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就如同吞噬血肉的漩渦,沒有一寸土地,沒有一片天空是安全的。正常的戰爭中,即便是覆蓋性的火力打擊,也存在空隙,人們可以藏在壕溝裡,或是藏身屍體下,亦或者幸運的穿梭在彈道之間,彈坑之中,在千人數量的遭遇戰中,總會有一塊地方是安全的,但是在各式各樣的神秘混淆起來時,用以閃避的空隙已經不存在了。誰也分不清到底是神秘在起效果,而這些神秘中,不僅有針對個體的,也有針對群體的,有可以看到的,也有無法看到的,有擁有發射過程的,也有毫無理由就作用在自身上的。可怕的衝擊波毫無間斷地向四麵八方衝刷,唯一可以保證自己安全的方式,就是擁有一種全麵遮擋自身的高等級神秘,足以將所有的效果削弱乃至於減免的神秘,去對抗這種毫無死角的衝擊和不可測的神秘現象。我也是第一次遭遇到如此大規模的神秘戰役,或者說,我是第一次親身體會到,什麼才是神秘圈內的“戰爭”。在這裡所必須具備的能力,和過去那種零星的遭遇戰是不同的,無論對手也好,同伴也罷,他們的神秘都不再具備區分敵我的特性,當兩者的力量不得不混淆在一起時,所產生的威力,是無視敵我向整個戰場擴散的。在麵對哪怕是十數個敵人的時候,可以通過不斷調整自己的站位,修正自己的行動路線,穿插於敵人不可協調的縫隙之中,遊走在相對寬闊,或是地形複雜的戰場上,以保證自己的安全,同時對敵人進行一個個的狙殺,但是,在這場真正的戰役中,這些作戰方式全都沒有施展的條件。上千人聚集在這個密閉的廣場上,唯一可以取得勝利的方法,就是在同樣的,無死角的壓力下,誰能硬撐得持久,任何取巧的方式都不存在。我考慮過,如果這場戰役發生在更廣闊的地麵,而非這個密閉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中,會否還是這般可怕的局麵,但是,我得到的結論是——除非擁有超絕的機動性,或是超絕的防禦力,都不可能避免要被這股風暴吞沒。當神秘集中在一個區域時,這個區域中的戰士除了儘全力離開這個區域,就隻剩下竭儘全力抵抗這種無視敵我的全方位衝擊一條路可以走,這個時候,也隻有超絕的防禦力可以救下他們一條性命。當神秘圈中的戰士聚集在一起,發動集團式的進攻時,最好的取勝手段,就是比敵人更快——更快地鎖定敵人,更快地施展力量,不能有任何的遲疑,也絕對不能分散自身集團的力量,否則,就會成建製地被敵人屠殺。要不比誰都快,要不比誰都硬,個體的攻擊力本身已經不再具備決定性的要素,因為,即便是再弱小的神秘,當和其它神秘混淆起來時,也會產生連自己都弄不明白的特性,進而爆發出連自己都感到恐懼的力量。在這樣的戰爭中,集團式的衝鋒,失敗後被打散,餘者還能撤回,重新組織進攻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因為,衝突的下場,要不是有一方全部死亡,就是雙方全部死亡。這樣的結果在當前的戰役中也是可以預見的,在爆發了如此巨大的神秘衝擊之後,就連軀殼堅固的死體兵也出現了龜裂,隨後被毫無來由的神秘力量,一下子就挖去一大塊,更彆提人類士兵、巫師學徒和低級的魔紋使者了。被KY1999殺死的敵人,還沒有被這種產生了化學反應般的神秘衝擊殺死的敵人多。我們隻有五十人,按照正常的理論,對抗上千人的軍隊,幾乎沒有獲勝的機會,即便獲勝了,己方也不會剩下幾人。但是,當整個戰場被無視敵我的衝擊籠罩時,數量就失去了優勢,唯有質量決定最後的結果。我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視野中光怪陸離的,無法形容的畫麵,已經徹底遮掩了其他同伴的身影。我甚至聽不到除了爆炸和毀滅之外的任何聲音,一切都在澎湃的力量中分解,我的槍口也已經不再對準那些人類士兵、巫師學徒和低級魔紋使者,因為,不需要我繼續攻擊,他們已經在我的眼前如同雪花一樣消解。唯有殘破不堪,卻似乎還能堅持一段時間的死體兵,才是此時最危險的敵人——它們雖然也無力進攻,彼此之間的聯係似乎也被打散,但是,堅固的身體讓它們有可能在最後存活下來。而在這個時候,我似乎明白了,為什麼這些死體兵會被“統治局”以這樣的姿態創造出來,在這種覆蓋性的神秘衝擊中,死體兵的特性的確得天獨厚。