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安靜地坐在床邊,挺起的腰肢如同標槍一樣筆直,也隻有軍人會在平時也如此嚴格地對自己的坐姿也有所要求吧,也有可能這些東西,是從誕生起就寫入了她的基因中。雖然雇傭兵協會的完美戰士計劃還是第一次從江川這裡聽說,不過,類似的人造人兵器計劃也並不是那麼罕見,在上一個末日幻境中,網絡球擁有桃樂絲,而末日真理教則擁有最終兵器係列,放在這個世界,網絡球的桃樂絲計劃應該還在進行,其源頭也應該和上一個末日幻境時相仿佛,參考了末日真理教的最終兵器,如此推想,也許雇傭兵協會的完美戰士計劃,也同樣有著類似的根源。隻不過,網絡球更接近成功,我所見過的桃樂絲,僅弱於真江和富江,甚至於,自身所具備的神秘性,和“江”擁有一定的相似性。像江川這樣的人造人,雖然是研究計劃的失敗品,從她的口氣中,似乎雇傭兵協會最終也沒有製造出比他們這一批更強的實驗體,僅僅是通過降低製造難度,實現了批量製造更弱,卻更加穩定的人造人。編號004的江川雖然有缺陷,但是,正因為誕生她的條件是理論上完美而苛刻的,僅僅是因為實際達不到理論條件,無法達到預期水準,所以,大概雇傭兵協會仍舊對她這一批實驗體抱有一定的期待吧。據江川所說,編號前十的實驗體,包括她在內,有五名混入派遣到這個基地的人造人中,隻是,並不全都是擔任“秘書”的職務。至於其他四人此時在什麼地方,做著怎樣的工作,江川本人也並不知曉。不過,編號還是十分明確的,分彆是:002、004、006、009和010。江川的編號靠前,但卻不意味著她比另外四人更強。隻是,如果可以通過左江的妄想體驗,開發出自身本質的神秘的話,應該會比其他人更接近雇傭兵協會眼中“完美戰士”的標準。當然,我不覺得那時的江川,可以和最終兵器係列中的特殊編號媲美,甚至於,比起桃樂絲也會弱上一線吧,畢竟,雇傭兵協會的“完美戰士”從一開始,就是奔著“批量製造”的目的而去的,正因為選擇了量產,所以在設計上,想要達到桃樂絲的高度,也雇傭兵協會的勢力水平來說,應該是不可能的。在納粹入侵的現在,我甚至覺得,其實雇傭兵協會的完美戰士計劃,並非針對網絡球的桃樂絲計劃,也不是針對末日真理教的最終兵器係列,而是針對納粹士兵——也就是說,雇傭兵協會有可能是針對納粹而存在的神秘組織。不過,無論江川未來的成長性如何,她首先必須度過妄想體驗,而左江的妄想體驗並非是毫無危險的。儘管在過去,左江總是把這種神秘當作輔助能力使用,不過,大概是“病毒”變得更加活躍的緣故,現在的左江已經產生變化,能力的強度和適用範圍也相應得到升級。我觀察著一動不動的江川,此時的她呼吸平穩,猶如陷入夢中,但是,從表情動作的細節來看,似乎還沒有遭遇危險。我不知道江川心中的妄想會是什麼,隻是,左江之前的說法,讓我對她的體驗不抱以樂觀的想法,就像是在應證我的擔憂一般,突然間,江川的身體開始顫抖,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她碰到麻煩了?”我看向左江問道。“誰知道呢,雖然是我讓她陷入妄想的,但我並沒有觀測他人妄想的能力。”左江溫柔地笑起來,“她到底在妄想什麼,我不清楚,不過,我可以感覺得到,她的妄想並不是什麼正大光明地東西,在強度上,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承受的。”“妄想通常會是對自己來說,難以得到的美好吧?”我有些疑惑,因為左江對江川妄想的描述,有些出乎意料的地方。“是的,正常人一般會妄想讓自己感到幸福美好,卻無法得到的東西。”左江平靜地點點頭,“可是,江川不是正常人呀。能將自己的全部毫不猶豫地交予剛認識不久的他人,如此強烈而堅定的奉獻欲望,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會擁有的吧。正因為她的想法不同於常人,所以,所產生的妄想也會異於常人。”正這麼交談著,江川的狀態再一次下滑,而且,一下子就抵達了一個極為惡劣的狀況,簡直就像是直接從高空落下一樣急劇。她似乎喘不過氣來,身體不斷顫抖,就像是在承受著難以言喻的痛苦,即便如此,她也未能從妄想中醒來,反而在一聲輕微的開裂聲中,她的身體和麵部出現了裂紋——並非是肌膚開裂,而是整個人如同硬質的雕像般,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似乎隨時都會崩解。