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黑犬隱藏在四周的陰暗中蠢蠢欲動,已經出現的數量,也許還不及它們的三分之一。我並不確定那些尚未出現的黑犬是否已經成形,在山羊公會的男人死亡後,由他的內心滋生出來的負麵養分,似乎會在這個境界線中存留很長的一段時間,由此誕生的黑犬,正以極快的速度繁殖成熟著,按照當前的狀態推斷,黑犬數量的進一步爆發應該不會是太長時間的事情。我和富江並不懼怕這些黑犬,之所以還在原地逗留,僅僅是因為,富江再一次出現於這個世界後,顯得有些興奮。所以,我想,或許趁怪物還不強大的時候,讓她儘情享受一會割草般殺戮敵人的快|感比較好。之後和敵人中的精英碰麵時,冷靜的心態是不可或缺的。巒重到底會帶來多少厲害人物,在這近十年中,這個城市的山羊公會在暗地裡培育了多少強者,末日真理教對這次的行動有多看重,會派遣多麼強力的巫師,這些情報,我此時還沒有一個確切的了解。不過,在上一個末日幻境時,有過類似的行動經驗,儘管時間地點和當時有了很大的出入,不過,無論如何,都不能小看這些在上一個末日幻境裡,差一點就將網絡球精英分子全滅的家夥。在對付那些擁有超凡能力的人類,乃至於被他們召喚出來的惡魔之前,先讓富江把自己多餘的精力在這裡消耗一部分也不錯。就算在這裡拖延了一點時間,也應該在巒重完成儀式之前趕上,畢竟,境界線中的相對時間,和正常環境下的時間並不對等。我沒有太多出手,將大部分黑犬趕往富江身旁,這些黑犬的運動能力和敏捷程度,遠超一般意義上的運動健將,就算是專門強化體質的灰石強化者,也不一定能夠在麵對複數黑犬的情況下全身而退,或是穩操勝算,但是,富江卻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人類,在這個境界線裡……不,無論是在“現實”還是“末日幻境”,富江的正體,卻是連人類都談不上。在我麵前,以人類女性的形象出現的“她”,其實是“它”。這個境界線,是“江”利用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意識製造的非常態環境,簡單來說,就是在“末日幻境”中創造了又一個小型的,極為不安定的“末日幻境”,是宛如夢中之夢的地方。在這裡,身為“江”的一麵,富江擁有他人難以匹敵的天時地利,凡是被拖入境界線中的人,在境界線中誕生的怪物,先天就居於不利的戰場。況且,富江的“強”,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強”,在過去,她的超能被體現為“心理透視”,也稱為“心理測量”,概念上,就是對敵人心理,乃至於擴展到本能的透析。如今,我已經有所成長,而她也必然有所成長,當時她曾經展現出的水平,已經不足以當作上限參考。尤其在麵對“最終兵器”之後,深刻體會到“最終兵器”的強大之處後,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富江最初出現時,其角色設定,就是“最終兵器999”。富江、真江、左江……上一個末日幻境中,我所遇到的她們,其實就個體來說,是一體的存在,是從末日真理教的研究所中逃脫的,在某種意義上,真正代表“最終兵器”的最終,於情節中,本應是“最終大魔王”之類的存在。甚至,在那個時候,我曾經認為,最終兵器999就是在經曆過各種遭遇後,會成為毀滅整個世界的元凶。我也一直在努力著,拒絕這個未來的誕生。然而——我死了,在看到結局之前,不,以故事的角度來說,隻是經曆了大約三分之一左右的情節,正進入第一個轉折點的時候,我就被最終兵器處決了。之後,從其他高川的角度所獲得的信息,似乎那個末日幻境就此報銷,究竟是自我崩潰,還是“病院”注銷了那個劇本世界,尚不得而知,不過,就結局來說,整個末日幻境“沒有結局的消失了”。現在,宛如因果循環一般,如今所在的末日幻境,卻和過去那個末日幻境極為相似,隻能認為,是“江”乾涉的結果,簡直就像是,過去那個世界在某個時間點產生事件誤差,又在時間線上的度過了十年的延續。雖然很多物事,都充滿了即視感,但是,卻不能將過去視為行事判斷的基準。我對現在的狀態,還是有些模糊的,太多的相似,產生了太多的即視感,但問題就在於,僅僅是相似,而並非真正的相同和延續。所以,為了適應這個新生的世界,我不得不尋找一個相對穩定的坐標物——“江”,是的,尋來尋去,結果,這個相對穩定的存在,就在自己的身邊,和自己密不可分,儘管,其本身結構卻又相當不穩定。