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江不認為這些人能對桃樂絲計劃產生什麼積極作用,身為這項計劃的直接負責人,再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這項計劃卡殼的原因了。她自身所掌握的東西,以及那些特殊的天賦,都無法對此時的桃樂絲產生助益,對她來說,這個被封印在容器中的人造少女已經屬於技術上的完成品。她之所以答應網絡球的要求,隻是出於一種對項目負責到底的態度而已,她也十分明白,網絡球真正的目的,其實並不在於完成這項計劃,而是借由這項計劃帶動其它業務,桃樂絲計劃的初衷到了現在,已經徹底改變了。她對此並沒有太多想法,畢竟,她本身還有更專注,或者說,是她為自己決定的,這一生所要追求的最高事業——時間機器。網絡球認可她的事業,為她提供必須的資金、場地和工具等等援助,她也不介意在放鬆精神的時候,為網絡球做點兒私活——無論是針對最終兵器的“桃樂絲計劃”也好,事關中繼器的“天門計劃”也好,就是這種閒暇時間的私活。不過,即便本身對這些計劃並不感興趣,但既然接手了任務,遵從職業道德負責到底,也是她的工作信條。這次應邀和這些新加入桃樂絲計劃的神秘組織成員見麵,一是出於這種工作信條,另一個原因就是,她真的已經有了空閒。時間機器的研究,在對中繼器核心的研究中,已經有了一些眉目,因此,儘管外在表現得冷淡,但她的真實心情的確挺不錯。她用銳利的,宛如手術刀一般的目光審視著站在她麵前的這些神秘組織成員,不過,感覺上卻沒有什麼特彆的——不,或者說,正是這種十分平淡的感覺,反而讓她對那名來自耳語者的青年有些敏感。她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感覺,但是,在心底的平靜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躍動,這種躍動,將這名叫做“高川”的青年,從這些外來者中摘了出來。她甚至感覺到,這個名為“高川”的青年,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隱匿著某種自己所熟悉的東西。她下意識覺得,這位高川先生有可能認識自己,但是,記憶卻排除了這樣的錯覺,腦子裡所有的信息都在告訴她,自己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然而,那個目光——隻是單純因為對方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自己嗎?不過,近江覺得這樣的幾率十分低下。在她得到的資料中,青年所在的神秘組織,更多時候是在亞洲範圍活動,雖然近些年經常往歐美區跑,但是,在這個時候,她已經加入了網絡球,再沒有參與正常社會的活動,而網絡球對她的情報也封鎖得相當徹底,所以,在正常社會交往中偶然被對方看到的幾率幾乎趨近於零。既然如此,那麼,此時的心情,又到底該如何解釋呢?近江覺得自己的心跳速度,和常時相比有些不正常。工房中的氣氛,因為近江的審視和沉思變得有些沉默。她那冷漠的態度,已經完全傳達出來了,就連交際手腕不錯的雅克,也覺得難以在這種氣氛下打開話題。火炬之光對桃樂絲計劃並不是什麼準備都沒有,但是,在當前的情況下,也的確無法帶來任何幫助,來到這裡的目的,僅僅是為了熟悉所有的關係者,並為接受部分資料做準備而已。“那麼,近江女士,把整理出來的資料發給大家吧。”走火率先打破沉默道。近江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從懷裡掏出兩份指甲大小的存儲盤,一個扔給雅克,另一個扔給義體高川,說:“裡麵是目前為止的研究報告和一部分技術理論,對相關困難的猜想也已經包含在內,如果你們確定要接手的話,可以幫我找找其中的錯漏。當然——”近江推了推自己的眼鏡,說:“我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疏漏。”雅克觀察著手中的存儲盤,義體高川卻沒有任何對存儲盤感興趣的表現,直接上前一步,越眾而出,對近江說道:“近江女士,我們耳語者有一些私人的項目想要委托你,網絡球已經允許了,但這並不是與網絡球的合作計劃……”說到這裡,他對走火點點頭,走火沒有任何表示,他之前的確已經說過,在公開部分項目情況的條件下,隻要耳語者可以說動近江,網絡球也並不介意這位組織裡最有天賦,或者說,當下最強的研究者,為拉近兩個神秘組織之間的關係做點貢獻。“也就是說,你在征求我的同意?”近江明白了義體高川的意思,用一種玩味的表情,掃過義體高川和走火。