,一直和“江”對峙的超級係色和超級桃樂絲呢?如果“江”真的衝破了封印,她們應該會第一時間提醒我才對。她們和“江”的對峙,從我的角度完全無法觀測到,所以,我多少也有些擔心,畢竟,她們的對手從各種層麵上,都像是最終魔王一樣的存在,而且,似乎不會給她們留下多少情麵的樣子。“即便被擊潰了也沒關係,要活下來啊,不要被吃掉了。”我對著,不知道身處何處,也不知道處境如何的兩人,輕輕說著。超級係色也好,超級桃樂絲也好,和我、咲夜、八景與瑪索的情況不同,它們的人格意識可不存在什麼“碎片”、“分裂”的說法,被吃掉的話,就是整個存在都完結了吧。呆在這個除了光什麼都沒有,也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沒有任何道路可以走的世界裡,除了靜靜等待變化之外,任何掙紮,都是無用的。我隻能這麼擔心著,猜疑著,就如同過去的高川們一樣,注視著,也僅能注視著,事態的進一步發展。是的,就是這麼無力,殘酷,讓人徹底了解,就算是“主角”,也有辦不到的事情,而這些事情,就如同命運的劇目一樣到來了,發展了,結束了,成為“主角”一生的注教,成為襯托其存在,構成其存在的一部分。但是,沒有人會希望,在自己身上,會發生這些無力又殘酷的事情,而且,又是如此戲劇化的事情,即便,它們全都是為了推動“主角”前進的東西。如果有可以的話,不成為世界的中心,不成為命運的主角,不成為超級英雄也沒關係,隻要,能有一個平靜的,對自己和自己所在意的人,不那麼殘酷的路線就好了。如果真的有這麼一條路線的話——多麼想,回到過去,找出這麼一條路線來呀。如果,人生可以存檔再來,那該是多好呀。但是,會生出這種想法的我,現在的我,又是何等的脆弱、可悲、懦弱又可笑的存在。明明知道,過去無法挽回,要承載的,必將承載,無論是多麼不願意,多麼想要逃避。而對高川來說,這是就算想逃,也逃不掉的情況。“所以,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不能逃!——無論情況多麼糟糕,都不能逃,更何況,現在的情況,對比起過去的高川們所經曆的那些,可是溫柔到了極點呢!我似乎聽到了,有這麼一個聲音,在對自己說。那像是我的心聲,但也並非完全如此,我的內心,有一個,一點都不像我的猙獰笑容。“是你吧?另一個高川。”我對自己說。這樣的情況,像是精神又開始分裂的預兆,不過,我已經顧不上這些了,而且,就算顧得上,相對於我的處境來說,也已經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必須森嚴對待的事情。——開始了。那個聲音,隻是如此說道。當這個聲音落下時,我猛然驚醒過來。我知道,自己又恍惚了。這次恍惚,距離上一段清醒時過去了多長的時間?我似乎做了一些事情,或者說,有什麼事情在我身上發生了,但是,我記得不太清楚了,似乎有這樣的事情,又似乎沒有。眼前吞沒了一切的光,正在發生變化,它在過去是如此平靜,乃至於可以用死寂來形容,所以,當它發生變化時,輕易就能感覺到。並不是說,這些光比過去強或弱了多少,隻能說,它的確每一刻,都比前一刻有些不同,而且,這種變動,正在變得頻繁,劇烈,就像是原本一條直線的示波圖,突然彈起來,發出“嘀”的一聲,然後,這種波動越來越強烈,從警報一般的嘀嘀聲,變成了一種類似心臟跳動的聲音。不,更貼切的形容是,這個光之世界,變成了一顆嶄新的心臟,它還幼小,但已經擁有極為強大的力量。噗嗵,噗嗵,噗嗵,噗嗵——我的心跳,也為這充滿節奏的波動,產生了共鳴。有什麼,正在體內孕育出來,不,說孕育不太準確,更像是破土而出。我不由得緊緊抓住胸口,這樣的感覺,一點都不好,可以說糟糕透了,就像是,寄生在體內的異物,隨時都會鑽出來一樣。“是‘江’嗎?”我問道,但沒有任何回答。我回想起來了,我將項鏈交還給紅衣女郎,然後,它應該是去執行天門計劃最後的步驟了,所有人的算計,都為這樣的事態發展做了嫁衣。不過,我可真沒想到,那根項鏈的交還,竟然是這麼重要的事情。不僅僅涉及到瓦爾普吉斯之夜,還可能涉及到了“江”。但是,若說現在的情況,和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全然隻是巧合,這樣的話同樣也無法相信。“簡直是,算計得太深了,已經超過我的理解了。”我不由得苦笑起來,“可惡!”巨大的衝擊,在我自言自語的時候,以無形卻沛然的,無可抵禦的氣勢撲麵而來,應該是從某處核心,朝四周散發出來的。所謂的核心,大概就是精神統合裝置的所在吧,而我,之前奔馳了那麼久,竟然隻是在外圍打轉嗎?我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了,隻剩下光的世界,逝去了光的耀眼,但仍舊白得毫無瑕疵,看不到其它的任何東西,隻是,這種白,是“蒼白”,就如同,從光線十足的屏幕,複製到了粗糙的畫紙上。而我,也從生動的人形,變成了平麵上的素描。身邊的一切都被鉛筆勾勒出扭曲的模樣,一張張的畫麵過去後,連我的身形都扭曲起來。