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中央公國本土的神秘組織成員,文清和晚晴夫婦倆身上帶有濃鬱的古風氣質,一言一行雖然談不上盛氣淩人,但卻擁有一種極為強烈的感染力,尤其對我來說,仿佛隨時都準備著將我的言行舉止都拖入現代文明尚未興起的舊時代。我不清楚他們是否使用了神秘力量強化這種感染力,不過,出於自小到大所接受過的教育,以及成長的環境,我大概比這裡的其他人都更要容易被這夫婦倆所影響吧。畢竟,從孩童時代開始,我所接觸過的神秘學幻想中,本土化的神秘故事要占據了巨大多數比例,即便在獲得魔紋,走出國門去執行NOG的任務時,對本土神秘的不顯也尤為在意。在上一個末日幻境裡,中央公國的本土神秘是否存在,對我來說,是一個無解的謎團,因為,在我死亡之後,那個世界也消失了,而在我尚未死亡的時候,也從未真正觀測到那些神秘的存在。以唯物哲學來說,無法親眼見證的東西不意味著不存在。而以唯心哲學來說,看不到的東西就是不存在。“現實”到底是怎樣的情況暫且不提,以“現實”的角度來觀測“末日幻境”,毫無疑問,唯心哲學更契合這個世界。因此,很多時候,即便抱有疑問,但是,我對沒有觀測到中央公國本土神秘是帶有強烈遺憾的。而在這個末日幻境中,文清和晚晴的出現,大致彌補了我從上一個末日幻境時就留下來的遺憾吧。所以,在麵對他們的時候,我的心情和感性起伏不定,而我也並不覺得,這是不應該的事情。我很強大,但是,我的強大,並不意味著我總能保持平常心,並且,從某些角度上來說,無法保持平常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對大多數戰士來說,不能保持平常心,被帶入他人的節奏,被他人的意誌感染或侵蝕,是十分糟糕的事情。但對我來說,“江”對我的侵蝕,早已經容不下他人再來侵蝕了。文清和晚晴不是敵人,聚集在這裡,並最終決定留下的人們,都是抱著決死意誌,去麵對殘酷局麵的戰士,彼此之間,唯有彼此信任,彼此支持,才能渡過九死一生的難關,這一點,想必是每個人都有所覺悟的。所以,即便在交談的時候,被他人的言行舉止所感染,也並非是即刻心懷戒心,拔刀相向的理由。我雖然不由自主陷入文清和晚晴夫婦倆的節奏,但是,即便考慮到對方很有可能動用了神秘力量,和不久後的戰鬥相比,仍舊根本就是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左江沒有受到影響,這在我看來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不過,從我對文清的觀察來看,文清本人似乎無法完全無動於衷。實際上,從我的角度來看,左江會受到他們的影響,才是最不可能的事情。在寥寥幾句寒暄之後,文清和晚晴夫婦倆的言行舉止中蘊含的古風韻味,已經逐漸消失了大半,而變得和平常人沒有太大區彆。我想,之前覺得兩人表現出來的時代隔閡感,或許並非真的是兩人難以溝通,而是並不打算進行深入接觸吧。整個基地中,從外表來看,就還有我和文清夫婦倆是亞洲人,即便在這個時代,東西方文化和人種的差異,仍舊會給彼此雙方帶來巨大的鴻溝。正如文清夫婦倆願意進入我和左江的房間進行交流,並主動消除言語氣質上的隔閡,大概僅僅是因為老鄉見老鄉的緣故。話題由左江主導著,看上去,似乎對中央公國本土神秘組織也抱有濃鬱的興趣,不過,我打心底並不覺得她的真實想法是這樣。因為左江是我的妻子,所以,文清和晚晴夫婦倆也並沒有在話題中表現出推搪的架勢。我觀察著,聆聽著,思考著,在腦海中勾勒出這個世界中央公國本土神秘組織的大致輪廓——和歐美地區在NOG成立之前,完全處於各自為政的狀態不一樣,中央公國本土的神秘組織,早在二戰時期,就借助納粹的壓力完成了整合。他們之所以顯得隱秘,僅僅是因為,在二次世界大戰之前,從未踏出國門,而國內的戰爭,也完全沒有抵達需要神秘力量乾涉的程度,而在二次世界大戰之時,由國家政府牽頭的強力整合,讓這些神秘組織在統一意誌下隱藏得更深了。