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川?為什麼阿川會是這個樣子。我是在做夢嗎?”“是啊,咲夜,這隻是一個夢境。”在我麵前的高川,就如同時光在他的身上凝固,但是,在充滿懷念的印象中,卻又給人一種極大的恐懼感,就像是他就要獨自前往一個誰也無法抵達的地方。還有,在他身旁的那個女人,是誰?明明是第一次見,卻又感到一種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的熟悉感,不,不僅僅是熟悉感,和高川一樣,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壓倒性的恐怖,仿佛站在宇宙深淵中的一個怪物——怪物嗎?確實,就算是夢,在高川身旁也總會出現一些古怪詭異的東西。於是,不由得問了:“你要去哪裡?阿川。”並不僅僅是為了知道他要去什麼地方,而是希望能夠讓自己的存在感可以更加強烈,不被這種古怪而恐怖的氛圍壓倒。就算這是一個夢,環境和故事也沒什麼格外驚悚的地方,但是,不可否認,這可是一個噩夢。我,在這個噩夢中,如此清醒地覺察到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的腦袋有點混亂,是因為遍布在這個場景中的,不詳的壓迫感嗎?還是因為自己置身夢中,看似清醒地自己,實際根本就不清醒?我覺得自己有許多東西要弄清楚,卻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問題,而且,就像是自己置身在一團亂麻中,找不到一條清晰的道路。我覺得自己應該是可以理解當前這個夢境的,但是,卻偏偏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漸漸的,連自己應該說的話,也變得模糊了,一種緊迫感追逐著我,我直覺感到時間不多,應該多說一些有價值的東西,但是,說出口的時候,卻隻是反複問著:“你要去哪裡?”“我要去接駁十年前的線索。”高川說著,站在陰影中的他,看不清麵容,但是他身上散發出的情緒,是如此濃烈深沉。沒錯,他和我認識的高川不一樣,我很少,不,幾乎是從來都沒有見過,情緒波動如此強烈的高川。眼前的他,就像是一改往常,從平靜的湖泊中走了出來,全身上下濕答答地滴落水珠。這些水珠滴落的聲音,是如此清脆,不斷濺起漣漪。我感受到了,自己的腦袋,被這些水滴濺起的漣漪攪得無法思考。十年前?我想起今早和高川、八景一起去掃墓的事情,森野和白井的慘事就發生在十年前,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還有其他讓高川如此在這個夢境中述說的事情。是因為日有所思,所以,才在如今做了這樣的夢境嗎?但是,我又有一種感覺,我所想到的,和高川所說的,並不是完全相同的一件事。這種感覺實在太古怪了,那種似是而非的感覺,從我眼前的人、眼前的景色乃至於由此透露出的信息中都存在,而且,是如此強烈。就像是,整個世界都在扭曲。我感到恐懼,為這種扭曲而恐懼,為在這種扭曲中,有著我所喜歡的人而感到恐懼。“不要害怕。”高川說:“這隻是一個夢而已。高川就在你的身邊。”“帶上我,阿川,帶上我——”我不由得祈求起來,就算是在夢境中,我也不想被這樣拋下,站在他身旁的女人是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應該也是其中一個。“再見,咲夜,你要努力地活下去,即便明天就要死去。”高川,決然帶著那個女人轉身而去。我追在身後喊著:“我們還會碰麵嗎?在夢裡?”真是笨蛋,如果這隻是一個夢境,隻要醒過來,高川就會在身邊,而且,眼前的高川,不也這麼說了嗎?高川是不會對我說謊的,所以,我相信,隻要自己醒來,就一定會發現,這僅僅是一個噩夢而已。但是——就算是噩夢……我也不想和高川分開。可是,無論我如何努力去追趕他,他的背影也漸行漸遠。“也許會,也許不會。”他說,“但是,無論是否見麵,我都在你的身邊。咲夜,你要記住,高川就在你的身邊。”深夜零時,咲夜猛然從床上驚醒,她不斷喘息著,感受著焦躁的心情和眼中的濕潤,她仿佛透不過氣來般,下意識用力抽著氣,直到視線再次恢複焦距。熟悉的天花板,陰暗的環境,為她帶來了喘息的餘地,將她充滿實感地擁在懷中。咲夜用力挺身做起,她記不得自己是否驚叫,是否說了夢話,夢境中的一切,好似潮水一樣褪去,但是,有一些記憶,卻無比深刻,這些記憶喚醒了她的衝動。必須要做點什麼。她不由得這麼想到,儘管,她的腦袋還暈乎乎的,那些不斷模糊的夢境記憶,讓她無法分辨,什麼才是必須要做的事情。但是,有一點是她已經確定的,她要找到高川,親眼確認,他就在自己的房間裡。“……隻是一個噩夢而已。”這樣的話從她的口中說出來,卻無法帶給她絲毫撫慰。咲夜掙紮著下了床,原本輕而易舉的動作,此時卻像是氣力已經被那噩夢抽乾,而無法再做的這麼輕鬆。當她扶著床邊站穩的時候,才發覺,原來自己的腳已經軟了。