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捉住的男人沒有任何猶豫回答了我種種問題,他自稱隸屬於名為“三弦琴”的一個小型神秘組織,參與這次行動是為了“糾正網絡球的錯誤路線”,讓默契的網絡球和末日真理教雙方在各自準備妥當之前,就爆發“本應該出現的戰爭”。和“三弦琴”抱有類似目的的神秘組織並不在少數,完全可以統稱為“網絡球反對派”,但是,具體的人員到底有哪些,卻不是他可以了解的,而且,“網絡球反對派”也並不是一個緊密結合的盟約團體,雖然做出的行動,看起來都是那麼回事,但底下到底還懷有哪些心思,就不是他人可以臆測的了。這個男人並不認為參與了這一次戰鬥的人員都是“網絡球反對派”,除了自己組織內的夥伴,他甚至不清楚其他人的來頭。這批人的成份在他看來十分複雜,根本就不值得信任,看似默契的出手,隻不過是思維方式在某一個階段上的重合,並不意味著,對方就是“同誌”。從這個男人的口中,無法得到更多的情報。他看起來順從,卻讓我無法信任他說出的情報。果然,還是得從意識方麵著手嗎?如果從一開始就使用意識力量,又何必浪費這麼多的時間從他的口中套話?兩相對比之下,越發讓我覺得自己做了一件缺乏效率的蠢事,然而,在我的內心中,卻意外的有一種感覺,即便早就知道這是一件缺乏效率的蠢事,自己也不會改變當初的做法。不通過任何對話,不嘗試和他人交流,直接使用意識力量窺探他人的心靈,是我很難接受的行為。粗暴而直接本身,或許並沒有什麼不對。也許是因為,即便擁有了這樣的力量,我的內心深處,仍舊渴求著一種人與人之間的婉轉的思考和交流吧——不是刻意的追求,也不是一種喜好上的傾向,而是發自人性中的渴求,這讓我覺得沒什麼不好,因為,我認可這樣的行為,從而認為它是美好而正確的。自己所希望的方式,無法獲得理想的效果,這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一開始就否定這種行為,並不是符合我夢想的英雄所為。我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在內心中,勾勒著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後來,我將自己代入這個仍舊有些朦朧的輪廓中,於是,就演變成了如今的自己。也許,真的有一個假想的英雄高川,在我的心靈中,阻止著那些看上去“聰明又高效”的行為吧,而將我改造成了一個愚者吧。每時每刻,我的思維的一部分,都在反省著自己的所作所為,確認自己是否已經偏離自己所期望的方向。但是,這不會讓我的反應變得緩慢,就像是,有另一個自己在內心的深處,本能地觀測和思考著,而表麵上的自己,則對這個男人說:“看著我的眼睛。”正如我所預料的那樣,男人這一次不再順從,甚至可以說,反應變得激烈而狂暴。這並不是說他發動了攻擊,而是在他逃跑的時候,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感覺——讓人覺得,他明白自己要麵臨什麼,並強烈地抵製這種下場。他的反應讓我感到欣慰,就像是驗證了我之前限製自己的愚蠢行為,的確是正確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是聖人的名言,而我很少可以做到,但是,做不到的事情,並不代表它是錯誤的。在麵對喬尼的時候,在這個樓頂上,我都曾經嘗試過正確的做法,這已經讓我滿足了,即便,我認為的正確,聖人的名言,沒有給我帶來理想的答案。我的確嘗試過了,或許,失敗隻是我沒有能力——我清楚,這是給自己的借口,但是,在直麵正確和失敗之間的矛盾時,我接受了這個借口。我失敗了,我無能為力,所以,我需要做一些簡單而粗暴的事情,來獲取一個也許更好,也許更差的結果。我凝視著暴烈逃竄的男人,內心中充滿了寬慰和平靜,也許,窺視他的心靈,我會看到各種欺騙、痛苦、憤怒、惡意和各種各樣的負麵東西,但是,我十分確信,自己並不會因此厭惡對方,因為,我用的是錯誤的方法,所以,直麵這些惡意和負麵,就隻是一種對錯誤的懲罰而已。我知道什麼是正確的,而采用了錯誤的,我並不懵懂,僅僅是愚蠢而已,我知道自己的愚蠢,並接受了它,那麼,又何必為愚蠢的苦果而煩惱呢?反過來說,這本就是自己需要承載的。在我的眼中,男人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乃至於由此映襯出的他的內心,就好似拋光了一般,充滿了讓人無法忽視的光芒。這光芒就像是一團混沌的資訊,無法描述,無法分析,但是,接觸它的時候,卻是一種神奇的體驗。