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麼一個自己,朝著同樣的目標,卻走在不同的道路上,而與如今自己在同一個時空中交集,這是我親身體驗到的奇跡,並且,我覺得這是自己有生以來最為難以忘卻的一幕。我在這之前就對這一幕有所預感,也想象過這一幕發生時,會給自己帶來什麼,然而,當這一幕真實發生的時候,給我帶來的衝擊卻遠遠超出預想。這並不是“事先知道”就能平靜以對的情況,至少對我來說,遠遠不是。我所經曆的一切,我所觀測到的一切,我對這個世界和自身的認知,以及對“高川”的了解,都讓我無法將出現在我眼前的另一個高川,看作是某種“象征”。他是切實存在的,正如我一樣,而我們並不是敵人,也不是朋友,更不是同一個,但又是敵人,也是朋友,更是同一個。無論從生理學還是哲學上,我都無法劃分我們之間的界限和彼此的成份。最關鍵的是,我們之間,最終隻會剩下一個。因為,一個人是無法走上兩條路的。我和另一個我,無論有哪些細微的差彆,本質卻沒有差彆,我們不是一個人和另一個人,而或許,僅僅是一個念頭和另一個念頭而已,隻是在特殊的環境下,如此生動地呈現於表麵上。我從來沒有像這一次這般,如此深刻去感受,自己和另一個自己的存在性。青年的高川攜帶銼刀三人宛如一道利劍般突入光芒魔法陣中,落在和我相對的廢墟上,我們專注地凝視著彼此,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情感,而我也相信,他也會在我的眼中,看到同樣的東西。“終於見麵了,高川。”他說著。“好久不見,另一個我。”我則如此回答道。他的臉上沒有笑容,隻有沉默和平靜,而我的臉上,定然也是如此。我曾經和他接觸過的記憶都已經模糊,可是在這個時候,卻化作了更為深邃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可以看穿他的全部,也覺得,他也同樣如此。我們之間不需要語言,除了這聲招呼,我們其實已經沒有更多的語言,因為,語言並不會讓自己改變,我們彼此之間,對此有著最深刻的認知,我們彼此之間,不存在任何區分人與人之間的隔膜。隨著距離的拉近,我就越發感受到,對麵站著的,同樣也是我。而且,我也能從他的角度,產生同樣的感覺。“就像是斬屍分身一樣。”對麵的我,如此輕輕地呢喃道。斬屍分身,一種起源於中央公國神秘學的奇妙現象,對這種現象的描述語焉不詳,最主流的說法,是將善、惡和自我從精神意識中分割出來,也被具體稱為“斬三屍”,是成為神秘學中最高巔峰的“神聖”的一種現象,一個過程。類似的,還有斬除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斬屍,以及斬除自我、本我和超我這種基於樸素人格學說的斬三屍猜想。但是,無論哪一種,都僅僅是存在於理論上的神秘,從來都沒有人真正經曆過這樣的神秘現象——或許,曾經出現過,但是,並不顯於這個世界,但是,隻要無法被確認,無法被觀測,這樣的神秘,往往可以等同於不存在。在我誕生的末日幻境中,每一個國家,都有每一個國家所特有的神秘學,而這些神秘學對人類的劃分,也如同膚色和人種一樣清晰。對於喜歡幻象的孩子來說,沒有哪個沒嘗試過去了解這些神秘學,哪怕,那在成熟的大人眼中,不過是一個幼稚的玩笑而已。我也曾經過,幻象過,甚至於在成為魔紋使者,確認了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神秘”之後,更是花下許多時間去深入了解,然而,我從來都沒有看到那些神秘學理論成為真實的例子,當然,還有不少神秘現象,與理論中的描述有著千絲萬縷的相似,但是,徹底符合自己幻象的,卻一個都沒有。如今看到另一個我,從另一個我身上傳來的感覺,卻是我真正意義上,仿佛真正接觸到了理論的高度。真是十分奇妙,也十分異樣的感覺。明明猜想過,分析過這個世界存在的機理,以及它的真實本質,明明知道,在這裡出現的狀況,並非如它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麼真實,可是,偏偏正是因為這樣的環境,卻讓這些理論性的神秘,擁有了解釋的可能。當精神、人格、意識、意誌和生理變化的相互影響和演變,用可以觀測到的現象體現出來時,讓人不由得覺得,這是何等的複雜,又是何等的真實——它也許不是常規而狹隘的理解中的現實,但是,卻比那種現實更像是真實的影子。如此一來,我更加不明白,讓這一切得以實現的“江”,或者說“病毒”,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了。