其實,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中央公國本土的神秘組織並非完全避世。實際上,在亞歐交界的戰場上,以及最終攻入納粹大本營的決戰中,這些神秘組織也派出過部分人手協助本國軍隊作戰,這也是為什麼,中央公國可以在國內變革的動蕩尚未平息時,仍舊可以快速崛起並穩定世界大國地位的一個原因。隻是,本土神秘的內斂性,讓粗放的國外神秘難以察覺,所以,才形成了一種格外隱秘的印象。的確,既然本土神秘組織勢力在完成統合後,就參與了國家決策和行動,那就一定不可能完全掩蓋自己的活動痕跡,隻能說,因為種種原因,沒什麼人刻意去尋找,刻意去暴露他們的存在。至少,網絡球和末日真理教這樣的跨國性頂級神秘組織,是一定不會忽略他們,認為他們根本就不存在。過去在網絡球的行動中所出現過的蛛絲馬跡和些許的不自然,從側麵印證了,中央公國本土神秘組織勢力的強勢存在,從這個世界的神秘勢力分布圖及其麵臨的情況來看,包括網絡球在內的那些歐美區神秘組織之所以沒有往亞洲方麵發展,就連末日真理教,也僅僅利用山羊公會,徘徊在沿海城市中,便足以證明,他們對中央公國本土神秘組織的忌憚。文清和晚晴來自於名為昆侖山的神秘組織,這個神秘組織是亞太圈共同體——也簡稱為“亞極”——的神秘組織聯合體的重要一員,其地位,就相當於NOG中的常任理事。單純就勢力囊括範圍來說,亞極自然是不如NOG,但就戰爭潛力、凝聚力和掌控力來說,無疑要高出NOG這麼一個剛成立的聯盟組織。亞極對亞洲所有涉及神秘之事物都擁有官方性質的監督權和管理權,但又不會刻意針對每個神秘組織都使用這種直接插手組織內部的權限。雖然在理論上,所有的神秘事件都會集中到亞極再分配出去,但在大多數情況下,直接默認神秘組織對駐紮地的全權接管。文清和晚晴在這個解說中,提到了一個挺有意思的例子——名為“耳語者”的新興小組織。對我來說,耳語者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詞彙,但是,在這個世界的耳語者,和上一個末日幻境的耳語者,卻不可一概而論。誠然,兩者的創建者都是八景,但是,無論從規模、組織、潛力和實際能力方麵,這個世界的耳語者,都要遠超出上一個世界的耳語者。真要說來,這個世界的耳語者,才是貨真價實的神秘組織。其最初的成員中,就包括了高川、咲夜、八景、白井和森野,後兩者的名字,對我來說,是有些震撼的,因為,包括“高川”在內,幾乎所有人的生命軌跡,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從我的角度來說,是很難想象,到底發生了怎樣的故事,才讓這些人聚集在一起,共創出真正的神秘組織,而並非延續上一個末日幻境的軌跡,彼此之間分崩離析,甚至互為死敵。被我親手殺死過的白井,因為白井而死亡的森野,最終解散了耳語者的八景,以及在很長時間中都僅僅是一個普通女孩的咲夜,竟然發生了幾乎是全新的糾葛。“耳語者雖然並不具備真正意義上的本土性神秘,但是,亞極仍舊認可他們的存在。對亞極來說,和世界接軌是十分必要的,耳語者作為一個特殊的個例,是連接亞洲和他國神秘圈的紐帶。因此,即便亞極從來都沒有主動出現在耳語者麵前,但是,在耳語者成立之初,就暗中給予過他們許多幫助,且一直支持他們對駐紮地的權限。”文清如此說道,恐怕耳語者自身,也並不清楚在他們成立成長的過程中,所經曆過的一係列複雜環境吧。耳語者的發展,相對於大多數神秘組織來說,都是極為順暢的,這種順暢現在看來是極為不正常的。耳語者的成立恰好處於一個變革的時代,雖然耳語者自身對此並不了解,但在各方麵的注視和默認下,已經成為一個典型,之後是否還需要第二個耳語者,就文清的看法,答案應該是否定的了。亞極和中央公國政府的合作,比網絡球與倫敦的合作,以及NOG與聯合國的合作都更加深入,僅僅就勢力規模來說,網絡球也是難以單憑自家力量抗衡的,而NOG雖然看起來更加龐大,但因為剛成立的緣故,無論在內部聯係上,還是在和聯合國的合作上,都相對薄弱。