一股強烈的恐懼仿佛後浪一樣湧上她的心頭,讓她不由得渾身發抖,甚至讓她腦子空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感到恐懼。明明噩夢中,並沒有發生什麼讓自己驚悚恐懼到這個地步的事情。就算是夢境中的高川呈現異狀,也不應該讓自己害怕到這個程度,儘管不願意在任何時候和高川分開,但是,一時半刻的分離,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在過去的日子中,每個人總有必須自己去處理的事情,有著不得不分開的情況。所以,那種高川要去做什麼,而決然轉身離去的景象,咲夜已經看過許多次了。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才逐漸確認了,這種分離並不是永遠,兩人之間,有著除非死亡,否認無法斬斷的羈絆。在那個噩夢之中,這種羈絆的感覺,也仍舊十分強烈,所以,咲夜明白,自己的恐懼,絕對不是因為高川的離去而沒有帶上自己。而是另有其物。是那個詭異的氛圍給自己帶來的壓迫感?咲夜一邊努力站直身體,一邊緊張而急切,卻也細致入微地思考著,剝離每一個可能的線索。她相信,在過去的日子裡,隻有自己能夠和高川一起站在前線,正是因為她雖然身體柔弱,卻並不是笨蛋,縝密的思維和奇特的直覺,總能讓她切入關鍵的地方,恰到好處地幫高川彌補一些漏洞。這一次的情況,和過去遇到的情況中最困難的時候不相上下。明明隻是一個噩夢,不,她想,正因為是一場噩夢,一場讓自己直覺感到不同尋常的噩夢,才會讓自己必須找出藏在這種深深恐懼中的正體。有什麼東西阻礙著她找出那個源頭,因此,她必須找出這個源頭。咲夜深呼吸了幾下,摸索到牆邊將吊燈的開關打開。當光線敞亮起來的時候,那種充滿壓迫感的不明源頭,似乎也稍稍褪去了一些迷霧。雖然還看不清楚,但至少不讓人那麼焦慮了。一場噩夢下來,咲夜有些口乾舌燥,她為自己倒了一杯水,當這濕潤的涼意順著喉嚨滑落的時候,一道閃電劃過她的腦海。她直勾勾盯著窗口,夜色背景下的玻璃,清晰映出一個身影,但是,這個身影是如此模糊,在一種仿佛讓人產生幻覺的即視感的作用下,她猛然覺得,那個正和自己對視的身影,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要找的東西——一個似人非人的東西,化身夢魘的怪物。那個女人!那個在噩夢中,站在高川身旁的女人。那是誰?叫什麼名字?是人類嗎?為什麼站在高川身旁,和高川那麼親密?自己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大量的問題一股腦席卷了咲夜的思維,然後,她用直覺,而非分析,得出了一個結論:自己的確應該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女人,而且,這個女人不僅僅和高川有著親密的關係,和自己,甚至於八景而言,都應該是極為熟悉的某人。隻是,在噩夢中看到的她,和自己應該熟悉的那個人所具備的區彆,就在於,自己熟悉的,應該是一個“人”,而夢境中的她,卻是個“非人”。沒錯,似人而非人,詭異的充滿了偏差,若是過去尚未接觸“神秘”的自己,一定會感到手足無措,因為太過荒謬而感到驚惶吧。咲夜這麼想著,那種仿佛在咆哮的恐懼浪頭中沉浮的心情,卻因此而穩定下來。並不是不再害怕了,而是,早已經習慣這種詭異帶來的恐懼。咲夜越是思考,就越是確定,帶給自己如此強烈的壓迫感和恐懼感的,的確就是那個充滿了即視感的女人。可是,明明自己的記憶很好,確認過,沒有忘記人生中重要的那些片段,可是,為什麼這麼讓人印象深刻的女人,卻沒有在記憶中留下清晰地影子呢?雖然不明白,但是,並不妨礙咲夜進行確認。她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孩了,甚至可以稱得上,在神秘的世界中身經百戰。她的經驗告訴她,現在不是琢磨這些詭異現象到底是何因由的時候,就算無法抽絲剝繭,理解每一個細節,但是,直覺總會帶來正確的答案。相信直覺,咲夜用力放下杯子,重重推開房門,快速朝高川的房間奔跑。在抵達高川的房門前,她驟然停下步子,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在,她要確認一件對自己十分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高川還在這個房間中,而自己所做的,的確是一個夢境。咲夜觀察了一下四周,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用痛苦確認,這不是又一個夢境。這才舉手敲了敲房門:“阿川!你在嗎?”