我下意識就明白,他下一步要做什麼,他內心深處的方向又是何處。但是,他永遠都無法完成這種抵抗,無法去到他想去的地方。因為——我比他快。速掠通道就像是我的思維於體外的延伸,在我行動之前,它就已經完成了構建。我一直都無法描述,速掠超能發動的速度有多快,過去的無數次體驗,已經證明了,隻要存在於我的視野和感知範圍內,它總是比我主動去想象的速度更快。我疾走在無形的速掠通道中,男人的雙眼充滿了血絲,掙命一般舞動著手腳,但是,這一幕在我的眼中,就如同定格下來般。我抓住他,然後按在地上,他的身體正在發生異變,堅韌的肌肉和骨骼,正變得橡皮泥一樣柔軟,這是他的神秘,在正常的情況下,應該是極為快速的過程,我可以想象,如此柔軟的身體,完全可以承受更強的重擊,更容易逃離物理上的禁錮,這個男人早就準備好了。可惜的是,在速度麵前,他沒有任何機會。我脫離速掠,他的後背在地麵上發出強烈的撞擊聲,肌肉好似一層層的波浪在推動震蕩,這是他的本能,而不是他的主觀反應,他的意識還停留在上一秒,自己跨出兩步的時候,他的眼神,已經證明了這一點。他無可避免地,對上了我的眼睛。然後,我就如同暴徒和竊賊般,闖入他的心靈之窗,推開了一扇又一扇的心靈之門,朝著意識的最深處前進。這個男人沒有意識力量,所以,他無法親自保護這些“門”,隻能本能加上了一道道“鎖”,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些“鎖”被我粗暴地打開。他無法阻止,徒勞、憤怒和恐懼,就好似炸藥桶扔入了火山岩漿中,狂暴、混亂且洶湧。他的個性,從一開始,就不是特彆冷靜的類型。我承載著種種壓力,第一次嘗試過這種粗暴的意識力量後,我就已經明白,這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對方是意識行走者,恐怕還需要在這個世界,和對方真槍實彈地乾上一場。這個男人看似順從的外表下,藏著一顆酷烈的內心,由此演化出的驚濤駭浪,遠不是我今後所要麵對的最強壓力,隻要我一天不放棄這種粗暴的行為,即便不是現在,也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在某個人的身上,體會到比這更強大的抵抗。至少,現在,我順利地通過了考驗,拿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全身而退。躺在地上的男人雙眼翻白,身體好似爛泥一樣癱軟在地上,這可不是形容,他的神秘沒有在這段時間裡中止,他的意識遭受衝擊,讓這種一直在進行的神秘產生了失控。即便如此,爛泥一樣的身軀,在這之後,一直都在抽搐。他的痛苦,十分直白地表現出來,而喬尼也曾經如同他這般痛苦。看到他們這個樣子,我的內心從來都不是無動於衷。我將他拖到牆壁旁一個較好的藏身之所,再次發動速掠拐向被揉得稀爛的戰場。衝擊波已經過去,就連發起了這波衝擊的人們,都無法避免自己藏身之處遭到波及。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平靜自己的心情,也不是每個人,都儘快切入戰場。在我越過垮塌的建築和深深的溝壑時,我能觀測感應到的,和我的方向一致的人,隻有原先的三分之一。那個“三弦琴”的男人沒有說謊,隻是沒有說完全部的情況,他和他的同伴,的確隻是按照自己組織的盤算,臨時參與了這次行動。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到底會有多少人參與進來,也沒有足夠的情報,對自己將要麵對的敵人進行辨認。他們最開始的目標,並非愛德華神父,隻要是可以激化末日真理教和網絡球之間關係,並打擊末日真理教的所有可能性,都不會錯過,才逐漸演變成當前的情況。這是一種,他們自己也無法預知的必然。而他所隱瞞的情報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其實明白,那五十多名說不清身份的“同道中人”裡,潛伏有網絡球的人員。因為,那個人員是他很早之前,就已經注意到,還打過交道的熟人。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揭發對方的身份,因為,通過關注這個熟人,他可以推斷出更多的情報,也可以釋放一些刻意的情報。這一次,他從這名熟人身上推斷出來的東西,間接證明了我之前的判斷是正確的,網絡球的確對有可能發生的,超規模的破壞性戰鬥,有著足夠的防範。這個網絡球的潛伏者和觀察者,擁有的神秘可以驅散無辜市民,製造一個入口,讓戰場轉移到更合適的地方。這個人,是在半路才跟上大部隊的,一出現就被“三弦琴”的男人鎖定了。