我在速掠通道中疾走,這個無形的通道,在這個戰場上,展現出過去我沒有注意到的特性——它竟然直接貫穿了神秘衝擊,硬生生鑿出一條安全的通道。雖然,通道所要承受的壓力,同樣會傳遞到我的身上,讓我感同身受,但是,隻要我仍舊在奔馳,身前那短暫呈現的“通道”就不會消失。我艱難地邁動腳步,在這個通道中,我的移動比平時都要緩慢,我已經無法走得更快,但是,參照外界的運動速度,我仍舊知道,自己的移動有多麼快速。KY1999的火力線早已經被神秘衝擊吞沒,瓦解,無論何種彈藥,在這仿佛永無止儘的衝擊中,都顯得如此脆弱。事實上,這個時候,我已經徹底失去了進攻的能力,我沒有直接攻擊性的神秘,也沒有足以抵擋這些可怕衝擊的武器,我無法去增援其他人,甚至搞不清他們到底在什麼地方,連鎖判定徹底失去效用,視野中也隻剩下一片混亂的景象,連空間感都變得極為模糊。我覺得自己就如同一個瞎子,一隻無頭的蒼蠅,仍舊在移動,僅僅是因為,隻有移動,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一旦停止速掠,自己就會瞬間被神秘衝擊吞沒,如同其他人那般瓦解消融。衝擊的力度還在上升,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暫時還能支持的雙方,還在不斷提升自己的攻擊力,時間的概念也開始模糊起來。我相信,他們絕對清楚當前的情況,正因為如此,才如此瘋狂地往這一道道可怕的衝擊中,注入自己的力量,他們決定以自身的防禦能力一較高下。隻有一方先死傷殆儘,無法再加大衝擊的力度時,這可怕的衝擊才會逐漸削弱下來。由此可以判斷,無論是我們這一邊,還是末日真理教那一邊,真正的主力都沒有被消滅掉。死去的人,要說全都是弱者,也絕非如此,他們有可能擁有強大的攻擊力,詭異的移動方式,在一對一,乃至於一對幾十的戰鬥中,都有機會成為最終的勝利者,但是,在這種無差彆的覆蓋式衝擊下,他們的死亡原因隻有一個——他們不夠硬,沒有一種可以承受這種衝擊的防禦能力。這場戰役的過程實在太殘酷了,我不覺得,和我一同作戰的同伴們,以及末日真理教的人們,對這樣的結果提前有所心理準備。對我們來說,這場戰役擁有一個理想的打開方式,卻出現了一個萬萬沒想到的過程,即便如此,我仍舊覺得,自己這邊的勝算更大。我也好,席森神父也好,意識行走者也好,還有青年高川和銼刀,大家的神秘特性,都足以撐過這股可怕衝擊波的最高峰。敵我的輸出因為人數的快速減少,必將很快就達到一個峰值,然後快速回落,然後,就是存活下來的少數人,進行一場更加熟悉的遭遇戰,那時敵我雙方無論在數量還是質量上,都比剛開始時,更加的持平,真正決定勝負的因素,將再次轉化為個人神秘的應用。從這個角度說,在這場措手不及的戰役過程中,末日真理教的損失更加重大,勝利的趨勢也更偏向於我們這邊。雖然不免要有同伴死亡,五十多人中到底有幾個可以存活,我無法估計,然而,這樣的發展,或許對我們來說,就是最理想的情況了。我抬起手臂擋在身前,推搡著無可名狀的阻力,步步維艱地行走在速掠通道中。我已經不再去理會身邊的末日真理教之人,因為,已經於視野中以一種扭曲畫麵呈現的他們,已經無法再對我攻擊了。他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迫集中在毀滅性的衝擊中,他們壓榨著自己,然後被扭曲、粉碎。許多死體兵已經癱瘓,巫師釋放出來的灰霧,伴隨著這片衝擊,擴散到整個廣場上,這些灰霧沒有被衝散掉,反而因為大量的死亡,和神秘彼此之間的相互作用,正在變得更加的濃鬱。這種濃度的提高,已經完全不僅僅是因為巫師們的釋放了。又往前走了很久,我無法估算時間,因為,此時此刻,空間和時間的感覺已經紊亂,所謂的“很久”也僅僅是根據我邁步的次數和行進的沉重感來形容的,它很可能不是正確的,但卻是最恰當的感覺形容。在這樣的地方,我甚至不敢沉入陰影中,當速掠可以產生作用的時候,即便它有可能不是最好的選擇,但卻是下意識堅持的選擇,我不敢改變,誰知道改變之後的結果,是好還是壞呢。然後,當我再一次轉頭四顧的時候,身旁十米外的一處扭曲的景象陡然被割裂了——這不是形容,而是一種認知,就好似有什麼鋒利的東西,向前劈開了一條縫隙,隨後,那條縫隙就無法再彌合起來。縫隙中,原本扭曲的景象一下子就恢複到正常的樣子。我看到了,銼刀將刀狀臨界兵器豎起來,擋在胸前的情景。