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江去裡間為義體高川取抑製異常反應的藥物。格雷格婭借了更衣間,去換掉那令人尷尬的濕褲子。一時間,辦公室裡就剩下義體高川和咲夜兩人。雖然擔心義體高川,但是咲夜也清楚,自己能夠做的是什麼。她打開辦公室中的電腦,開始翻閱其中的檔案,電腦界麵和檔案自然都是加鎖的,但是,正準備解碼的咲夜,突然直覺自己可以直接打出密碼。多年來的經驗讓她遵循了這種本能,而結果也讓她感到驚訝——自己真的解開了。她不明白。在過去從來都沒有這樣的情況。她知道自己的直覺很準,但是,可以達到下意識破解了這些密碼鎖的地步,仍舊是很難相信的——這已經不能單純用直覺來解釋了,她盯著自己的雙手,像是要瞧出個究竟。咲夜的動作,對於義體高川來說,既是預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人格保存裝置,開始發揮作用了嗎?他不由得想到。如果,將咲夜此時的異常,歸納為上一個世界線中所存留下來的人格資訊——就如同他自己獲得過早期高川的記憶資訊一樣——就變得合情合理起來。一個人的人格,可不僅僅是記憶,還由更多的東西構成。義體高川覺得,現在咲夜的異常,正是因為上一個世界線的咲夜資訊,通過人格保存裝置,沉澱在了這個世界線的咲夜本能中。上一個世界線裡,近江可是“高川”的妻子,咲夜也是懂得的,近江的工作密碼鎖是什麼。咲夜翻閱著電腦中的文檔,大部分資料是難以看懂的,太多的圖表和數值,讓她有一種即視感,但這種感覺卻不能幫她解讀出其中的含義。近江所用的標識符和常人不一樣,相關的注解也完全不是正常的語言,就連係統也是特製的,對於習慣了常規計算機軟件的人來說,很難適應這種係統。儘管如此,咲夜仍舊憑借那奇異的直覺,很快就找到了聯網的入口,並寫出了相關的驗證密碼,然後將早已經準備好的存儲卡插了上去,開始按照自己的直覺修改存儲卡中相關收集程式的篩選細節和運行權重。如果隻是常規的電腦係統,存儲卡中的資訊收集程式和入侵破解程式可以按照封裝時的規則運行,但是,碰到這種特製的係統,總會無從下手,程式自主死板的運作,很可能會激活係統防火牆。咲夜也不是什麼電腦高手,她僅僅會使用工具,而無法臨時編程,過去遇到這樣的情況,往往會在第一時間放棄,然而,這一次,她覺得自己可以成功。她所花費的時間,比她自己想象的更少,她的身體似乎對這個係統有一種天生的親切感和熟悉感,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這和她過去的直覺感受都有所不同。雖然帶著疑問,咲夜卻用連自己都感到驚詫的利索動作,完成了對程式的調整。現在,存儲卡開始工作了。義體高川聽到換氣機的聲響放大,那是這個辦公室中的設備陡然加快了工作頻率的緣故,這些細節很容易被明眼人察覺到,但是,他並不介意被人察覺,做這種事情就不能擔心被對方在現場捉住,他有另一個權衡利弊的著眼點,在這個權衡中,重要的是一種“既成事實”。既然近江是網絡球的人,不過,義體高川有理由相信去相信她,相信她即便不站在耳語者的一邊,也不會刻意成為耳語者的敵人。義體高川也沒有閒著,左眼異化的痛楚,刺|激著他的大腦神經,他不得不思考更多的事情,來集中注意力,擺脫這種痛苦,儘管在這種負麵狀態下,思考的效率有多高,是不值得期待的事情。“現實”層麵中的身體已經徹底崩潰,義體高川雖然希望這種認知不過是一種錯覺,但他卻不得不將這個仿佛夢中所見的場景,當作事實來對待。先不提身體崩潰成LCL的原因,也不提隱藏在這個突變下的暗流,僅僅站在“高川”的角度思考,這種變化,會帶給自己怎樣的變化呢?高川,是一名特殊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雖然特殊,但前提仍舊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符合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經典病征和發病過程,崩潰後所麵臨的情況,也必然和其他人沒有太大的區彆。末日症候群異化為LCL之後,生理狀態在一般情況下,就沒有了談論的意義,因為LCL是一種極為穩定的存在形態。它的穩定不僅表現在“難以變質”,更在於它的結構,讓來自不同末日症候群患者異化而來的LCL,可以彼此結合,其過程,不會有更多的化學反應,就如同,將一杯清水倒入另一杯清水中,完全的,徹底的,成為一體。按照人類生理學來說,LCL在分子層麵上的結構和人體有著極大的區彆,按照嚴格的科學定義,異化為LCL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就已經“死亡”。