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標準時間十一時三十二分。月球的環形山再度發生強烈的變化,在這之前,大部分異變無法通過正常科技造物觀測到,然而這一次的空間扭曲讓所有關注月球的人都能感受到。即便隻使用肉眼眺望,都能看到月亮表麵浮現的一粒粒黑點。這些黑點不斷擴大,連成一片,徹底將月球侵蝕,然後,月亮於人們的眼中消失了。網絡球於倫敦的核心基地中,專門用來監測月球變化,采集變動數據的儀器發出刺耳的尖叫聲,部門成員們目瞪口呆地盯著劇烈變動的數據線,卻沒有一個人可以給出解釋,因為,這已經不屬於正常科學的範疇,而是極為罕見的大規模神秘現象。不一會,有人闖出門,又有人闖進來,原本因為變故而停止的動作,仿佛一瞬間就加熱到沸騰般,喧囂聲和腳步聲宛如傾盆大雨。這個時候,網絡球最高等級的乾部卻不在這裡,而是聚集在近江的實驗室中,隻有在那裡,他們才能通過更加神秘的方式,更為直觀地了解月球上的變化。一直深潛於集體潛意識中的常懷恩猛然抽搐起來,若非拘束器一直在禁錮他的身體,那劇烈的動作一定會讓他撞在艙蓋上。此時的他借助近江的技術漂浮在特製的機械棺材中,大量的線路接駁著他的大腦和身體,隨著他的劇烈反應,狀態監視器中的數據線也開始出現劇烈的變化,警報聲和紅色信號燈讓不少人將注意力轉移過來,卻隻見到這名強大的意識行走者的身體出現一種未明的虛化,仿佛那裡保存的已經不在是有機肉體,而是某種又薄又脆的無機體,而且,從側旁進行檢測的攝像頭已經無法觀測到這具軀體,隻有正麵和後麵才有常懷恩身軀的影像——整個人就好似貼紙一般,變成了薄薄的一片。“嗯?存在性下降到二維了嗎?”近江嘀咕著,不過實驗室中十分安靜,每個人都聽到她的說話,不由得麵麵相覷,在明白她的意思後,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異常。因為是用科普知識來解說,所以這裡的每個人很快就意會過來,如今常懷恩的變化,的確如同科學理論中三維和二維物理狀態的變化——隻能從平麵上觀測到常懷恩,正在發生科幻故事中才會發生的事情,但是其過程卻必然是由“神秘”帶來的,可是,明明是在意識態中行動的常懷恩,為什麼在物質態中的身體卻發生這樣的變化?無法從世界本質層麵上來觀測這個世界的網絡球成員隻感到無比的茫然和恐怖,以至於一時間都呆愣了。靜謐的空氣中隻剩下近江敲打鍵盤,以及機器高負荷工作的聲響,即便這些人將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近江也沒有任何解釋的意思。她的臉上隻有一種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進而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她此時努力工作,並非單純為了挽救常懷恩——如今這個男人的狀態,任誰都知道不怎麼好——對她有所了解的人都明白,她僅僅是將常懷恩當成了一種突變而稀有的樣本。“二向箔?嗯,這樣也可以嗎?”近江喃喃自語:“不過,雖然結果相同,但是過程和原理都不太一樣呀。釋放出去的能量轉移到什麼地方了呢?”“近江!”走火沉聲道:“常懷恩的狀態如何?”“隻是跌落二維罷了。”近江饒有興致地說:“但是,所有的維生數據變化都在正常的範圍內,似乎僅僅是存在性的轉變。我倒是覺得他在這種狀態下,可以潛入更深的集體潛意識態。”她指著一連串變動的數據,可是所有人都隻有一臉的茫然。“即便是存在性的變化,也應該釋放能量呀,可是,我並沒有監測到能量變化,隻能猜想,也許這些能量轉變為意識形態了,如果可以直接觀測到他在意識態中的行走就好了,但是,如今也隻能猜想而已。”“不會有危險嗎?”走火繼續問道,他大約聽明白了,但就連近江都隻能進行猜想,而沒有一個確切的結論,這裡的其他人也不可能得出什麼答案來。“不知道,不過,隻要他的存在性不繼續跌落,我的維生係統就能維持他的生理狀態。如果他的意識在深潛中被破壞了,那剩下的也就是一具活著的軀殼而已。”包括走火在內的網絡球乾部都沉默下來,即便他們遭遇過眾多神秘現象,可是神秘之所以為神秘,便是因為它永遠不可能被理解,不可能全部被觀測,也就不可能總有解決手段。如今常懷恩身上的變化,更是一種唯獨在他身上才觀測到的神秘現象,而造成這個現象的,很有可能是因為他的深潛行為。