靜悄悄的房間中,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是如此響亮,她確信,隻要高川在房間裡,就不會忽略——自己所認識的高川,隻要不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就一定會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到來,即便他已經睡下。隔了三秒,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咲夜的表情有些陰沉,因為,這種無音信的情況,本就代表著一種異常而惡劣的狀態。咲夜再次敲響房門,這一次,她的聲音更大了,反複要將所有人都吵醒一般,大聲喊道:“阿川!”一下子,所有的房間都亮起燈光,陸續有人從房間中出來——八景、格雷格婭、契卡——除了高川之外。咲夜巡視四周,確認了,所有正在往自己所在之處彙聚的人中,沒有高川,他沒有進入其他女孩的房間中。“該死!”咲夜狠狠咬著拇指,表情微微有些扭曲,因為,情況在她的認知中,已經到了一個糟糕的臨界點,有什麼異常已經發生在了高川的身上。“怎麼回事?咲夜?”八景率先問道。“我做了一個噩夢。”咲夜說,其他人並沒有插口,也沒有因為她做了一個噩夢就如此大張旗鼓而出聲斥責,因為,她們都已經明白,在神秘的世界中,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無聊之舉。能讓咲夜做出如此動靜的噩夢,一定是一種異常征兆,而且,這種異常,可能波及到了高川身上——高川,是耳語者中最強大的人,但是,他現在很可能已經陷入危險之中,可以預想的情況,如果沒有那麼糟糕,那就是再好不過了,哪怕是虛驚一場也沒關係。“和高川有關?”八景凝視著安靜的房間,所有人都出來了,但是,高川不在,所以,她的反問就如同在陳述著一個事實。她掏出鑰匙,嘗試打開房門,但是,失敗了,房門被人從內部反鎖了。八景雖然是這個總部的管理者,但是,平時也有意照顧成員們想要擁有一個他人無法侵入的獨立空間的情況。就算有著全部房門的鑰匙,但她從來都沒有保留在房門刻意反鎖的情況下也能開啟的手段。“讓開!”契卡說,“我來打開房門。”說完,她用力朝房門踹了一腳,房門隻是動搖了一下,但並沒有被踹開。“真他媽的堅固。”契卡咕噥著,又再次用力踹了幾腳,然而,高川的房門之堅固,超乎她的預期。“每個房間都被加固過。”八景這個時候,終於沉著臉說了這麼一句。沒想到當時的防禦措施,卻成了阻擋自己人的障礙,真是滑稽的場麵。“讓開!”壓抑的聲音,充滿了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氣息,那是從八景、格雷格婭和契卡視線之外傳來的,伴隨著物體摩擦的聲音。三人猛然轉頭看向聲音來處,咲夜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取來了常備的消防斧。咲夜的表情陰森得嚇人,格雷格婭和契卡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咲夜,這個平時溫婉文靜的女人,仿佛渾身散發著濃鬱的黑色狂氣,和以往的印象形成極其強烈的對比,讓她們一時片刻都不敢相認。不過,八景卻十分冷靜,絲毫沒有對咲夜這副模樣的意外。“咲夜?”契卡不由得問道,“你——”“讓開吧,讓她過去。”八景吩咐道,格雷格婭和契卡被提醒後,連忙讓開一旁,想要詢問八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又覺得,其實沒什麼好問的,答案已經很明白——咲夜抓狂了,她所遭遇到的事情,讓她根本壓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個模樣。”格雷格婭凝視著提著斧頭站在高川房門前的咲夜,聲音艱澀的說。咲夜的背影,看起來充滿了一種詭異的魄力,身穿絲質的半透明睡衣,明明成熟起伏的身材隱約可見,卻完全讓人生不出任何的褻瀆感——並不是太過高貴純粹,而是,這個女人的瘋狂,到了一種讓人無法直視的地步。“情況,真的這麼糟糕嗎?”契卡不由得問八景:“過去應該也沒少遇到過危險吧?高川先生的話,應該沒問題的。”“不,連咲夜都變成這副模樣了,證明情況絕對十分糟糕。”八景表情陰沉地說:“我相信咲夜,我熟悉咲夜,她不會無緣無故就變成這副模樣。她——在動搖!”她頓了頓,仿佛確認般,再一次說:“她在動搖!沒發現嗎?她拿著的是斧頭,最能發揮她的力量的東西,不在她的身邊。”動搖?格雷格婭看著咲夜宛如定格在房門前的身姿,那雙白皙細膩的手,因為抓住斧柄時用力過度,漸漸浮起青色的血管。她猛然醒覺,之前一直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八景已經說得十分清楚了,就算要強製破門而入,咲夜也不應該提著斧頭,在正常情況下,那隻奇異的布偶熊,才是咲夜最為強大,也一直隨身攜帶的武器。可是,此時的咲夜,卻提著斧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