太多的人員同時在暗中行動,方向性也十分一致,即便沒有網絡球本部的報告,也足以讓人判斷出會發生何種糟糕的情況。如今黑球並沒有在衝擊波中受損,直接被波及的黑巢一方,也在席森神父強有力的保護下安然無恙,參與攻擊的人隨時都有可能卷土重來,當他們意識到這種混亂衝擊的強大,必然會刻意再次運用。也就是說,戰況不可避免要持續擴大化,而這個後果絕對不是這個城市的管理者想要麵對的。所以,必須再那之前,一定會將戰場轉移。而網絡球的潛伏者,大概就準備完成這個任務吧。風在持續狂飆,席卷在廢墟的牆壁之間,溝壑之中,陰沉沉的聲響在風中回滾,劇烈的破壞帶來的不是一個清場的爽朗,而是更沉重的壓抑,進一步的變化,隨時都有可能以更激烈的方式到來。在我和一部分人返回戰場的同時,席森神父等人則在脫離戰場中心。他們沒有受傷,足以證明席森神父的強大,但應該不會想要再承受又一次類似的攻擊,如果有辦法和我一樣逃脫那種出乎意料的強力衝擊,即便是席森神父,也不會刻意直接承受這種衝擊吧。如果繼續呆在最中心,之前的攻擊方式必然還會重演,最開始,他們或許隻是沒想過,這種攻擊竟然會如此暴烈。而一直沒有動靜的黑球惡魔,終於有了更進一步的行動,無數的光芒從黑球內部噴湧出來,好似一絲絲被引導的電流,沿著被揭了好幾層皮的地麵上急速竄動,朝四麵八方蔓延,這種蔓延的速度極快,幾秒鐘內就追上了席森神父等人,然後在他們的躲避時,濺起燥烈的火花。席森神父等人不得不跳上殘桓,躲開這些不知道是什麼的危險。當這些光芒的蔓延,抵達更遠處的時,沒有來得及躲開的人們,則立刻被捆束起來,他們本該擁有的神秘,都在此刻失去了作用。在我的連鎖判定中,身旁的數人就像是毫無反抗之力般,一下子就變成了階下囚。在大地上蔓延的光芒越來越多,因為某種“碰撞”而激濺起的電火花也越來越密集,當我站在高處向下俯瞰的時候,已經可以確認,這些光芒正在構成一種複雜的,覆蓋麵積及廣的魔法陣圖案,誇克飛翔在接近魔法陣邊緣的地方,讓我觀測到,根本就沒有人可以逃離這個範圍。或許是不想逃離,或許是無法逃離。總之,所有參與到這一戰的人們,大概都要留在這裡,繼續麵對進一步的變化了,不管他們是不是有信心,一場更加激烈的戰鬥,卻是可以預期的。看似各顧各,隻在默契時,才一同出手的人們,開始相互救援,呼朋喚友,試圖在變化完成前,構築起一個暫時卻有效的攻守同盟。“三弦琴”的男人所識破的那名網絡球潛伏者,也已經和幾個同伴聚集在一起,嘗試施展轉移戰場的神秘,但是他們個個臉色陰沉,因為,他們的動作沒有具體的效果。構成巨大魔法陣的光芒,似乎擁有一種乾擾神秘的力量。“不是徹底禁止,也不是被持續壓製。”當我接近席森神父等人的時候,被稱呼為K的男人已經用實際行動驗證了自己等人所要麵對的情況,“它隻會產生一瞬間的巨大乾擾,但是,已經足以打斷有效行動必需的節奏。”“這位高川先生,你怎麼看?”席森神父仍舊足夠沉著,他看似沒有任何戒備地對我問道:“愛德華神父的陰謀是什麼?”“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儘可能吸引獵物,將所有到來的獵物一網打儘,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平靜地說:“這裡本來就是陷阱,愛德華神父把自己當成了誘餌。不過,我倒是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麼多人主動跳進來。”“看來您是主動跳進來的了,但是,其他人可不是全都明白情況的。”席森神父笑了笑,“愛德華神父總會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高川少年,你是為什麼而來的?”Q開口問道,“是即便主動跳入陷阱中,也要完成的事情?”“不跳入陷阱,根本就沒辦法鎖定末日真理教在這裡的位置。”我看向黑球惡魔,回答道:“一開始,我也沒想過,主持陷阱的竟然會是這樣的大家夥。但是,就算事先知道,也不會改變決定。而且,正是因為他擁有這樣的身份和實力,才是最好的目標。他會帶我前往他們的藏身之所,現在,他已經開始這麼做了。”“真有自信呀。”H聳聳肩膀,揶揄般說道。和我一樣,黑巢的這些家夥,完全都沒有被當前壯觀而劇烈的變化影響。也許,他們和我一樣,的確暫時拿愛德華神父沒有辦法,但是,他們同樣自信著,就算步入陷阱,也不會變得更加糟糕。我能感覺到,他們也有必須麵對這一幕,也要完成的任務。到底是什麼任務,我並不清楚,但是,以我對席森神父的了解,絕對不是什麼不足輕重的小事。“聯手吧。反正,都是要乾掉這個家夥,不是嗎?”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