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和S帶走了Q,當時負責處理善後事務的工作人員無人死亡,但是當他們醒來並將情況上報的時候,這件事情已經成為定局,網絡球可以分配的人手,不足以在短時間內於倫敦中揪出這些人。負責構建宅邸意識態防禦係統的輪椅人並沒有觀測到H和S的侵入,這已經足以證明兩人之中有相當特殊的意識神秘,這讓網絡球第一時間就放棄了繼續追索三人的蹤跡,對方雖然在主人家動了手腳,卻並沒有使用超過限度的暴力,或許可以視為一種善意和退避的表現。Q是其他神秘組織埋入網絡球的間諜,這一點已經得到共識,問題在於,Q、H和S所隸屬的神秘組織到底是什麼,網路球無法在短時間判斷出這方麵的情報,對方的行蹤十分詭秘,但是,無論是間諜也好,還是隱藏得極深的神秘組織也好,在神秘圈中都不是什麼稀罕事。本來,大張旗鼓進行活動的神秘組織就不是很多,他們有著自己的生存哲學,即便是戰亂時代,也不是一定要像網絡球、末日真理教和火炬之光這種擴大組織影響力的做法,才能在殘酷的時代中生存下來。而這些潛伏在陰影中的神秘組織,從某種意義上,本質更靠近神秘組織這個名字本身的含義。當前的時局十分複雜,也十分敏感,Q並不是第一個嘗試利用自己的跳出去打開某些局麵的人,網絡球在這段時間,已經陸續受到下屬係統的線報。不過,Q的確是這些人中,在網絡球的職位最高的人。不管怎樣,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網絡球自身的地位,已經不會因為這些人的跳出而動搖,甚至可以說,在暫時沒精力去清潔組織係統的時間段,這些人的舉動倒是網絡球樂見其成的,他們也許會帶走一部分網絡球的情報,但是,網絡球已經不需要依靠隱藏這些被帶走的情報來鞏固自己的地位。月球核打擊計劃“天使的行動綱領”雖然在神秘組織的共識中,是一種魯莽的行為,也會給整個世界帶來實質性的惡劣影響,打破了各個組織原有的計劃,但從另一個利益角度來說,也會有不少人樂見其成,並不僅僅隻有末日真理教歡欣鼓舞。對於神秘組織來說,沒有其他的任何組織,比他們更有信心,在末日的世界裡如魚得水。宅邸的意識態防禦係統在這些天裡接二連三遭遇打擊,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它已經成為一個水貨係統,輪椅人的實力和專業性毋庸置疑,出現的錯漏,僅僅是出於“神秘”的不測本質,這一點,在係統構建之初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當前的情況,隻能是再一次證明,對於“神秘”來說,沒有絕對的“不可能”,也沒有絕對的“安全”。“所以,我其實並不喜歡神秘。”輪椅人在熊熊燃燒的壁爐前,盯著雀躍的火苗,仿佛自言自語般說著。雖然當前時節,倫敦的天氣在早晚十分都有些微寒,但是,這個房間中之所以燃起壁爐,僅僅是因為,暫時住在這個房間中的主人需要。房間被烘得很暖,甚至有點兒燥熱,房間的臨時主人坐在餐桌前享用著紅茶,那是一個麵相比輪椅人還要蒼老一些的女性,一舉一動都充滿了貴婦人的味道,而這種味道,其實並不全是她那講究的一舉一動所表現出來的,當這個老婦女站在眼前時,總會讓人覺得,即便她用最粗鄙的動作,喝著最廉價的大腕茶,也不會消減她自身這種充滿知性的貴氣。“我記得你年輕的時候,總是因為神秘的不可測而興奮。”貴婦人微笑著說道,“當時,我們的隊伍裡,就你一個人堅持,不測才是神秘的美感來源。”“我錯了。”輪椅人的臉上也浮現一絲緬懷的表情,並沒有因為自己此時心境和當時心境的截然不同而感到尷尬,也不介意述說自己的後悔,“因為我錯了,所以,我付出了雙腿的代價。但是,一直正確的人,也並沒有活到最後,不是嗎?梅恩。”“是的,正確的,不一定可以活下去,這就是神秘的可怖。”貴婦人,也既是網絡球的先知,也是號稱這個世界最強大的先知的梅恩女士,略帶悲傷地感歎著,“我們現在做的,也是正確的,但是——”“但是,並不代表我們可以獲得最後的勝利。我知道,梅恩,我早就知道了,你不需要再三重複。走火做得不錯,當前的局勢也還好,這就足夠了,我們能夠做的,就是在做好自己的事情後,祈求運氣站在我們這一邊。”輪椅人用火棍撬了撬壁爐裡的柴堆,語氣平淡地打斷了梅恩先知的話,“重歸正題,你覺得H、S和Q,到底是誰的人?”“H、S、Q還有L,你不覺得這樣的代號充滿了規律嗎?”