這也是在NOG成立之前,歐美地區的末日真理教也好,網絡球和其他神秘組織也好,都無法真正在亞洲紮根的緣故。末日真理教在日本島弄出來的問題,從各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在中央公國的手掌內跳舞,對於亞極來說,目前為止在亞洲出現的變故,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因此,仍舊不需要大張旗鼓地出現在世人麵前。隻有在納粹降臨的現在,亞極才稍微有了一點壓力。雖然目前來說,納粹並沒有和任何神秘勢力合作,攻略目標也暫時排除了亞洲,不過,亞洲是納粹的敵人,這一點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所變化。納粹的出現,並沒有給亞洲帶來好處,而是切實增加了一個強勁的敵人,亞極為了控製局麵,不得不逐漸走向前台。亞極和中央公國的聯手行動,當然不可能僅僅在亞洲進行嚴防死守,朝海外露出拳頭也是必要的。“雖然海外國家擁有中繼器,但是,我們也製造出了三仙島,作為高端戰略威脅,以牽製中繼器。”文清說:“在三仙島被擊潰之前,亞洲方麵幾乎沒有危險。但是,在三仙島被擊潰之前,擊潰一台中繼器,才能讓所有異心者認識到亞洲的力量。”昆侖山作為亞極的重要一員,權限範圍偏向於監督方麵。因此,文清和晚晴這次應邀進行拉斯維加斯攻略,不僅僅是為了展露拳頭,還有另一項任務。“現在,圈內人士都知道耳語者的高川先生,說實話,高川先生是亞極也不得不重視的人才,耳語者的資本,有三分之一在於高川先生身上。”文清的表情嚴肅起來,炯炯地注視我說:“經過亞極的調查,您似乎和那位高川先生存在一些關係。我們十分關注倫敦會議,所以,對您也有過詳細的調查。如何證明您與那位高川先生的關係,就不必多說了,時間、地點、相貌、名字和能力上都有太大的巧合,我們想知道的是,高兄您和那位高川先生,到底是怎樣的關係。我們對那位高川先生十分重視,所以,您的出現和目前為止的行動,不免讓一部分感到不安。”文清的意思已經十分直白了,我不覺得可以蒙混過去,對亞極、網絡球和NOG三者來說,另一個我的重要程度是不一樣的,態度自然也有所不同。網絡球和NOG可以對我的出現不置可否,甚至能夠在不確定具體細節的情況下,拋出合作意向,這次來到美利堅,便是這種態度的證明,但是,對亞極來說,卻不能忽視這些細節。昆侖山的監察職能,是帶有暴力性的,在如今亞極即將重回世人視線的現在,文清夫婦倆和我的會麵,絕非是一個巧合,也並非完全是善意。我覺得,自己的回答和態度,都會決定亞極方麵的回答和態度,文清和晚晴雖然僅僅是靜靜等待答案,不過,隻要我的回答稍有曖昧或不妥當,他們就會發起進攻吧。因為,這本就是他們來到這裡的一個重要任務,相比之下,拉斯維加斯的戰事也可以暫時放在一旁,而不會因為我們即將共同作戰,就會手下留情。“我也是高川,我已經重複說過很多次了。”我緩緩說道。文清點點頭,說:“是的,我也聽說過了,但是,還不夠。”“用本土神秘學的說法,大概就是人格分神,身外化身之類。”我想,再也找不出比這個更恰當的形容了。“身外化身!”文清終於動容,他審視著我,又轉頭去看他的妻子晚晴,最終,晚晴輕輕地點點頭。他們的質問,讓左江有些不耐煩,用力敲了幾下桌子,我直覺感受到,有一種波動環繞在周圍,但卻不是由左江引起的,大概是晚晴使用了某種神秘力量,在確認我所說的“真相”吧。“這可真是讓人吃驚。”文清恢複那風輕雲淡的坐姿,但是,臉上的動容卻一時半會沒有消卻,“身外化身是我國神秘學中極為高深的境界神通,我們一直以為耳語者的高川先生所具備的神秘,和我國神秘學沒有太大的關係,更接近歐美方麵的神秘學。”他顯然對身外化身十分熟悉,在中央公國神秘學中,身外化身有兩種特性,一種是:同識不同身,另一種是:存識不同身,兩者之間的差彆,在於不同的兩個身體中,到底存在的是同一個意識,還是有差異的意識。