也更加不覺得,用功利的,敵意的心態,去針對這樣的東西,會是一個好選擇。誰都不想束手就擒,但是,並不是所有剛硬的掙紮,都會取得好的結果。這一點,我在學生會的活動中,就已經深刻體驗過了。也正是那樣的體驗,以及身體力行,以及對比得到的結果。讓我更加相信情感的力量,在一個存在情感的世界裡,情感即便不是決定性的因素,也是可以乾涉結局的關鍵性因素。而愛和恐懼,都是所有情感中最濃烈的一種,也同樣是最能乾涉結局的一種。當雙方存在情感的時候,情感擁有超越任何外因的可能性。我分析著存在情感的世界,一直確信,“愛”可以拯救世界,“恐懼”可以毀滅世界,這些都並非是語言偽飾,亦或著人性的虛偽,具體的證據,存在於任何擁有情感的生命之間,貫穿種族、時空乃至於決定生死。是的,對我而言,“情感”就是如此深刻且充滿了貫穿性的東西,也是解決問題的“萬能途徑”。隻要有這麼一個前提——情感的確存在。我確認過自己的情感,也確認過“江”的情感,我認為這個計劃是可行的,也是自己應該做的,甚至於,比其他的任何計劃都更具備可能性。隻是,此時在我麵前的,另一個我,大概是基於另外的角度,來觀測分析我的計劃吧。正如現在,在麵對麵時,我便已經明白,他打算做什麼,怎麼做,而他對我的了解,也必然是如此,然而,所站的位置和觀測的角度不同,對一個決定的認知,也會產生分歧。這種分歧對於無法從絕對意義上全麵的角度去俯瞰萬事萬物的人類,例如我和對麵的另一個我來說,是不可避免的情況。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抱怨這一切,而我這個時候,也確認了另一個我也是如此。我們無法說服彼此,而決定“高川”選擇的,也就不存在“語言”選項。“我一直都覺得,江就是病毒,隻是體現的角度不同,不,應該說,是我們觀測的角度不同,因此產生了錯覺。高川,真江已經死了,很早之前,就已經死了,她所留下的東西,不在病毒那裡,而一直都在我們的身體和靈魂之中。”另一個我對我說,而之前的凝視,仿佛過去了千萬年的時光。我明白另一個我的意思,死者不可追,生者猶在等。如果病毒就是病毒,而不存在真江的成份,所謂的“江”,僅僅是一種主觀觀測和生理變化,所造成的一種幻象錯覺,那麼,我如今所做的一切,就沒有意義,而我的計劃,也會失去基礎,而宛如空中樓閣。可是——“就像我們一樣,不是嗎?”我這麼回答道。我不需要解釋,另一個我的目光也已經了然。我和另一個我的存在,在某種角度上,和“江”與“病毒”的關係,有著極為相似的地方。或許,我們彼此,也是自己觀測自己的角度不同,從而產生了錯覺,進而被具現化在這個世界中。正因為觀測自己的角度不同,認知事物的角度不同,所以,我無法證明自己就是正確的同時,另一個我也無法證明,自己就是絕對正確的。同樣的,在我認為自己是正確的同時,另一個我也會如此。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沒有說服對方的基礎,隻有外在的變化和壓力,才能決定“我們之間,誰的認知和計劃,更符合事物變化的規矩”,亦即——在通向同一個目標的道路上,哪一個更有適應性和時效性。假設,在抵達結局之前,任何選擇和決定都有可能是錯誤的,也有可能是正確的,那麼,唯一決定可以走多遠,是否可以抵達理想終點的因素,就在於哪一個選擇和決定,在具體的環境和時間段中,最能承受壓力,最是及時,最能適應變化。這是各種進化論學說中,同時都具備的,視為基礎核心之一的,物儘天擇。如果,在這個時間點,我和另一個我的存在,是符合客觀規律的,那麼,決定我們存亡與否,正確與否的,不是其他的任何人,更不是我們自己,而是我們身處的這個時代,這個環境,這個向前看不到,向後卻能看到腳印的“命運”。不適應的,就會被淘汰,僅此而已。這個篩選,是不以我們各自的認知、角度和主觀所決定的。“果然,‘病毒’真的是病毒嗎?”另一個我微微露出沉思的恍惚。病毒侵蝕人體,人體產生異變的同時,也為了可以適應或抵抗這種激烈的變化,會誕生“抗體”,這些抗體有的會失敗,有的會成功,越是激烈的變化,成功的幾率就越低,而隻有成功的“抗體”誕生時,才能製作出真正的“血清”。而這個過程,本就是適應和淘汰的物儘天擇的演繹。我和另一個我的存在,也許,和這個過程不無關係。也或許可以這麼思考:如今我們的狀況,也正意味著,抗體的誕生,已經來到了一個決定性的分岐點——過去有抗體出現過嗎?就我所知,是有的,但是,那時的抗體血清是失敗品,被安德醫生調製後,在最糟糕的情況下,不得不用在咲夜她們身上,那個時候,沒有其他的選擇。