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超凡雙生 第0951章 邪惡(1 / 1)

喬尼站在大街上,清晨早起的人們漸漸填充空蕩蕩的街道,不少人朝他投了幾眼,因為他的身邊明明就有長椅,卻一動不動地站在長椅旁,就如同一尊雕像。不過詫異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就事不關己地移開了視線。就在昨晚,喬尼剛剛和網絡球的特彆行動部隊發生了一次慘烈的正麵碰撞,在網絡球的戰鬥記錄中,喬尼已經死亡。喬尼自己也認可這樣的說法,雖然他仍舊擁有自我意識,但是,他真正的狀態已經和過去的喬尼截然不同了,他寧願自己已經完全意義上地死亡,然而,讓他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末日真理教神父,自始至終都沒有放過他。他很痛苦,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人也好、物事也好,口鼻眼兒乃至於拂過肌膚的風,都讓他覺得自己已經墮入煉獄之中。最可怕的是,他無法自殺,仿佛個人意識已經和這個肉體割裂開來。在他的眼中,水泥路麵到處都是腫瘤般的血肉,樹枝上流淌著膿水,過往的行人就好似泡得腫脹的腐屍,喧鬨的人聲古怪又刺耳,簡直無法形容,但若是自己凝神去聽,似乎能夠明白對方的意思,可是,這些聲音實在讓人沒有聆聽的欲望,不止是人聲,機器發出的聲音,輪胎碾過馬路的聲音,都變成了一種讓人惡心又焦躁的聲響,風吹過肌膚的時候,就好似被砍得稀爛的肉泥混合了最肮臟的汙漬,一下又一下地塗抹在肌膚上,就連空氣中漂浮的,也不再是工業化城市的渾濁,而更加變本加厲,無比的血腥、粗糙又帶著硫磺的氣息——視覺、聽覺、嗅覺、感覺,所有用以認知物事的通道,就好似塞滿了淤泥,又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扭曲,徹底違反了人類的審美觀感,而偏偏自己的自我認知基礎,仍舊是“人類”。對一個人類來說,最可怕最抗拒的世界,就是想象中的煉獄了吧,那是懲罰惡人的世界,但是,喬尼所感受到的世界,卻比他想象中的煉獄更加可怕。他想逃離,但是,又能跑到什麼地方呢?他十分清楚,其實錯的不是世界,而是他自己。世界對其他人來說,仍舊是正常的,隻是自己被扭曲了。除非整個世界如那個怪物神父所說的那般產生改變,那麼,無論到什麼地方,他能看到的隻有自己的煉獄。如果可以死掉就好了。這樣的念頭已經不止一次浮現在喬尼的腦海中,然而,他做不到,外界通過身體傳達的信號可以傳遞到他的意識中,但是,他的意識卻再也無法擺弄肉體,他真正的身體已經“死”了,存在於這裡,保存他意識的,隻是一個劣化的造物,外表看似和人類相同,但是內地裡隻是腐爛的肉塊而已。如果可以睡去,亦或者把自己關在黑暗之中,不去接觸這惡心的世界,那也不錯。但是這種想法也隻是妄想,就如同現在,他並不是自願站在這條街道上的,也不是自願去打量這個已經在他的感官中變得扭曲的世界。的確,身旁就有椅子,但他寧願不去坐下,因為在他的眼中,那些木條遍布腫瘤般的血肉,還充滿生機地鼓動著,似乎時刻都在貪婪地呼吸著空氣。這些血肉是假的嗎?喬尼並不確定,因為,在昨晚,他親身經曆著這些血肉侵蝕無生命物質的一幕。它們是可以成長的,就如同傳染性病毒一樣,一旦擴散開來,幾乎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它們,它們自身對環境的強大適應能力,讓冰凍和高溫會在幾十次接觸後,就漸漸無效化。而正是這些傳染性的血肉,讓他在明明被網絡球的人殺死後再一次複生。喬尼心中的悔恨已經無法形容,他無數次責問自己為什麼要闖入那個教堂,當時立刻離開的話,就算事件擴大,也有其它的可能性去解決那些錯誤。然而,將時間推倒重來,他又覺得自己會變成這樣,幾乎是必然的。當時無法抗拒的行動,即便再重現一次,也仍舊無法抗拒。喬尼的心中有許多疑惑,但是,沒有人為他開解——例如,被那個怪物般的神父控製之後,他為什麼要去找達芙。有時候,他甚至會懷疑,他對達芙的情感,以及促使他對達芙做那些事情的動機,真是的屬於自己的嗎?那名叫做|愛德華的神父應該可以解開這些疑問,不過,對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行動中。如果網絡球打敗了愛德華神父,或許也可以明白這一切的根由,然而,網絡球失敗了,雖然出動了特殊行動部隊,但仍舊無法殺死愛德華神父,唯一讓喬尼感到慶幸的是,達芙被他們帶走了。對達芙來說,也許會被嚴密地囚禁起來,但總比落在這個變態神父的手中更好。