我的情況,自然契合後一種,而文清也沒有誤會為前一種。“國外神秘學也有類似身外化身的方法。”我輕描淡寫地說道。“不,不一樣。我們手中有高川先生的詳細資料,以他的情況,使用國外神秘學,是根本無法修成身外化身的,因為意識層麵上有問題。而以國外神秘學的方法,必須精修意識力量到一個極高的境界,那是過去的高川先生和現在的高川先生,都不可能完成的。”文清說:“雖然,高川先生充當過意識行走者,但卻並非他自身的意識能力,這一點,以我們國家的神秘學還是很好判斷出來的。不過,我們也的確察覺到,高川先生的意識問題,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如今您的解釋,已經足以讓我們明白,當初高川先生的意識為什麼會那麼奇怪,因為那個時候,他就在孕育您的存在了吧。”文清的推斷已經近乎真相,雖然我對當時的情況沒有太多的記憶,但是,心中殘留的感覺,仍舊讓我知道,我的複蘇並非是一氣嗬成的。即便是“江”,也不可能將完全意義上沒有半點殘渣的亡者複活吧,我的存在,是因為我從來都不可能徹底“死亡”,在我死亡之後,將會成為高川意誌的一部分,而新生高川的人格,也必然殘留著我的痕跡,這本就是一種傳承。意誌和願望的延續和積累,本就證明了這種不可消亡的部分之存在性。說是另一個我孕育了現在的我,並非是一句空話。我的複蘇,也必然會給另一個我帶來一些負麵影響,而“高川終將隻有一個”,則是基於“完整”而做出的推斷。兩個高川同時存在,本就是異常的,即便現在看來沒什麼不妥,但一定會在某個時候出現副作用。換句話來說,我和另一個我之間,所謂的“身外化身”關係,其實也是不完整的。但是,其中的問題,應該不是局外人可以看得分明的。不過,既然文清自己給出了一個妥當的解釋,我也沒必要述說詳情,在某種意義上,我和另一個我之間,存在著路線上的分歧,雖然我們的意誌是相同的,但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在最終解決問題之前,和文清那樣混為一談,根本就是不可取的行為。受限於對中央公國神秘學中“身外化身”的認知,文清大概是無法明白這種複雜關係的吧。當他真的相信,我和另一個我之間,就是他所理解的“身外化身”時,就已經被蒙騙了。用中央公國神秘學的術語來說,這就是“知見障”。不過,我可沒興趣點醒他。“沒想到高川先生竟然早就擁有了身外化身的準備。”文清稍微出神,“但是,身外化身的要求是十分苛刻的,正是因為高川先生來到倫敦,才有了這一場際遇吧。我們知道,您是在網絡球實驗室中出現的,但是,從當時的場景來看,大概隻是提供了第二身的資源所需,若果高川先生沒有提前準備,是不可能讓您出現的。果然,一直呆在家裡,即便有大氣運,也不可能獲得大機遇。我們昆侖山早就應該開山門了。”“見笑了,隻是運氣使然。”我不動聲色地說:“耳語者的出現,本就是一種特例,我的出現,不過是將這種特例以更具體的方式表現出來而已。”“您和高川先生之間的關係特殊,在下還是用高兄來稱呼您吧。”文清如此說道,他的語氣和腔調,又再次恢複到原先那古風文韻中。顯然,在得到答案的現在,他已經不打算再交談下去了。“隨你吧,我是無所謂。”我平靜的回答道。“高川先生是耳語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麼,高兄您呢?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您能告知吾等,您對當今官家、國家和吾等的看法。”文清說道。“我是高川,高川不是我。”我這麼曖昧的說法,文清倒像是理解了,臉色有些輕鬆下來。“如今天發殺機,移星換宿,卦象大亂,有絕天阻地之兆,在下必須在美利堅被封絕之前將消息傳回。日後吾等夫婦不死,自有再敘之日,恕在下就此告辭。”如此說罷,文清一拱手,帶著妻子晚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