但是,不僅僅從生理學去看待這種物質的話,卻有著更多的可能性——在“病院”的研究中,因此產生的諸多可能性中,被大多數研究者達成共識基礎的,是一個名為“人格浮遊物理論”的推想——其內容大致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在病變過程中分裂的人格,以及其原有人格,如果不在LCL化之前就消亡,那麼,變成LCL之後,其存在性也會變得更加的穩定,甚至不再存在主次的區彆,依附概念也會徹底消失,最終會如同浮遊物一般,在融成一片的LCL中漂浮遊蕩。在人體還存在的時候,人格分裂的精神症狀,往往會體現在病患者於不同的時間,不同的條件下,表現出不一致的人格行為,但是,這是局限於人體生理構造和自我認知的情況,是一種在有限條件下的自我保護本能。一旦生理結構發生變化,自我認知也遭到異化,超出了現有人類學科的嚴格定義時,分裂人格和主人格的關係,以及彼此之間的互動,是否還會維持原狀就有待磋商了。至少,在“病院”的研究者們看來,它絕對不會再保持原來的關係。在LCL這種“生理平等,獨存共性”的狀態下,如果真的有人格存在於其中,那麼,這些人格就不可能再局限於過去的主次關係——人格在身體異化的時候也在異化,在身體徹底改變的時候,也將徹底改變,這樣的說法,並不僅僅局限於某個人格自身的細微構造,也在於多人格之間的關係處理方式。如果需要一個形象的比喻,其中一個研究者,提出了“LCL中的人格關係,就如同現代文明社會中的人際關係”這樣的說法——人格之間,因為社會環境的變化,在理論上變得平等,不再因為“出身”的不同,產生地位高低的區彆。這是一種極為“理想化”的說法,其中定然有許多不準確的地方。但是,有一點是研究者們的默認共識,那就是,如果一名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格分裂症狀,和正常的精神病患者沒有太大的區彆,隻會在同一時間有一者活躍的話,那麼,當末日症候群患者崩潰為LCL之後,所有可能存在的人格,在理論上是可以於同一時間同時活動的——即便是全部的人格,都出於表征活躍的狀態,也是完全可能。“病院”的研究者們,是通過觀測末日幻境設備反饋回顯示屏中的數據,來印證這個推想的,在“高川”所能接觸的資訊中,這種論調雖然已經大占上風,但是,並沒有徹徹底底地,毫無疑慮地證實。但是,作為可以親自接觸末日幻境內部情況的“高川”來說,自己在末日幻境中所看到的一切,所遭遇到的人們,都已經讓他對這個推想毫不懷疑——化作LCL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不斷地分裂人格,而這些人格也會在同一時間保持大量的活躍——正因為如此,才能構成這個生動而活潑的末日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每天都有新生兒的誕生,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在同一時間維持著社會關係,每天也有許許多多的人死去,正常社會中演繹的各種情感生活,在這裡完全不會缺乏。從這個角度去看待LCL中的人格活動,不就是一件十分明確的事情了嗎?新的人格誕生,便有了新生兒的誕生,同一時間內諸多理論平等的人格之間的互動,推動著這個世界人際社會係統的運轉,人格死亡,也意味著這個世界中某個人的死亡。這是一個相互映射的,複雜而又完整的係統,這裡的一切,雖然摻入了大量的意識不穩定性,但是,卻同樣真實。在沒有極大外界刺|激的情況下,其本身也是相當穩定的。代表著“意識不穩定性”的“神秘”,並沒有破壞這個世界的運轉,相反,其本身就是推動這個世界運轉的一個要素。是的,義體高川不得不承認,撇開“現實”層麵的種種問題,僅僅用觀測的視角來看待這個末日幻境的話,它就是一個擁有著完整內部和外部循環的,宏大、完整又真實世界。那麼,此時此刻,已經成為“構造了這個世界的末日症候群患者,異化為LCL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其中一員的“高川”,和過去對比,會有怎樣的新情況呢?讓義體高川最為敏感的一點,也是他覺得,最接近真相的一點,便是——人格平等而獨立——這一特性。他可沒有忘記,自己和過去的諸多“高川”最大的區彆,並不在於自身的任務,也不在於義體化,而在於,某種意義上,他不是“單一高川”。少年高川人格,被“江”維係著,並從地獄裡扯了出來。先不提少年高川的存在方式,到底是人格分裂,還是人格寄生,義體高川十分明白,自己和對方是不同的,這種不同,體現在表麵個性和思維方式的差異上,而正是這種不同,讓彼此之間,無法直接視為一體。