雅克倒是第一次聽說,有些訝異地抬起頭來。“是的,我們不會強迫什麼,所以,這是一份真正的請求。”義體高川陳懇地說:“我們的困難,也許隻有您才能解決。”“可以。”近江爽利地答應了,這樣友善的態度,明顯也出乎火炬之光和走火的預料,雙方不由得互視了一眼。義體高川卻沒有太過驚訝,直接問道:“那麼,我們是否可以私下談談?這個項目的具體情況,之後由您決定提供哪些給網絡球。”近江聞言轉身,頭也不回地說:“跟上來吧,對你這個人,還有你的項目,我都很有興趣。”雅克和走火不禁麵麵相覷,兩人都覺得這個女人乾脆得簡直不近人情。但是,她話語中似乎有帶著彆樣的意味。“這是什麼情況?近江女士是這麼好說話的人嗎?”雅克低聲朝走火問道。“對於她感興趣的東西,一向都很好講話。”走火聳聳肩膀。目送義體高川帶著咲夜和格雷格婭跟上近江的腳步,留下來的人都覺得,已經不需要再留下來了。桃樂絲計劃可不是一時半會就能重新啟動的,如果真的打算參與其中,對存儲卡中的資料進行深度研究,就是不可或缺的前提,而這些技術上的東西,自然有更適合的研究者進行跟進。火炬之光的組織結構,比耳語者龐大完整得多,一般情況下,他們再次派遣來到工房的人,一定是另一批專業人員了。這個時候,走火的手機響起來。走火的臉色一怔,但很快就預料到什麼般,變得不怎麼好看,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通知線路,這樣陰雲密布的表情更加明顯了。“發生了什麼事?”他一接通就開門見山地問道。雅克並沒有聽到更多的對話,隻是,走火的表情已經太明顯了,更像是已經無法像往常那般隱藏起來。傳達到這個男人耳中的,必然不是什麼好消息。“我明白了,馬上過去。”走火關閉手機,深深吸了一口氣。原本以為情況已經在好轉,誰知又有惡兆傳來。雖然已經做好了絕對不會輕鬆的準備,可是,幾率最小的突發|情況,卻仍舊將他打得有點措手不及。他幾乎不敢相信,對麵的情報是真實的,正如,他從來都不會小看輪椅人的力量。就這樣死了嗎?那個家夥——走火的腦海中翻滾著這個念頭,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力道,將手機捏成了粉碎。“是怪物嗎?怪物?”他低聲自言自語著,發出冷冷的笑聲。最終看了一眼容器中的桃樂絲,表情變回淡然,卻更多了一種寒冷的東西。他對火炬之光的人說:“抱歉,有一點業務要處理,我們這就回去?”雖然是征詢的話語,卻被他說得如同不可更改的決定。“高川先生他們……”雅克看向耳語者等人離開的方向,雖然他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能夠讓走火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必然是不得了的情況。他的心緒,絕對沒有他表麵上表現出來的這麼冷靜平淡,但是,他也說不出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樣的,雀躍?幸災樂禍?都不是,他十分明白,連網絡球都感到棘手和憤怒的問題,絕對不是火炬之光可以輕易觸碰的。在這裡,倫敦,網路球才是主人。“當他們打算離開的時候,會有人帶他們離開。”走火毫不客氣地轉身就走,一邊說道:“最新消息,聯合國決定對月球進行核打擊。”火炬之光的人都不由得浮現詫異的表情,他們也對這個情況並不知曉,雖然在美利堅政府中有自己組織的觸手,但是,這個計劃顯然被保密得十分嚴實。正和其他的神秘組織成員一樣,雅克等人幾乎要以為走火在開玩笑。然而,對走火的了解,卻否定了這是一個玩笑的猜想。但是,如果消息是真的,雅克等人還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說愚蠢嗎?還是急功近利?亦或著為未來可能會引發的惡劣影響擔憂?都不是。這個消息給予他們的,除了震驚之外,還有一種無可遏止的,洶洶命運之感。“他們瘋了嗎?”火炬之光的某個成員好不容易憋出這樣的話,卻沒有得到其他人的回應。因為,這根本就是不需要回應的問題。沒有人會覺得,這個計劃是在正常情況下的做出的。不過,雅克倒是覺得,之前讓走火失態的消息,很可能不是這個情報。對於網絡球來說,區區月球核轟炸,並不是一件完全的壞事。雅克可以從這個情報中,嗅出網絡球可能會得到的利益,這份利益正和網絡球正在執行的計劃不謀而合。而他也十分肯定,自己可以想到的東西,走火也必然可以想到,所以,對方一定不至於會因為這樣的消息而突然變得生人莫近。雖然,網絡球倒黴的話,對火炬之光來說,並不會產生感同身受的戚戚,但是,在當前的情形下,也不是什麼值得幸災樂禍的情況就對了。畢竟,此時此刻,兩個頂級神秘組織之間的關係,已經不再是你死我活的敵對了。