除非有人同樣深潛到同一個位置中,否則,不可能直觀了解他此時的遭遇,而從常懷恩的異常之嚴重性來判斷,即便有第二個深潛者,也不可能采取深潛觀測的方法去判斷情況,因為,那很有可能隻會然讓這第二名深潛者陷入和常懷恩一樣的困境。“應該是因為納粹的行動,造成了潛意識態的巨大變化吧?”一名乾部出聲道:“他們已經啟用中繼器了,對集體潛意識產生影響是必然的。如果我們的中繼器沒有完成,就絕對不能正麵對抗。近江,中繼器的進度如何?”“可以初步投以使用了。”近江打了個響指,在眾人的身前,一具身影由模糊到清晰,快速呈現在他們的視野中。瑪索的投影形態比起上一次有了更進一步的變化,她整個人已經失去了有機活體的質感,更像是一尊雕像,手中拿著權杖,頭戴皇冠,看起來像是用來祭祀的造物。她的嘴唇沒動,但所有人都聽到了她的話聲,這個聲音不是通過耳朵聽到的,而是直接傳達到眾人的腦海中。“按照計劃,優先防禦體係的建設,目前正在構建第九十九層防禦體係。”她如此說道。“可以捕捉常懷恩的位置嗎?”走火立刻問道。“可以,但是臨時活動資源已經全部配置到月球的監視上,要進行調整嗎?走火。”瑪索問。“調整之後,對當前的活動會有多大影響?”走火問。“隻能觀測納粹的表層活動,不過,按照當前的趨勢,他們似乎想要從內層空間轉移到表層中,直接從物質態層麵進行侵攻。”瑪索說:“如果你們可以接受這個預判,那麼,轉移活動資源到常懷恩那邊就沒有關係。”“直接從物質態宇宙下降?”走火不由得和其他人麵麵相覷,在最初的判斷中,他們一直都認為納粹會利用兩台中繼器進行跳躍,如此一來完全可以避免在降臨過程中遭遇打擊。“是的,我認為他們已經意識到,我們的中繼器已經完成了。”瑪索用一種怪異的充滿電子音味道的聲音說:“如果我們將建設計劃放在攻擊體係上,有機會聯通五十一區的中繼器,直接對通過中繼器躍遷通道降臨的納粹進行截擊。而且,末日真理教方麵的態度也尚不明朗。納粹很有可能考慮到這些可能,從而放棄了直接躍遷。”“如果他們從內層出來,就意味著核彈攻擊是有機會的吧?”一旁的乾部驚呼起來。“是的,不排除聯合國的總體戰略部門已經預先判斷到了納粹的戰略思維。”瑪索頓了頓,又說:“剛接到最新的傳信,核打擊在一分鐘後進入倒計時,按照當前納粹的活動規模來判斷,他們正好將大部分部隊轉移到表層。核彈通過他們打開的渠道,進攻到內層的幾率有三成。”“聽起來不錯。”乾部們麵麵相覷,本來以為聯合國的決定太過瘋狂,而不可能有什麼成效,可是從瑪索的解釋來看,似乎還真有可能一舉重創對方。網絡球和聯合國的合作十分深入,網絡球所得到的情報,有百分之九十會免費提供給聯合國,而包括中繼器在內的情報,也列入交易條目中,因此,正如瑪索所說的那樣,聯合國看似瘋狂的計劃,有可能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並且,在戰略層麵上比網絡球更進一步。那麼,現在問題就是,是否相信這個判斷,放棄對納粹更深入的觀測,將中繼器的非建設資源投入到常懷恩那邊了。而做出這個決定並沒有花費太長時間,走火隻猶豫了三秒,便確定地對瑪索說:“全力拯救常懷恩。”“了解。”瑪索的話音剛落,投影便如同被橡皮擦除了一般,消失於眾人的注視中。眾人隻能在沉默中等待,試驗中的氣氛再度陷入靜謐,而近江完全沒有理會網絡球諸人和瑪索的互動,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通過中繼器對常懷恩這位深潛者進行救援,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網絡球首次主動使用中繼器對集體潛意識進行乾涉,對於近江來說,所能收集到的數據也是萬分珍貴的。網絡球的乾部們無法觀測中繼器對常懷恩的救援,隻能重新將注意力放在對月球的監測上。正如瑪索之前說到的那樣,在肉眼中消失的月球,通過常規科技手段卻仍舊可以清晰觀測到。月球的環形山正在崩潰,就像是有什麼同樣巨大的東西,硬生生從環體內部擠了上來,巨大的煙塵讓觀測視野變得十分模糊,但是,電腦已經將每一個異動點參照某種規律勾勒在一起,於數據圖上,呈現出一個又一個的巨大“卐”字。無數的“卐”正在破土而出,冉冉升空,又有更多的“卐”從無到有,沒有任何征兆地浮現在月球近地軌道上。這些“卐”全由巨大飛艇和鋼鐵浮城構成,雖然缺乏未來科技的動感,但是那種猙獰生硬的外表,卻格外凸顯出一種瘋狂的厚重,其造型充滿了二戰時期的軍械風格,仿佛舊日的戰爭,以一種跨越時代的節奏,拚接到了新世紀中,讓人感到荒謬又不寒而栗。