結果顯而易見,那是一場失敗的補救,咲夜她們如今的狀況,和當時的失敗,當時所使用的血清抗體有著密切的關係。這一次,或許失敗,但也或許會成功,有可能這一次出現的,是第一次出現的新抗體。反饋到這個末日幻境中,便是我和另一個我的存在和互動。我不知道,我和另一個我之間,到底產生怎樣的結果,才是“正確”的,而我們,也隻能在這種未知中,沿著自己的方向走下去。我、另一個我、江、病毒——我們彼此之間的結局,決定著這個世界中所有人的未來,與此同時,這個世界的所有人,也在影響著我們四者之間的結局,乃至於“現實”層麵的變化,也有著自己的意義。包括“現實”和“末日幻境”,包括所有人,所有現象的互動,這是一個無比複雜,也無比密切的機器,在無數精巧複雜的齒輪杠杆中,編織著命運的織布。所謂的“現實”和“末日幻境”,“外麵的人”和“裡麵的人”,“人類”和“非人類”,“真”和“假”,“真實”和“幻象”的區分,在這個無比宏大,無比精密的機器麵前,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一切都是切實存在,並會彼此影響的“存在性因素”。“所有的思考,都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小醜,存在的意義,是為了讓人們嘲笑。我以為複雜的,結果卻十分簡單,而我覺得簡單的,卻偏偏真的十分複雜。我總是得不到一個絕對正確的答案,也從來都看不到真正的成功,事情八九不如意,夢想往往不在勝利的彼端。”另一個我如此對我說道。“我也這麼覺得,但是,不思考的話,就連被人嘲笑的存在意義都沒有了。”我如此回答另一個我:“我還會一直思考下去,哪怕是被看作一個小醜,哪怕,迎接我的,隻是一次又一次反複的失敗,我不需要一個絕對正確的答案,也已經很久不抬頭眺望彼端的景色了,無論看多少次,那裡都隻有黑暗,和一點點從沒熄滅的光,雖然,在黑暗中行走,事情總是十有八九不如意,但是,我的夢想,已經在我的腳下,燈塔,一直都在我的前方。”另一個我沉默著,一直僵硬的表情,卻漸漸變得柔和,然後,他笑起來,對我說:“果然,你也是高川,一直都是高川,就算死了又活來,也依舊是。”“是的,我一直都是高川。”我十分嚴肅的回答道,“和你一樣。”“我們停留的時間似乎有點久?”另一個我說。“是的,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我說。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種感覺,在很久之前,在我們彼此凝視的時候,我們的時間,就已經定格了。以至於,我覺得,我們之間聊天的時間,似乎太長了一些,而除了我們以外的事物,也不應該會如此停滯下去。“大概是因為,這是高川和高川的對話,是自己和自己的對話,是思維和思維的對撞,是抉擇和抉擇的審視。”另一個我說:“所以,這一切,隻發生在隻屬於我們的世界,我們的時間中。”“但是,最終的結果卻不會出現在這個時候,這個世界,這個地點。”我接著說:“現在,讓我們回去吧,然後,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同意。”另一個我的話音剛落,不知道何時就已經變得如同蒼白背景般的世界,再一次變得生動起來。所有的事物一如既往地運作著。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剛剛解凍,而對麵的我也必然擁有同樣的感覺。曾經的交談,變得模糊,隻有一個不是結果的概念,和曾經思考過的東西,以大致的輪廓,烙印在自己的心頭。雖然並不清晰,但是,那同樣的是一個結果,一個讓人念頭通達的結果。我才剛剛察覺,獨眼石門釋放的灰霧,已經蔓延到了我們的腳下,而銼刀正帶著自己的隊友,和席森神父等人進行交涉,而最後的一批人,也在H和Q的帶領下,朝這邊聚集。被灰霧侵蝕了四分之三麵積的魔法陣,光芒雖然仍舊在流轉,但是卻更加泥濘沉重,亮度也愈加黯淡,似乎隨時都會罷工一般。而黑球惡魔,並沒有做出更多的舉動,去對抗這種劣勢的演變,它也許很有信心,也許是騎虎難下,但我更願意相信是前者。發動獨眼石門的網絡球成員,正艱難維持著“神秘”,在其他人的護衛下,朝這邊彙合,他們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等人被孤立的危險——如果失敗,少數人的他們,必然是第一攻擊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