如果,之前少年高川隻能呆在自己的意識中,可以視為“人格分裂患者在維持人體結構的情況下,遵循同一時間隻呈現一個表麵人格模式”的映射,那麼,在人體結構徹底崩潰的現在——“他自由了。”義體高川自言自語著,雖然還沒有親眼看到那一幕,但是,他卻十分相信這個判斷。少年高川遲早會以更為實際的姿態,以另一個獨立高川的姿態,站在自己的麵前。因為,LCL中,人格已經理論上不存在主從關係,彼此平等。而“江”,很可能正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在“高川”的現實身體崩潰的過程中加了一把它。那個怪物,真的打算這麼做,也真的做到了——在末日幻境裡,少年高川,將不再是一個“幻影”,而是一個真實的,獨立存在的高川人格。這樣的情況談不上好,無論從“現實”層麵的角度,還是從“末日幻境”的角度,都讓義體高川感到萬分的棘手。當自己不再是一個牢籠的時候,他所依仗的許多可能性都會消失。少年高川和“江”,已經不再是僅僅從意識態世界中對這個世界進行影響,獲得自由的兩者,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義體高川真的不願去想。往近了說,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如果雙方不會發生實質性衝突,那才真的是讓人意外。義體高川和少年高川想要的東西,要做的事情,所肩負的任務和責任,都是一樣的,但是,立場決定了彼此之間,絕對不可能有共存的可能性。隻有一個“高川”,也隻有一個“高川”的計劃可以實現——義體高川是如此認為的,而他也堅信,少年高川也必然是這麼認為的。因為,有些事情,並不需要參考幾率所帶來的可能性,“人和人的想法不同”也無法套在彼此之間,就算演化成如今的實質性獨立,雙方的內在卻有著同等質量的,無比沉重,無比糾結的本質,那是經過了重重的時光,重重的生死淬煉出來的本質——高川意誌。“他會來的,一定會來的,帶著英雄的意誌,帶著江的意誌,站在我的麵前。”義體高川喃喃自語的樣子,讓咲夜不由得更加擔心了。“阿川?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咲夜問道,她這邊的工作,倒是十分順利。“不,沒什麼。”義體高川抬起頭,看向她說:“等委托近江的事情辦好了,你就帶著格雷格婭先回總部吧。”咲夜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不由得納悶:“那你呢?”“有點私事要處理。”義體高川十分慎重,又十分懇切地說:“相信我,阿夜,這是隻有我才能處理的事情。我無法告訴你詳細的情況,不過,我可以承諾:高川,一定會回到你們的身邊。”是的,無論如何,高川,都會回到你們的身邊。義體高川的目光無比堅定,也無比堅信。咲夜經常在高川身上看到這種強烈、堅韌又頑固的意誌,過去,她無法改變高川的決議,現在也沒有任何例外。唯一讓咲夜安心的是,高川如此認真地做出的承諾,從來都沒有失信的先例。她決定相信他,或者說,信任他已經成為了一種本能。“我相信你——”咲夜頓了頓,她凝視著一臉平靜的男人,她的眼神,讓義體高川覺得,她似乎在這一瞬間看穿了什麼,“不要害怕,阿川,無論何時何地,無論身在何處,我的靈魂都伴隨著你。”她的微笑,仿佛散發出寧靜的香味。“不要害怕——”這句話,讓義體高川一時間陷入恍惚,這是多麼熟悉的話呀,在不同時間,不同世界線,不同輪回的高川記憶中,他已經想不起來了,到底有誰對他說過這樣的話,而自己又對哪些人這麼說過,但是,這是一句給人帶來力量的話。不要害怕,阿川,不要害怕——仿佛從時間長河,從輪回的深處,從世界線的彼端傳來的聲音,在義體高川的腦海中盤旋。他緊繃的身體,漸漸鬆開,他露出了平靜地微笑:“你以為我是誰?”※※※電解池中原本充滿了綠色的液態膠質物,此時此刻,卻已經徹底變成了清水般的物質,少年赤身裸體站在池子中,如同剛出浴的人類——圍觀這一幕的工作人員,卻無法確定,眼前的人形生命,是不是真的人類。因為,從來都沒有人類,是如此誕生的。他們突然間想起來了,在這個研究所裡會發生的,絕對不是“科學”,他們正在目睹的,是生命的“神秘”。“你是誰?”他們問。“我是高川。”少年回答。“高川?”有人露出驚訝疑惑的神情,雖然這個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是,“高川”這個名字,在網絡球中卻有著相當特殊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