看到這一幕的眾人,表情都十分陰沉,在他們之中,不乏經曆過一戰和二戰,一直活到現代的“老家夥”,遠超普通人的壽命,讓他們更加明白,這種跨越時代的感覺,究竟是多麼的危險。“通訊中斷了。”近江突然說。“什麼?”有人沒能回過神來。“正常空間剛剛遭遇了一波電磁衝擊,源頭就是月球。”近江說:“現在地麵上的通訊已經完全被切斷,影響預計會在三十秒內擴散到全球,不過,衝擊力度不會對電子設備造成毀壞性影響,在電磁效應削弱後就能重新啟動。隻是,要等到這股衝擊過去,至少也會超過一分鐘。”“也就是說,納粹那邊對聯合國的核打擊計劃也有所準備吧?”一名乾部說。“應該是這樣,不過,我可不覺得聯合國的計劃會僅僅因為電磁衝擊就受到影響。”走火點點頭,說:“核彈頭點火升空應該沒有問題,問題在於升空之後的調整,納粹應該會持續對彈道進行乾涉。從他們可以釋放如此大規模的電磁衝擊來看,我們必須祈禱核彈不會在對流層引爆。”聽到走火的說法,雖然自己也早已經想到過,但是仍舊不由得感到一陣牙酸,眾人抽著冷氣,卻隻能苦笑著等待。聯合國方麵明顯已經準備許久,絕對不會因為納粹這種程度的示威就放棄自己的計劃。和倫敦一樣,全球的其它主要城市,已經完成人口的遷移,為了儘可能對各自的預防舉措進行保密,所以,基本上所有的遷移工作,都是在事到臨頭時才開始,卻因為早有準備,所以才顯得比較順利,即便如此,留在地表的人們仍舊不少。在如此短的不到十個小時內,不可能將每個人都轉移到避難所中,而且,避難所的麵積,也不足以容納所有的人口,鄉鎮地區從一開始就被放棄了。這種取舍無疑是冷血而瘋狂的,可正如聯合國可以做出用六千枚核彈轟擊月球的計劃那樣,對於這種在最後關頭才采取的大規模避難,聯合國堅持有這樣的必要,並且嚴格禁止網絡球的參與——網絡球也是通過布置在政府中的眼線,才知曉這方麵的舉措,但也僅有知情權罷了。網絡球的實力雖然在神秘組織中數一數二,但是冒著聯合國的憤怒,讓雙方刻意維持的合作關係降到冰點,去阻止聯合國的決議,完全是沒有可能的事情。即便嘗試了,除了會讓雙方的關係惡化之外,不會有任何效果。這個世界上管理多數人的機構,是各國政府機構,而並非某個神秘組織,當聯合國一致通過某個決議的時候,任何人都無法阻止,包括這個時候的末日真理教。何況,聯合國的決定,大概正是末日真理教願意看到的吧。在梅恩先知看來,這種種瘋狂的,本不應該出現的決定,正是末日即將降臨的征兆。如果所有人都能齊心合力,用最恰當的方式,去針對末日的每一個變化,大概有可能解除末日的災難吧。但問題就在於,雖然大多數人都不希望末日到來,可是,他們的意識卻首先發生失常,正是失常的意識導致了失常的行動,進而形成了可怕的連鎖反應。從人類社會的宏觀結構來看,這種意識上的異變是極為突然,又極為強烈的,網絡球於這種宏觀結構中的重要性,根本就不足以阻止,甚至不足以延緩這種異變的爆發。“倒計時開始了。”近江突然說。“通訊不是中斷了嗎?”有人問。“電磁效應無法乾涉中繼器的活動。”近江說:“雖然瑪索已經將非建設資源轉移到常懷恩那邊,不過,剩餘的一些零頭也足以我們構架一條單向通道,接駁核彈發射基地了。”實驗室中的其中一台顯示器將畫麵調整為數字倒數,在眾人望去的時候,數字已經跳到“8”了,然而,明明是近乎改變世界的曆史事件,但是在場的人卻沒有太多的感覺,仿佛所有的緊張,早已經在之前對這個世界的變動的種種估測中耗光了。對所有人而言,當前正在發生的,是無可挽回的,他們覺得自己這一刻,仿佛跳出了時光場合,以一種翻看曆史書籍的角度,體驗著這個將要改變世界的曆史事件。就在這個時候,一座比所有的飛艇和鋼鐵浮城都要巨大的鋼鐵之城撕裂了月球表麵,以一種無比沉重的姿態拔空而起。僅僅城市穹頂的“卐”字符號,就等同於周邊的五個“卐”字編隊。城市中,明明正在承受電磁衝擊而徹底失效的電視,陡然在一片沙沙聲中重新啟動,並播放同一個影像:在一個巨大的禮堂中,站在帷幕般的巨大“卐”字旗的男人,對演講台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激|情四射地演講。在尾聲中,核彈倒計時跳到“0”,便同時看到這個男人的目光抬起來,用深沉又不缺激昂的聲音,仿佛對全世界的人們說道:“所羅門啊,吾等已經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