不過,內部的不穩定,和相對外物的穩定性,在“江”身上卻並不矛盾,畢竟,如果說,末日症候群患者可以看作是末日幻境的基石,那麼,“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視為其成為基石的基本。這種基礎中的基礎,是再穩定不過的了,無論其自身內部構造如何改變,如何對末日幻境產生影響,其存在的意義和地位,也不會產生太大的起落。所以,我一直在想,或許,真的要說末日幻境中有什麼不會隨著“劇本”改變的東西,或者說,是“劇本”必須遵循的核心,那麼,一定是“江”吧——這個想法,和“現實”層麵中,研究所對“劇本”的定義和需求,也有著相當的一致性。“江”的地位穩定性,也可以延伸為其擔當角色的穩定性。也就是說,無論末日幻境怎麼改變,真江、富江、左江、右江、乃至於其他最終兵器等等,其角色扮演是不會改變的。在這個末日幻境,通過“右江”複生的真江和富江,仍舊是末日真理教的最終兵器999的可能性達到八成以上,至於外部環境是以怎樣的方式印證這一點,暫且不許要理會。富江,仍舊是“最終兵器999”,這個結果,已經存在了。如此一來,在角色上,作為最終兵器其中一員的富江,不論有多少地方和其它的最終兵器有所區彆,但是,也應該有相似的地方。例如,她作為最終兵器的意義,和最初賦予的職責,乃至於自身存在所暗示的“江”的內部演變,都一定和其它最終兵器有重疊的地方。真江也好,富江也好,身為叛逆的最終兵器,她們的存在意義,就是如此曖昧。不過,同樣是最終兵器,那麼最終兵器的一些共有而明顯特性,在她們身上一定也是存在的吧?例如,最終兵器的“同步提升”,是否體現在富江身上?有可能,並不是全部相同的“全部提升”能力,但是,其能力本質應該不會有太多變化——我綜合自己對富江的了解,猜測她在“心理測量”之外,還有一種隱形的超能,宛如本能一樣的力量,那就是:——相對強。無論敵人有多強,都隻會讓富江變得相對更強,或許,這才是富江真正總能展現出乎意料的“強大”的原因。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來分析,我完全想象不出,超過富江的“強大”,到底是何種模樣。若是隻有我一個人,麵對快速繁殖的黑犬,趁早離開才是上策,但是,富江的話,無論黑犬的數量有多少,即便它們在放任中,凝聚成更強大的“隱身地獄犬”,也是毫無意義的。並且,從以上的結論,更可以得出,其實,所有的敵人,無論對於我來說,對整個世界來說,是多麼強大可怕,對於富江來說,也是沒有意義的,乃至於,對於真江,對於總體性的“江”來說,就更加無聊了。這種本該是BUG或GM的存在,卻奇跡般,在種種行事上被拘束住了。就像是,一口氣就可以自己將整個遊戲通關,甚至於直接修改遊戲底層文件,直接跳過各種時間,直達最終的結果,然後將遊戲機砸壞,殺死遊戲製作者,都不是什麼難事,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產生了類似於“自我限製”之類的現象。我相信,這並非偶然,但是,也正因為不是偶然,所以才覺得,這樣的“江”所存在的世界,無論是“現實”還是“非現實”,還真是複雜到讓人讀不懂。所以,我才無法直接對“江”說:請將我帶到這個故事的終點吧。因為,我的觀測,所給出的結論,就是,“江”做不到這點。出現在我身邊的愛人,我所愛的,如此強大,幾乎無解的真江和富江,其實也有做不到的事情,而這種事情,也許就是所謂的“超越自我”。本該可以輕鬆抵達理想、美好、圓滿的結局,明明有這樣的能力和可能性,卻有太多看不見,分析不出,極為複雜的鎖鏈,將它牢牢拘束,讓它無法真正發揮出其全部可能性。而我能為它做的,就隻有陪伴在它身邊,相信它,注視它的努力,有可能的話推上一把,無論,它的所作所為用正常的思維來解讀,是多麼的不合情理,對自己所既往的結局,有多妨礙,甚至於,危險到會徹底將我的希望,卷入黑暗的深淵中。但是,希望成為英雄,拯救大家的我,實際能做的,其實就這些罷了。正如愛倫坡的戲劇中,主角不是拿著刀槍的人類,而是巨大凶殘,吞噬人類的飛蟲。若有一個超越一切的視角,將圍繞在我們身邊而展開的這個故事,純粹當作一本解讀,故事的真正主角,大概並非是“高川”,而是“江”吧,而真正的環境,也無所謂“現實”和“末日幻境”,而是“江”所在地方。