梅恩女士放下茶杯,看著杯裡泛起漣漪的紅茶,說道:“雖然神秘十分廣博,誰也不清楚,到底還有哪些厲害的人潛伏在什麼地方,但是,即便針對網絡球布置了那麼久,那必然是對我們熟悉的人,而這樣的人,也必然不可能是我們完全不知道的。我們認識的人中,有能力這麼做,還有如此強的決斷力和行動力的人,可並不多。而且,這種規律性的代號風格,也的確表明,對方並不是那麼在意潛伏性,至少,如今已經不那麼在意了。有很多細節,其實都在為我們縮小懷疑範圍,不是嗎?輪椅人。那個最大的嫌疑對象,我想你也可以猜到。”“席森神父——”輪椅人並沒有反駁,而是直接說出了這個名字:“不,或許應該叫他X教授。我們的老朋友,不知道活了多久的,真正的末日真理教原教主義者。梅恩,你來這個地方,是希望馬上針對他展開行動嗎?”梅恩先知並沒有直接回答,仍舊那副從容的微笑:“其實,最大的破綻,並不是那些細節,而是我得到了預言。一個叫做黑巢的組織,將要崛起。”“黑巢……”輪椅人一聽到這個名字,就聯想起了許多事情,有些是懷念,而有些,則是無奈,“果然是很適合席森神父的美學。他們的宗旨是什麼?我猜猜,零散的集合體?中立而自由的同質化?”“預言並沒有詳細提到,但是,我也覺得會是這樣。這個神秘組織,將會吸收零散的玩家,將我們無法拉攏的部分資源進行整合。”梅恩先知說:“所以,我們不需要做太多事情,來到這裡,僅僅是希望你們,不要針對他們做太多的事情。我們需要他們的力量,末日真理教的原教主義,和瑪爾瓊斯家以及納粹的主義,是有相當大衝突的。雖然,從某種意義上,原教主義更加危險,因為他們的末日理念表現得並不極端,卻更有侵蝕性,但是,至少,他們當前,可以成為我們的盟友,我們也需要他們的力量,去整合閒散的資源。”“可以理解。”輪椅人點點頭,“我會轉告走火。這個世界已經越來越亂了,再加入一個搗亂的家夥也沒什麼。隻是,我有點擔心——”這一次,輪到梅恩先知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但是,現實總是讓我們沒有太多的選擇。末日真理的原教主義,在瑪爾瓊斯家的末日真理教消失前,必須存在。而且……”說到這裡,梅恩先知也微微露出苦笑:“那種原教主義,從來都沒有從人類的內心中消失,也不會消失,你是意識行走者,應該知道,它源於什麼地方。”“智慧生命的自毀傾向。”輪椅人也苦笑起來,“萬物終有起始,也必有終結,死亡是點綴墓碑的花,墓誌銘就是人生的意義。血肉如草木,榮耀如曇花,草會枯萎,花也會凋零,然而死亡並非終結,一如真理永遠長存。”“每一次聽到這個禱言,總是從心底感到顫抖。”梅恩先知的手,真的微微有些顫抖。“充滿了魔性,讓人不由自主,想要如同飛蛾一樣,撲入其中。”輪椅人說著,“但是,這是無法消滅的魔性,因為人類的意識和肉體,仍舊在遵循這個規律。”“我們無法阻止席森神父,也無法阻止黑巢的變質。末日真理教,將會一分為三。”梅恩先知如此說道,“納粹,瑪爾瓊斯家,還有原教主義,不管是否改變名稱,改變身份,都無法改變,他們就是末日真理三巨頭的立場。而他們各自的宗旨細節,也注定了末日真理教的現在和未來。”“可你知道嗎?梅恩。”輪椅人的語氣更為沉重了,他盯著貴婦人的眼睛,深邃得,似乎要吞噬一個人的意識,“我覺得,最大的危險,不是來自於他們。這個世界的末日,其實和我們所設想的不太一樣,有可能——”他頓了頓,在梅恩先知的驚愕目光中,說道:“你對預言的解讀,出錯了!”梅恩先知仿佛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的老朋友輪椅人,會有朝一日說出這樣的話。但是,她很快就鎮定下來,先知的預言一直模糊不清,但未來的走向,總會符合預言的趨向,對預言的解讀,是一種十分重要的事情,但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徹底把握這種“未來的真實”,解讀錯誤的可能性,一直都存在。梅恩自己就是經驗豐富的先知,對此再清楚不過。“大方向上,應該沒有錯誤才對。”她皺起眉頭,說道。“是的,大方向上沒錯。但是,我這段時間,借助中繼器核心的力量下潛到集體潛意識的深處,卻感覺到一種異常。我無法形容,很模糊,卻很駭人,那就像是一股暗流,雖然沿著大方向前進,但卻讓人感到不安。”輪椅人說到這裡,似乎再一次想起了什麼恐怖的東西,臉色顯得格外蒼白,“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越靠近它,就越覺得,那才是主導末日——不!”