銼刀小隊和火炬之光被走火帶出網路球的倫敦核心基地後,兩邊都拒絕了走火的食宿安排,他們有各自的計劃,在倫敦城裡也有自己的其他落腳點。走火自然明白,他也就隨口問問,更重要的事情還有待他去處理,無論是月球核打擊計劃所帶來的影響,還是輪椅人的突然死亡,都在一定程度上對網絡球的工作造成了巨大的影響。對月球進行核打擊的影響是全球範圍的,網絡球在這個事態的處理上,並沒有多少主動權,與之相反,輪椅人的死亡則牽扯到更多的東西,因為,輪椅人是網絡球中首屈一指的意識行走者,所有和意識神秘相關的業務領域,他都有所涉足,他的死亡,對網絡球來說,遠遠不是“一個成員死掉了”那麼簡單的問題。無論從組織利益還是個人友情上,輪椅人的死亡,都是走火這批網絡球高層所難以接受的事實。然而,事情就這麼發生了,而且還是在重重布防的宅邸。死亡筆記的入侵,還可以說對方正好擊中了宅邸意識態防禦的漏洞,但是,若說有什麼力量,可以突然間殺死主持這個防禦陣地的輪椅人,絕對是難以置信的。親身參與了防禦工程的走火十分清楚,輪椅人設計的意識宅邸領域究竟有多強。敵人到底是誰?在電話中無法詳細了解,但是,輪椅人絕對不可能沒有留下情報,更何況,他的死亡是在和梅恩先知會麵後的短短十幾分鐘內發生的。輪椅人也許並非不知道自己將有可能死亡,也許,他早就明白,自己的行動要冒多大的風險,而必然泄漏了什麼信息給梅恩先知,來作為以防萬一的保險。走火沉著臉,思考著這起事件所引發的可能性,他沒有太多的情報,也不能做出什麼斷定,但是,他必須思考,隻有思考,才能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才能承受這突如其來的情感衝擊。自己和輪椅人合作多少年了?走火一度以為,自己早已遺忘了時間,但是,如今才察覺,自己其實清楚記得這段時間的每一份每一秒。他無比希望,今天是愚人節。不隻是走火,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因為超乎預想的變故而思考著,而焦躁著,而渴望著一種可以洗滌一切,塵埃落定的爆發。整個末日幻境,就如同塞入了微波爐裡。“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銼刀領著自己的隊伍住進了一早就定好的房間中,還沒落座,就冷著臉說道:“這個世界正變得奇怪。”“有嗎?”隊伍裡的人有些訝異,“這個世界本就是奇怪的,不奇怪才不對勁吧?”“不,我的直覺告訴我,這種奇怪和平時我們遭遇的那些奇怪是不同的!”銼刀蹙著眉頭,來回踱步,好幾次張嘴,都沒有發出聲音,就像是無法描述她的這種感覺。倒是她的副官“牧羊犬”為她解了圍,他帶著一絲深沉的微笑,說道:“如果將平時的‘異常’當作是正常的一環,那麼,現在的‘異常’,就是平時那種正常的非常態,是這樣的意思吧?銼刀。”“是的,異常中的異常。這個世界過去就很奇怪,但是,那給人一種有序的,本就存在,理應如此的感覺。”銼刀停住腳步,寒聲說:“但是,現在的奇怪,卻一點都沒有這種感覺,它是不應該存在的。”說到這裡,她猛然又改口了,咬著指甲說:“不,或許,這種奇怪,就是末日的先兆。”“頭兒,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麼?我們一點都不明白啊。”另一個隊員苦笑起來,“我知道你們的感覺比較敏銳,可是,我們沒有這樣的感覺,完全無法理解。”“……抱歉。”銼刀終於也無奈地笑起來,“我希望是我出錯了,實際上,我也無法描述這種奇怪的具體情況,隻是直覺感到不對勁而已。”“問題出在我們接觸的那些人身上?”隊員的意思沒有表露得很清楚,但是,這裡的人都明白他指的是什麼——耳語者、火炬之光、網絡球、末日真理教、納粹——當異常的源頭涉及到這個層麵的時候,往往牽連甚廣,也難以確定真正的源頭。“不,不是它們!”這一次,銼刀的斷然態度,倒是讓隊員們驚愕起來。如果說,涉及末日的異常會從什麼地方出現,在他們的印象中,絕對和以上的舉例不無關係,但是,銼刀卻否認了這樣的可能性。“他們十分正常,所以,你們也看到了,他們也開始被動了。”牧羊犬沉聲說,他能夠體會銼刀所說的異常,因為,他也有這樣的感覺,“這次的異常,不是針對某個組織或某個勢力聯盟的,整個世界,都已經被這種異常籠罩了,所有人都將被迫去應對這個異常。看到走火的樣子了嗎?網絡球可以說,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而我也不覺得,末日真理教和納粹可以避免。”“可是,我們就算知道了又有什麼辦法呢?頭兒你們感受到的情況,網絡球不可能一無所覺,但他們仍舊無法避免被波及。