這些宏大的、繁瑣的、細微的、日常的,各種各樣讓人激動,讓人沮喪,讓人厭惡,讓人目瞪口呆的情節,環繞著不明正體的“江”展開——“江”在思考,“江”在行動,“江”昨天發了脾氣,今天有點開心,肚子餓了,所以去吃點什麼,明天準備做怎樣的運動等等——因此,“江”行動了,所以,故事才運轉起來。那些對於故事中的其他人,何等恐怖、強大、無法理喻、極其神秘的遭遇,何等發人深省、催人淚下、生死一線的狀況,雖然都是因為“江”才運轉起來的,但是對於“江”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它隻是按著自己的步調,在過著自己的“平靜平凡的日常”。那麼,“高川”呢?對於相對於人類,占據了超越性位置的飛蟲——這樣的“江”——來說,又是怎樣的一種存在?當我思考到這裡,總會有點不安,就像是中所描述的——初戀的人,因為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和兩人的將來,一邊期待著美好的結局,一邊擔心會在什麼時候出現的裂痕——如此小心翼翼的,惴惴不安的,注視著身邊那總也捉摸不透的戀人。即便,我們相處的時間,似乎很久了,而我們,也在生理和心理上,跨越了成人的界限。但是,對我來說,和“江”在一起的日子,總是初戀的時候。透明的地獄犬哀嚎著,在充滿節奏的躍動中,在狂熱的舒展中,被富江赤手空拳撕碎、捶扁、摔爛,雖然戰場近在咫尺,但我卻完全沒有一點會波及自己的憂心。我的心情,不是徹底平靜,但是,也並非波濤洶湧,我聆聽著富江的笑聲,注視她雀躍的身姿,想起和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心中的漣漪,卻讓我感到安寧。我有時會想……讓時間就此停駐,讓我們就如此相伴著走下去,讓一切都沒有儘頭。這樣的話,就算沒有結局,但也不會迎來最壞的結局吧?但是,真的,隻是偶爾,才會產生這樣消極的想法喲。因為,無論我怎麼想,世界、他人、包括“江”都不會因為我的想法就停步不前。如果,我真的停頓下來,一定會被拋得遠遠的吧,然後,徹底被遺忘。我希望自己變成那樣,所以,隻是緬懷一會兒,隻是遐思一會兒,就足夠了。我,優等生高川,無論何時,都不會掉隊。我一定會達成最美好、理想和圓滿的結局,成為英雄。我選擇的路線,一定是正確的,也必須是正確的。最後一頭“隱身的地獄犬”摔在我的腳邊,雖然還沒有徹底死掉,但是,破爛的身體,連隱身和愈合似乎都做不到了。我根本沒興趣聽它的哀嚎,也沒興趣看它這淒慘的模樣,直接朝它的腦袋開槍,讓它徹底安靜下來,化作灰燼被風吹散。黑犬死的時候,透明的怪物和臟汙怪死的時候,乃至於隱身地獄犬死的時候,屍體消失的方式,竟然有如此多種。原來不是每一個怪物都能變成灰霧被其他怪物吸收,也不是每一個怪物,都會充滿即視感地化作灰燼。境界線裡的怪物,真是難以捉摸呢。“富江,滿意了嗎?我覺得有點無聊了,這種怪物,無論怎麼殺,都還是會出現,也沒有什麼實力,隻是雜兵一樣的東西,等它們觸底升格,需要的時間可不是一點半點。”我對背對著自己的富江說道。“嗯,暫時就這樣吧。”富江哼了一聲,語氣聽起來還是挺儘興,“雖然少了點嚼頭,但數量夠多這點挺不錯。接下來的,是巒重那個小子吧?十年後的他會變得怎樣,還真是讓人迫不及待想要看看,畢竟——那個家夥可是在長大前就被我們處決了呀!”富江用力跺碎腳下一直被戲弄的苟延殘喘的黑犬,獰笑起來。“那麼,立刻出發吧。”我轉過身,富江快步跑過來,抓住我的手臂,將豐|滿的胸部用力擠壓上來,嘿嘿笑起來,意味深長地說:“我們好久沒做了。”和過去一樣,她這種不合時宜的話,真是讓我滿臉發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雖然我也覺得她說得對,自己也很想做,但是,急色的應該是男方,女方總得矜持一點吧。幸好,這個地方,隻有我和她兩人而已,但是,就算隻有我們兩人,現在也不是做那種事情的時候。我裝作什麼都沒聽到,急步向前走去。“阿川,我們開車好不好?”富江一邊說著,一邊在四周巡視著,“有車的話,可以充分利用上時間喲。操,這鬼地方,竟然連一輛車都沒有?真是太不解風情了!”我真想用力捂住富江的嘴巴,但是,隻能繼續裝作什麼都沒聽到,富江瞄著我,發出怪異的嘿嘿聲,讓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做賊心虛。拜托了,捷徑快出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