我張大嘴巴,卻沒有一句台詞。我的視野,我的感知,存在我身邊的世界,在一刻後,被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被衝掉了。我伴隨著這股流動感,在驟然降臨的黑暗中被衝走,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再一次有了真實感。身體變得輕鬆下來,似乎可以動彈了,但是,靈魂也像是再一次被禁錮在一個堅固的軀殼中,思維一種極度冷靜的,近乎冰冷的狀態急速轉動著。我睜開了眼睛,才察覺自己又回到了廢墟中。從高塔內部出來了嗎?似乎是被排斥出來了,但是,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我的視野中,正彈出一個又一個的檢視窗口,以及大量如瀑布般傾瀉的數據。——校對時間,完成。——腦硬體匹配,完成。——複寫認知,完成。——義體重啟,完成。——磨合率百分之六十,穩定上升中……——警告,警告,深層高川資訊受到不明乾擾,無法偵測乾擾源。——警告,警告,高川資訊強製整合,程度百分之七十,檢測到排斥反應。——清除錯誤資訊中,警告,警告,錯誤資訊無法清除,冗餘數據增加,強製停止清除工程。——檢測到非法活躍的高川資訊,防火牆遭到衝擊,自動開啟反製策略,策略執行中……——警告,警告,防火牆即將被突破,是否對此區域進行隔離?請在十秒內作出決定,倒計時開始。——十,九,八,七……血紅色的數字跳動著,警告窗口幾乎占據了全部的視野,右下角的深層高川資訊融合確認窗口不停閃爍,不同晃動,以一種極為激烈的方式,搶占著我的注意力。我根本就來不及感歎,或者說,此時的我,根本就不存在為之感歎的情緒。腦硬體,義體化,數據話視窗……這些正在宣告自己的存在的東西,都讓我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了。雖然地點還是高塔核心區的廢墟,但是,已經回到了正常世界了嗎?不,不對,這麼說也不正確,在這片已經化成廢墟的高塔核心區中,原本正常世界所不存在的灰霧,正在彌散,從已經檢測出來的數據來看,它所波及的範圍正在擴大。另一方麵,雖然看起來,現在的環境,和“天門”中的高塔核心區廢墟極為相似,就像是被拷貝一樣,不過,在核心區的外圍卻存在著證明兩者不同的建築結構——那是四條通往外界的通道,這是,正常世界中的五十一區基地才擁有的外圍結構。而且,我的身體,的確已經回到了義體化的物質態,恢複成原本的,獨眼年輕人的相貌,不再是意識態的那副少年戰士的樣子。我之所以在這種時候,完全沒有一絲情緒上的波動,也是那冰冷的腦硬體在起作用。不管怎樣,先處理緊急的警告。“中止隔離。”——非法高川資訊將會引發不可測的變化,對主體人格產生巨大影響,是否決定繼續中止?“確認中止。”我平靜地述說著,四顧掃視周邊的環境變化。強製關閉了那些因為某些深層次的錯誤而不斷產生的警告窗口後,大量的對比數據在視窗中生成,雖然那些讓視網膜屏幕反應劇烈的錯誤似乎消除不了,但是,這些錯誤似乎也沒有太過乾擾戰鬥信息處理程式的運作。當然,在數據中免不了偶爾出現一些亂碼,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警告視窗已經通過扼要的簡訊將錯誤原因描述出來了,和之前的記憶進行對照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會變成當前這樣,都是可以理解的,這樣的結果,雖然談不上好,但也無需太過在意。“所以,你在那裡吧?高川。”我在某種感應的驅使下,有意識地看向身旁,原本一無所有的那裡,站著少年高川幻影那朦朧的身形輪廓。他就像是幻覺,像是幽靈,像是隻存在於視網膜屏幕中,因為深層高川資訊的強製融合,以及由此產生的大量錯誤,而累積起來的,宛如“bug”一樣的影像。不過,在意識態世界中所發生的那些事情,多少讓我可以理解了,現在我所看到的他,並非是單純的幻覺和“BUG”。儘管,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連身影都不分明,也仿佛無法聽到,也無法回答我的話。但是,他的確是存在於那裡的,存在於,隻有我一個人,可以看到的世界裡。如機械一般冷靜精確有條理的我,暫且將這個少年高川幻影放在一邊,繼續確認自己的處境。當前的廢墟中,並非隻有我一個人存在,其他人很快就在視網膜屏幕中標注出來,而且,不僅僅是五十一區的人,以及席森神父、走火和銼刀等一同進入了意識態世界的人,銼刀小隊的成員,以及和她們站在一起的咲夜,都一一進入視野中。銼刀就站在身後,而其他人,正在咲夜的帶領下,迅速朝這邊趕過來。被摧毀的高塔周邊設備,就像是剛剛才損毀一般,不斷迸射出能量弧光和火花,這一幕完全可以和進入意識態世界前,所遭遇的衝擊一幕連接起來,簡直就像是,描述著衝擊過後的境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