一旦網絡球遇到了特大的麻煩,火炬之光也很難逃脫隨之而來的影響。“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混亂了。”雅克在心中歎息著。※※※義體高川的左眼,猛然如同火烙般疼痛,這種痛楚不是生理方麵的,否則義體和腦硬體完全可以在第一時間進行處理。這種疼痛,就如同從靈魂中誕生,在意識中傳達,在短短的刹那間,就席卷了整個義體。這種突如其來的,無法遏止的惡變,讓義體高川不由得踉蹌,差一點就摔倒在地上。他按住自己的左眼,無法發出任何聲音,整個義體結構,似乎都被這種火辣辣的,深入脊髓的痛苦給點燃了,讓他仿佛看到了,自我的燃燒和蒸發。視網膜屏幕中的數據,被一大|波亂碼占領了,刷屏式地侵占了所有的視野,在這片亂碼的遮掩下,他的目光,隻能看到幾人模糊的輪廓,而那個輪廓,也仿佛被燒融成一大灘紅色溶液般。他感到恐懼,這是一種發自心底的恐懼,無法克製,無法抵抗,似乎就是他這個存在本質的一部分,猛然爆發了出來。因為恐懼太過強烈,反而讓人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為了什麼而恐懼。這種恐懼,似乎要化作實質,從他的體內咆哮而出。“江——!”義體高川本能地高喊出這個名字。這樣的痛楚,這樣的恐懼,仿佛彙聚成一個無比宏大又無比混亂的聲音,在他的心中傳達著:餘下來的人啊,讚頌吾高貴之名。他的腦袋無比混亂,仿佛有無數的聲音在說話,聽不明白的混亂語言,卻能感受到它們要傳遞的信息。有什麼東西,正在改變自己的身體,不是這裡,而是——義體高川猛然抬起頭,卻將正在試圖攙扶他的其他人給嚇了一跳。“阿川!”咲夜失聲驚叫,她看到了他的左眼,那是無與倫比的血紅色,那渾濁又濃鬱的顏色,就像是有某種生命在蠕動。義體高川所感受的恐懼,在接觸其目光的時候,立刻如同病毒感染般,彌漫到其他人的心底——格雷格婭一屁股坐在地上,褲襠轉眼就濕了一片;咲夜的布偶熊瞬間就變幻成麵具,強行按在她的臉上,下一個眨眼就完成了灰燼使者變身;而近江,詫異的表情還沒有褪去,立刻彎下腰乾嘔起來。這種恐懼不僅在侵蝕人們的內心,更化作一種扭曲了視覺信息的波動,朝整個工房擴散,一時間,大量的儀器好似燒融了般,軟化成另一種形狀。整個空間中,彌漫著一股讓人暈眩的血腥味。義體高川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末日幻境,化作電流遊走於不知名的渠道,衝進一片宇宙深空般幽深的黑暗中。他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一顆彗星,一邊翱翔著,一邊在摩擦中燃儘自己的身體。他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連同身體、腦子和意識一起,啪的一聲,瓦解成一灘液體。於是,他便看到了這樣的景象:懸浮在容器中的身體,剛剛抬起手來,就啪地一聲,變成了周身溶液的一部分,然後是自己的其它手腳和身軀。他連說一個字的時間都沒有,容器外有熟悉的女性輪廓,隔著容器看不清楚,但是,在他的腦海裡浮現“阮黎醫生”這個稱呼時,連腦袋也發出啪的一聲,視野便徹底陷入黑暗中。他開始,在黑暗中下沉。他又一次聽到了,從心底莫名生出的歌,像是自己想到的,又像是從遙遠的另一邊傳達的:在他的腦海中,漸漸浮現了一些類似於碑文的語句,那是如此的悲傷,卻在悲傷中充滿希冀的語句:“目標理想鄉的人們呦,順流而下尋找鑰匙。順川而下走到儘頭,終會到達‘裡’之所在。在這裡尋找兩人開口之岸。此處沉眠著通往理想鄉的鑰匙。手持鑰匙的人們啊,應遵循以下所記出發前往理想鄉。第一夜,奉上鑰匙選中的活祭。第二夜,餘下來的人啊,撕碎緊靠的兩人。第三夜,餘下來的人啊,讚頌吾高貴之名。第四夜,剜頭殺之。第五夜,剜胸殺之。第六夜,剜腹殺之。第七夜,剜膝殺之。第八夜,剜足殺之。第九夜,魔女複蘇,無人生還。第十夜,旅途結束,終至理想之鄉。歌頌吾吧,吾將賜予四件寶物。一件複蘇所有死者的靈魂。一件複蘇曾經死去的愛。一件使魔女永眠。一件願汝安詳沉睡。”他不由得想到,“這是第三夜?”。更多的問題,例如剛才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一切,發生這一切的緣由,都已經無法再擠入腦海中。他知道答案,不用去思考,都已經下意識明白了關於自己的現狀。那是再惡劣不過的結果,宛如厄運的玩笑。※※※這一日,“高川”於現實中病情急速惡化,所有的調製手段都無法阻止,他和其他末日症候群晚期患者一樣,變成了一灘LC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