走火的臉色有多差,每個人都看到了,他們絕對是出了什麼大事。既然連他們都這麼被動,我們這邊想做點什麼,也沒有辦法吧?如果需要聯手的話,網絡球必須首先提出聲明。而且,會議明天就開始了,無論要怎麼解決問題,都需要這段緩衝時間。”隊員安慰兩人,說:“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這麼大的事情,我們就算要打前鋒,還得征詢對方的意見呢。”“……我明白。”銼刀有些喪氣地把自己摔在沙發上,“隻是,那種異常感如鯁在喉,不琢磨出個究竟的話,讓人感到不痛快。這麼被動的感覺,已經很久沒出現了,你們也明白,一直被動的下場是什麼。”“看來……這一次還真是在劫難逃了。”新加入的“清潔工”笑了笑,無所謂地說,“如果頭兒的直覺是準確的,那麼,我們能做的事情真的不多。與其思考這些自己無法改變,無法扭轉的東西,還不如喝點小酒,好好睡一覺。”“說得對!”銼刀坐直了身體,環視自己的同僚,“今天,所有人放大假,想做什麼就快點去做吧,遺言也給我寫好了,交到我這裡來統一保存。外出的話,不要太招搖了,如果莫名其妙就被|乾掉了,後悔都來不及。”“人倒黴的時候,喝水都會嗆死。說不定隻是坐著,都有禍從天降呢。”摔角手怪笑著說著不吉的話,其他人立刻沒好氣地丟了個白眼過去。“總之,今天就解散吧,但是不許關閉通訊和定位係統,每半個小時彙報一次。”銼刀說。“了解。”“得令。”“就這樣吧。”“沒問題。”諸人紛紛回答,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目送同僚們離開房間,銼刀一頭栽在沙發上,腦子裡空蕩蕩的,仿佛思維通道全被那種“要命的異常感”給阻塞了。過了半會,她又站起來,去了桌邊掏出紙筆,開始將自己先前的吩咐付諸行動——把從火炬之光那兒獲得的桃樂絲計劃情報拷貝扔在了一旁,在她看來,記錄自己當前遭遇到的情況,然後寫好自己的遺書,才是更重要的事情。※※※現實的病院中,也正因為“高川”的崩潰,被卷入了一個無形的漩渦中。“是嗎?高川失敗了?”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的安德醫生,麵對話筒對麵帶著緊迫情緒的闡述,隻簡單回複了這麼一句:“我知道了。”但是,他的心情絕對沒有他的說話這般輕描淡寫,輕輕擱下電話的時候,他抓電話的手掌都冒起了青筋。他十分清楚,高川這個特殊實驗體對自己的計劃有多重要,高川的崩潰意味著,他的計劃將會有一段時間再也不得進展,而這個時間的長短,取決於運氣,取決於是否可以找到另一個替代品。時間,對他來說,是寶貴得不能再寶貴的東西。即便真的隻是短暫的停滯,也會在這段時間中,滋生出更多的麻煩,而原有的,已經被打壓下去的麻煩,也會重新成長起來。他的計劃一直有所進展,這是他能夠掌控大局的基礎,輪到耐心,自己自然是不缺乏的,但是,支持並推動“病院”的資源方,可沒有自己這麼有耐心。那些家夥,可是不顧科研困難,急功近利的禿鷲。他們對“病院”的工作,以及每一個研究者的計劃,都有自己的一套評估方式,而失去了“高川”,會讓這些人對他的計劃的評估下降多少個百分點,安德醫生完全可以猜測出來。許多研究者,都在蠢蠢欲動,等著接替自己的位置,等著批判他的計劃,執行自己的計劃。就和那些人一樣,安德醫生也不屑於他人的計劃,而執著於自己的計劃,始終認為自己的計劃才是最好,最妥當,最有可能成功,也最有可能引導世界革命的計劃。所以,他絕對不能鬆懈,絕對不能讓對方得到可趁之機,即便這種破綻真的出現了,也必須想辦法彌補——他思考了不足五分鐘,平複了心情後,用已經鎮定下來的手抓住了話筒。他要打一些電話,啟動早已經布置好的棋子,執行早已經準備好的應急計劃。這些計劃無關於現在的研究,但是,卻可以讓他獲得更多的時間,去想辦法填補高川失敗後的空缺——雖然很難,很麻煩,需要一點運氣,但是,總比毫無希望更好。“我才不會輸。”安德醫生在誰也看不到的辦公室裡,陰狠地微笑著,“來吧,讓我們玩個遊戲。安德的遊戲。”同一時間,阮黎醫生沉著地完成了一係列數據的記錄和驗證,高川失敗的現場就發生在她眼前,儘管已經經曆過不少末日症候群患者變成LCL的現場,但是,這個少年的失敗,對她來說,也有一種恍惚感。作為少年名義上的主治醫生,她對他的身體和心理狀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少年的崩潰完全是有先兆的,也完全符合她的理論,本應該早有心理準備,可是事實發生的時候,她才察覺,和這名少年的多年相處,對自己有多大的影響——高川的堅持、努力和意誌,都深深感染了她,就算他的崩潰合情合理,也無法讓她有半點欣喜。