他突然改口了,“不對,那不是主導末日的過程,而是終結的方式!”他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嘴唇都顫抖了起來,“梅恩,或許,末日進程,其實有兩個。先知,隻能預言表麵上的那個進程。”梅恩先知錯愕地盯著輪椅人,好半會,才終於明白,這個老朋友想表達的是什麼。先知的力量,其實和人類的集體潛意識有關,這一點,是輪椅人率先提出,也得到她的部分讚同的理論。預知到末日,其實就是一種生命本能通過潛意識渠道,向一部分天賦卓越的人拉響的警報,但是——“潛意識有多深,誰都無法明白,形成預言的那部分潛意識,是不是就已經抵達最底層。但是,很可能,在先知可以預言的層麵之下,還有更深的東西,那東西有著自己的終結進程。”輪椅人滿頭大漢,“我覺得,那不是人類乃至於生命的潛意識符合自然規律的自毀傾向,而是一種潛伏在這種傾向中的其它東西。梅恩,這不對勁,這太不對勁了!”他終於大叫起來,瘋狂地大叫起來:“有怪物藏在我們的意識裡!我們,從來都不是隻有我們!天啊,太瘋狂了,梅恩,我覺得我要瘋了,我無法接受,我們人類,難道從誕生開始,就是一個怪物的前線木偶嗎?梅恩!梅恩!梅恩!告訴我!我是錯的,我是瘋了!”“安靜!安靜下來!輪椅人!”梅恩先知眼見輪椅人的瘋狂,匆忙站起來,以老婦人所不應該有的敏捷撲了上去,將他按倒在地上,禁錮著他的四肢,她有一種預感,如果自己慢上一步,這個老朋友就會對自己做出某些自殘的行為,“你是錯的!你錯了!沒什麼東西在操縱什麼!你看到的,隻是潛意識的暗麵!清醒一點!你去得太深了,你被那暗麵感染了!醒來!你可以的,快點醒來!”輪椅人掙紮了好一會,直到梅恩先知也感到有些疲累時,才終於安靜下來。房間裡的騷亂,並沒有被外人察覺,因為,這是一場密會,兩人都儘可能的,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這裡的事情。輪椅人攤開手腳,大口喘息著,渙散的瞳孔,不斷嘗試著聚焦,他的嘴角流出白色的口涎,活脫脫像是癲瘋病人。梅恩先知感覺到老朋友的四肢無力,才鬆開對他的鉗製,她有些驚魂未定,雖然她的年紀和經曆,已經讓她對一切異常都不會太過驚訝,但是,老朋友的失態,或者說,是一種突然間的病態,是很難看到的事情。輪椅人的心理有多強,梅恩先知十分清楚,擁有一個健全而強壯的心態的人,卻猛然間就陷入這種歇斯底裡的狀態。輪椅人,到底在比過去的意識行走者所能抵達的極限更深的意識層麵中看到了什麼?以至於讓他變成這樣?梅恩先知的心臟,仿佛被揪住了一般。“抱,抱歉……”輪椅人的呼吸終於平穩了一些,說話有氣無力,似乎之前的癲狂,已經消耗了他幾乎全部的精力。“到底……是怎麼回事?”梅恩先知猶豫地問道:“你的情況,很像是意識受到感染。而你後來說的話……”輪椅人打斷了她的話,十分堅決地說:“忘掉它,忘掉它吧!梅恩,當我什麼都沒有說過!就是你說的那樣,我下潛得太深了,我隻是一介凡人而已,所以,我在集體潛意識中迷失了。忘記我的話,一定要忘記我的話,梅恩!不要去試圖觀測那個存在!隻要不觀測它,它就不會存在!不,把這句話也要忘掉,連那種禁止自己的想法都不要生出來,不要從任何角度!”梅恩先知沉默著,半晌後點點頭,她明白了輪椅人的意思。意識——本來就是以“想”來體現的,理論上,不“想”的話,無論什麼,都不會存在。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這句話,本就可以演繹出這樣的唯心哲學:人類不思考的話,上帝就不存在。既然連上帝都不存在,那麼,怪物自然也不會存在。科學不承認唯心論,但是,唯心論卻是神秘學中極為重要的部分。之後,兩人再也沒有提起關於末日走向和人類潛意識的事情。輪椅人顯得極為疲倦,梅恩先知隻能告辭,原來還有許多事情,想要谘詢這位老朋友的意見,但是現在看來,輪椅人也都變得不可靠了,因為,現在的他,也許連自己都不再相信。梅恩先知十分清楚,雖然這位老朋友可以叮囑自己不要去“想”,但是,他自己又是什麼情況?他的意識,已經遭受了汙染,他在集體潛意識中下潛得太深了——這幾乎是意識行走者無法避免的錯誤。善泳者溺,這個道理,連輪椅人這樣的強者,也無法規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