網絡球有許多讓喬尼感到不滿的地方,讓他無法說服自己去加入這個龐大的組織,去爭取更好的生活方式和戰鬥支援,但是有一點,他是十分信任的,那就是網絡球顯露出來的那種堂堂正正的特點,即便那隻是一種做作,一種偽裝,一種掩飾,也比不屑於掩飾自身邪惡,總是將普世價值中的非正義當作個性的組織更值得信賴和依靠。喬尼又想起了那名自稱高川的少年,自從他引開愛德華神父的惡魔之後,雙方就再也沒有碰麵過。少年最初的打算,喬尼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是主動投入愛德華神父的陷阱中,打算依靠強大的力量一舉搗毀末日真理教的圖謀。如果說當時他覺得沒戲,那麼,這個時候就更加感到絕望,他認知到了愛德華神父的強大,這種認知讓他確信,那名叫做高川的少年隻會是羊入虎口。大概此時已經死掉了吧?少年囑托自己立刻帶達芙離開,而自己卻徘徊在教堂周邊,還主動跳入了敵人的陷阱,以至於變成如今的模樣,更成為了主動去殘害達芙的凶手。喬尼第一次體會到如此深刻的來自命運的惡意,僅僅是一個選擇,幾個小時的差彆,自己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這樣的轉變,幾乎比他第一次知道“神秘”是真正存在的時候,更加地茫然無措。痛苦、悔恨以及感知到的世界帶給他的醜惡感官,都讓他好似掉落了煉獄的熔爐中,看不見的折磨一次又一次啃噬著心靈。喬尼隻是站在那裡,也隻能站在那裡,直到坐在那條長滿了腫瘤血肉的長椅上,沒有一個行人注意到的神父站起身來。神父對他說:“沒辦法了,雖然還差一點,但我相信命運終究會讓聖女回到我們的身邊。”喬尼十分清楚,神父口中的聖女就是達芙,直到這個時候,他仍舊希望自己可以找到阻止神父去殘害這個女孩的方法。“你很痛苦,這一點讓我感到奇怪。”神父微笑著,用緩和的語氣說著讓喬尼感到不解的話:“你隻是個偽物,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情緒呢?啊,也許是你的偽裝,把你自己也欺騙了吧?對,這或許是件好事,這是一種極端的力量,欺騙了自己,才能更好地欺騙彆人。我告訴你,你和聖女並非一點關係都沒有,恰好相反,你本來就是她的監護者。”喬尼仍舊不明白,關鍵在於,為什麼是由神父用主動者的方式,對他強調,他隻是一名監視者呢?“聖女必然會領導一個新世界,在那之前,你的職責就是保護好她的成長。”愛德華神父浮現懷念的神色:“不少人知道沙耶的存在,以為我是沙耶的創造者,其實,沙耶並非我的造物,也並非人的造物,而是命運的造物,隻是假托了我的手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她不明白自己所肩負的使命,也不明白,這個世界的末日。其實,就算是末日真理教裡,也沒有幾個人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末日,但是,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末日並非終結,隻是一種概念上的轉變,人類自以為自己經常接觸的,一直都能看到的,正不斷發現的一切,就是他們所擁有的一切,同時也是這個世界的真理。一旦這些毀滅、扭轉、不合他們的心意,不符合他們固有的認知,就是末日的開始,這是愚蠢,但又接近事實的想法——不過,換個角度來說,這也太可笑,太過狹隘了。為什麼,世界一定要是符合他們認知的模樣呢?”說到這裡,在喬尼的眼中,愛德華神父的神態變得寂寞和感歎,就好似看穿世事,擁有超凡知性智慧的老人。如果沒有經曆過如今這痛苦的一起,沒有看到這個老人的另一麵的話,或許會感到敬佩和尊敬吧,可是,如今隻會讓他感到一股透徹身心的寒冷。這個愛德華神父是瘋子,是變態,是精神病,更可怕的是,他很強大,他可以乾出任何在普世價值和正常審美中極端邪惡的事情,可對他來說,那反而才是真正的價值,真正的美。他對自己、對世界、對人性的認知,和人類這個群體的共識是相悖的。問題在於,他可以為這種相悖找出符合自己觀點的邏輯性,而這些邏輯,卻是從人類不斷發展的哲學中得出的。如果要形容的話,這個神父就是在正常的細胞組織中,因為某些不起眼的因素,突然出發了內部的一些結構而產生變異的惡性細胞,而這種惡性變化卻是難以避免地,就如同抽煙容易導致肺癌一樣。當喬尼有了這種認知後,他就再也沒試圖去理解這個邪惡的神父,因為他十分清楚,一旦自己想要設身處地去了解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自己也會變成和他一樣。