這種情緒無關於這次的現場,驗證了怎樣的理論,而在於,過去的少年總是令人吃驚的,總能在崩潰的邊緣轉回來,以至於讓她下意識覺得,他絕對沒有崩潰的一天。是的,這樣非理性情緒,讓阮黎醫生也感到吃驚,明明不崩潰才是不合理的,但這個少年卻成功影響了她,讓她覺得,這種不合理才應該是現實。如今,親眼目睹的景象,卻狠狠打破了她的幻想,讓她品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那是感性的苦澀和冰冷的理性混合起來的味道。這樣的體驗,真是不可思議,她如此想著,把數據拷貝了一份,動作平穩利索得讓人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古怪。但實際上,這次的數據,真的不需要進行拷貝,或者說,根本就不準拷貝——儘管沒有明令條文,但是,潛規則是不允許帶走數據的。實驗現場的數據存檔,將會一直放在實驗室的終端中,自動經過複雜的安全網絡加密,傳輸到係統更深處的資料庫中。而要完成數據拷貝,不僅僅需要相應的權限,還需要足夠利索的手腳,以及足夠好的外部存儲設備。單單是這個“足夠好的外部存儲設備”,就不是個人可以輕易得到的,那是絕對不會擺上市場貨架的定製品。周圍還有其他的工作人員,視線好似激光般在空氣中交錯,交換著滿是深意的味道,但是,在這些視線全都偏離的一瞬間,阮黎醫生已經以魔術般的手法,旁若無人地收好拷貝,回應著他人的招呼,以稍快於平時的步伐離開了實驗現場。她完全沒有一點緊張,但是,高川的臉,那張崩潰時刻而顯得茫然和痛苦的臉,好似紮根在她的腦海中般揮之不去。阮黎醫生有足夠的心理學知識去解剖此時的自己,但是,她卻全然不願意去這麼做,她覺得,記住少年的臉,對自己而言,並不是一件壞事。“沒辦法,進度必須加快了。他已經為我們爭取了足夠多的時間。”阮黎低語著,就像是在對某個看不見的人說話。在“病院”某一處,連“病院”的主人們都不清楚的密室中——巨大的容器充滿了黃色的LCL,女孩以倒吊的姿勢懸浮著,容器的周邊,則是一排又一排充滿了科幻風格的設備,銀色的麵板上,紅藍綠三色指示燈,宛如怪獸的呼吸般,有規律地閃爍著。十多名工作人員,正專注地記錄和處理顯示屏中的反饋回拉裡的數據,突然間,他們看到了大量的亂碼,有人不由得抱怨起來:“又來了!這是第幾次了?”“沒辦法,這個小公主可不好伺候,她又夢到什麼了?”另一人聳聳肩幫說道。“最近出現混沌資訊的次數比往常多了不少,是因為和‘病毒’的距離越來越近了嗎?”又一個人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工作,這個時候,無論多想繼續工作也是沒辦法的,反饋回來的數據已經徹底變得沒一點可以辨析了,普通計算機的話,這種亂碼或許還可以通過二進製反編譯之類的工作尋找規律,並進行解析,但是,自己所用的工作端,可不是普通的計算機,這些亂碼也不是普通的編碼問題。一個看似工作組頭兒的人走到容器前敲了敲:“桃樂絲?”沒有回應,屬下一直在關注顯示屏,這一次和往常不太一樣,完全沒有恢複的跡象。隻是,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出現了,過去更嚴重的時候,他們的工作不得不停息一周的時間,但是,沒有人希望會因此得到休息的時間。他們在做的事情,越快結束就越安全,拖延時間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頭兒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無可奈何地對其他人說:“全員休息一會。”※※※末日幻境,倫敦,網絡球特殊監獄。K盯著直指自己腦袋的快劍,完全沒有任何閃避的意思。後繼的發展和他的盤算沒有任何出入,這個監獄中最強的守衛“監獄長”的拿手絕活在他額前一毫米處停了下來,不是對方不像再前進一處,而是因為,他已經無法動彈。風,不再無形物質,劇烈旋轉的氣流,好似鎖鏈一般纏繞在“監獄長”的身上,現在,這個敵人比K更像是一名囚徒。“怎麼可能?”監獄長瞪大了眼睛,他知道,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自己的錯誤,就在於誤判了敵人的神秘,自己的神秘——抵消指定神秘——沒有發生作用。“很遺憾,我可不是席森神父。”K微笑著,打了個響指,監獄長的身體頓時四分五裂,“隻是神秘看起來有點兒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