混亂扭曲的衝擊波好似湧潮般抵達刀鋒前,立刻被剖成兩半,不得不分從兩側咆哮而過,之後才在銼刀的身後,重新聚集在一起。在銼刀開辟出的安全區域中,青年高川收回浸泡在衝擊波浪潮中的右手,在那隻右手上,看不到任何受傷的跡象。兩人也注意到我了,但是,他們似乎也無法確認我的情況,想必,在他們的眼中,所看到的也僅僅是一片混亂扭曲的景象吧,我身處其中,隻是一個難以辨認的輪廓。我朝他們靠近,和我所想的那般,青年高川抬起手中的左輪槍,但是,並沒有立刻開槍——我承認,他的身體堅固得不可思議,明顯超過了死體兵,我不覺得,他的子彈可以穿透這片衝擊波。他,是另一個我。我們之間,存在外部環境也無法阻斷的獨特感應。在這種感應下,他放下槍口,張嘴說了些什麼,但是,我聽不到。聲音,在這種規模的衝擊中,也失去了傳遞的途徑。不過,我覺得他在邀請我,讓我一同躲進刀狀臨界兵器開辟出來的安全區域內。我轉過方向,向遠離他的地方走去。雖然我們之間的獨特感應,讓我存在同樣的想法,也不會抗拒這樣的選擇,但是,當我看到他時,“江”的存在,總會浮現在我的腦海中,讓我覺得,這個時候,我們還是形同陌路更好。另一個我有另一個我的立場和想法,我也有自己的立場和想法,我們之間存在的衝突,和之間存在的共性一樣多,總有一天,我們將不得不解決這些問題,但是,卻不是現在。我有一種感覺,一旦我們太過接近,一定會發生某種變化——這種變化在我的直覺中談不上好壞,隻是覺得,那個變化將會促成一個決定性的結果,而這個決定性的結果,對比起當前的情況,還顯得太早了一些。同時,在這個時候,我已經確認了,當我在網絡球的基地中複蘇時,所遙遙直覺到的危險卻充滿誘惑的吸引力,有一部分正是因為另一個我就在那個方向。身為“高川”,他和網絡球合作是理所當然的,更是注定如此的,而兩者結合起來時,所可能產生的化學反應,同樣身為“高川”的我,再清楚不過了。他們所布置下來的陷阱,十分可怕,我不清楚另一個我在其中扮演多重要的角色,但是,我可以肯定,這樣的陷阱,其實並不是針對我的,而是針對“江”的。即便“高川”並沒有將“江”的存在告知網絡球,但是,其結果必然也會陰差陽錯的如此發展。而另一個我,很可能不會阻止,反而會推動這樣的發展。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我和另一個我太過親密的接觸,都會造成不可測的變化,我無法說服自己,讓自己認為,這種變化一定會對我有利,一定不會對我的計劃造成妨礙。無論我多麼有信心,在正常的一對一較量中,可以壓倒另一個我,都無法改變,在當前的末日幻境中,另一個我才是這個世界的“高川”的事實。從這個世界的發展角度來說,我是多餘的,是異常的,是一種不可控的結果,也是末日症候群的惡性體現。所以,我從來都不能單獨考慮,隻麵對另一個我的情況。無論如何,在真正需要在我們之間做一個了結之前,我們都不應該太過親密,參與同一場戰役,站在同一個戰場上,已經是極為勉強的距離了。我甚至需要擔心,這樣的距離會不會引發某些連鎖反應。確認彼此的心情,彼此的想法,彼此的決心,在戰役開始之初,就已經完成了,當時的沉默,已經是對彼此最好的回答,我覺得,另一個我也必然是這麼想的。我再度跋涉,之後,衝擊如預料般減弱,視野也開始變回正常。我終於獲得一個確切的參照物,來確定自身的位置,連鎖判定展開的時候,觀測範圍內沒有任何活物,甚至連血跡和實體都不存在,唯一可以保留軀殼的,就隻有那些死體兵,在這樣的衝擊中,它們大部分隻是暫時失去了移動能力,從關節處出現了大量的破損,仿佛隨時會支離破碎的樣子,但是,這種狼狽淒慘的,如同報廢機器般的姿態,絕對稱不上死亡。同時,也沒有一台死體兵是完整的。在視野變得清晰的時候,這些死體兵就開始重新鎖定敵人,嘗試用瀕臨報廢的武器進行射擊,但是,掛載於它們身上的武器模組頓時火花四濺,爆炸反而掀翻了它們的殘軀。我環顧四周,敵我雙方的位置已經徹底被打亂,生還者相對於之前的數量來說,寥寥無幾,被衝擊波洗禮過的廣場也變成了一片殘桓,顯得更加的空曠寂寥。死一樣的沉默,好似滲透了爆炸聲,在心中擴散著。然後,就是一股徹底你死我活的殺意。我方可見的存活人數為十八人。敵方可見的存活人數為十人,外加一地殘破的死體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