如今他的身體和心靈,已經被他的邪惡手段摧殘得千蒼百孔,但是,就算去理解這名神父,身心都變得和他一樣,便可以得到拯救的話,喬尼也是不願意的。正如過去的某個神父告訴他的話:“即便身在煉獄,也不是墮落為惡魔的理由,如果意誌可以被外在的壓力扭曲,那隻是說明,這個意誌是脆弱的,而過去的堅持,也不過是一個笑話。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變動的,但是,假設真的有什麼無法改變的東西,我想,也隻有意誌吧。”喬尼十分讚同這句話,他覺得自己很固執,已經堅硬到沒什麼可以改變自己的意誌,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也將會履行他所堅持的一切,哪怕前方就是死亡,就是想象中的煉獄。如今,他真的被扔進了煉獄中,但是,他仍舊認為,如果這種身心上無解的折磨,可以讓自己過去的堅持,以及一直貫徹的意誌扭曲的話,那麼,自己的誕生到死亡,都是可笑的——並不是說在生物和能量的大循環中沒有意義,而是,基於一個智慧生命的自我認知來說,是一個可悲的下場。如果真的什麼都可以改變,什麼都可以扭曲,那麼,有智慧和沒有智慧,又有什麼區彆呢?隻有在不斷變化的物事中,維持一個不可變的東西,那麼,這個東西才是有價值的。喬尼沉默著,在這個什麼都變得惡心作嘔的世界裡,唯有款款而談的愛德華神父還維持著正常,可是,那偏偏就是對方不正常的證明。“知道東方古老廚藝中,一種叫做‘藥膳’的做法嗎?”愛德華神父開始向前走,一股力量驅動著喬尼的身體,讓他也不得不跟上去,“藥膳,就是用藥做的食物。在東方人的食物中,藥材並不僅僅是佐料,科學製藥通過分解法和微觀觀測,試探並製作針對某種變化的合成物,但是,東方人更擅長通過天然的藥材,從人體大循環中,去解決局部的毛病。而藥膳,則是這種維護人體大循環的一種方法,但是,正如同科學製藥的方法,可以製造毒品,本應該是維護健康的藥膳,也可以變成毒藥。”有行人低著頭匆匆走過,不小心撞了一下愛德華神父的肩膀,不由得連連道歉,愛德華神父麵帶微笑,在他胸前花了一個十字架,然後掏出一瓶礦泉水遞到對方的手中。這名行人有些愕然,但還是拿走了水。喬尼覺得,那瓶礦泉水和紅燈區那些為了利益才加入末日真理教的偽信妓|女存儲和散發的“聖水”是同樣的東西——用科學和神秘,目前為止都無法證明,那是有害的東西,仿佛那隻是普通的水。喬尼一直都堅信,這種無法解析,被混入普通水中的聖水,會在某種惡劣的情況下展現出它的惡意。但是,正因為無法從普通水中分辨出聖水,所以,也根本無從確認,它會帶來怎樣的危害。直到現在,他變成了這副模樣,經曆了那可憎的戰鬥後,才隱約感到,自己的變化,其實和這些聖水不無關係。“大家都十分喜歡樂園,但是,那不過是殘次品罷了。它可以讓人類發生轉變,卻難以產生根本性的轉變,無法進行徹底的革新。無法革新的人,隻會在末日中死去,而革新,是唯一在末日之後浴火重生的方法。現在的末日真理教讓人不怎麼喜歡,因為那個家族的眼光太狹隘,做法也太半吊子了。於是,我覺得應該為我所信奉的真理做點什麼。”告彆了那名莽撞的行人,愛德華神父繼續向前走,喬尼發現,除了撞到他的那名行人之外,路過的行人沒有一個將目光落在自己兩人身上,即便是從正麵走來,那視線也仿佛穿透了自己兩人,投入更前方的道路上。“我想到了用藥膳的方式改良樂園,但是,讓人感到可笑的是,明明是為了拯救,卻不得不采用藥膳中製作毒藥的方法。要通過藥膳殺死一個人,最高明的做法是,通過不同的藥材來烹飪好幾道菜,如果被害者僅僅是吃了其中的一種或幾種,是不會有事情的,但是,如果每一種菜色都品嘗過,那麼,這些藥材的特性就會在人體大循環中發生化學反應,將被害者殺死。這種在人體內才會組合發生的方式,正是我需要的。簡單地說,我將樂園分離,提煉,變成兩種物質,一種物質加入一些調劑,另一種物質加入另一些調劑,讓兩種物質變得穩定,但是,一旦這兩種物質在人體大循環中彙合,就會迅速產生化學反應,讓人體產生一種比樂園更加緩和的革新。你也知道,服用樂園會有一定的致死率,但是,用我所提煉分離出來的物質,進行這種緩和的革新,則不會有生命危險。”說到這裡,喬尼大約已經明白了,神父從“樂園”分離出來的兩種物質之一,必然就是那種看似普通水的“聖水”。人們喝下“聖水”,的確不會產生任何不良效果,就如同喝普通水一樣。但是,服用過“聖水”的人如果沾染了另一種分離出來的物質,就會產生可怕的變化——至少,也會是和服用“樂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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