她身上的裂縫中,看不到半點血肉的色澤,隻有一片幽深黑暗的虛無。左江說過,妄想體驗有可能讓人格精神崩潰,江川的狀態,似乎正在應證這一點。從“現實”的層麵來說,構成這個世界的基礎就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格精神意識,所以,當江川的人格精神出現問題的時候,反饋回看似物質的身體上,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很危險了。”不需要直覺,僅僅從肉眼所見,都能感受到,江川正在崩潰。雖然才剛剛認識不久,但是,既然江川是以自己的意誌追隨我的,我覺得自己沒有理由坐視不理。雖然我沒有說要怎麼做,但是,左江應該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沒有阻止,隻是對我說:“阿川,一旦你進入她的妄想中,你所擁有的神秘就會受到抑製。”對此我一點都不奇怪,在其他人的意識世界中活動,自己的能力受到抑製,根本就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更何況,我的超能,是利用魔紋力量強行開發出來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於並非是源於我自身的本質力量。“你就在我的身邊,不是嗎?”我認真地凝視著左江,“隻要你的力量永伴我身,我就不懼怕任何危險。”“是的,我就在你身邊,所以,不需要害怕。”左江輕吻了我的額頭,“無論何時何地,我都在注視著你,我的阿川。”我轉身抓住江川的肩膀,她似乎下意識察覺到了什麼,臉微微仰起來,對上我的目光。她的瞳孔中倒影著我的身影,從這倒影的眼睛中,又能看到她的眼睛……我推開深藏在眼眸中的心靈之門,一步步走進江川的意識深處。當我能感受到的一切,都已經再沒有房間各物事的影子時,陡然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棟巨大的閣樓中,數不清的門構成了地板、牆壁和天花板,這些門的樣式都十分普通,但卻擁有不同的顏色。本來應該五顏六色的門,卻正在被兩種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侵蝕著,一種是深紅,一種是黑色。被侵蝕的門失卻原本的色彩,就連質地也散發出腐朽的氣息。有隱晦的聲音,從深紅之門和黑暗之門中傳出,嘈雜又飄渺,根本就聽不清楚,又好似在咀嚼著什麼,發出滿足的歎息,伴隨著兩種顏色的蔓延,聲音和視像所散發出來的詭異,變得越來越濃鬱。我活動了一下身體,感覺和正常世界的身體沒什麼不同,這個身體的基礎素質比起上一個末日幻境的身體強大了許多,畢竟是從網絡球的試驗室中誕生的,各項水平都遠超普通的灰石強化者,魔紋仍舊在有手腕內側,但是,超能的存在感卻消失了,仿佛那三個棱形的圖案不過是普通的紋身。連鎖判定倒是比正常情況下的應用還要自如,長時間維持範圍五十米的無死角觀測視野也沒有任何精神上的疲倦。對於當前的情況,我沒有任何不滿。我並非是一開始就覺醒了超能的人,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僅僅依靠身體素質、連鎖判定和武器去戰鬥,早就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了。那些早已經融入本能中的技巧,不可能忘卻,即便是在“現實”中,在失去了一切超常力量,雙腳殘廢的時候,我也未曾失去戰鬥的力量。比起過去那些處境最糟糕的時候,能有此時的狀態已經讓我感到滿足。第一次在入侵他人的意識後進行作戰。我在開始行動前,再一次整理自身攜帶的武裝——紅色的戰鬥風衣,沒有麵具,一把左輪手槍,一對配備了活動利刃的臂鎧,一套便攜鉤爪——全都是我最熟悉的戰鬥配置。我下意識尋找誇克,當我轉過頭時,就發現它正站在我的左肩上疏離著自己的羽毛。“走了,誇克。”我對它說著,掀起腳前的大門一躍而下。降落的感覺很短暫,幾乎是大門之內的黑暗吞沒了視野後,光明就重新擠入這片世界,與此同時,腳底傳來實地的觸感。我環視著四周的環境,連鎖判定無法抵達正常的觀測範圍,被拘禁在這間隻有一百平方米大小的房間中。房間沒有窗口,隻在前後左右的牆壁上,天花板和地板上,各有一扇門,門的類型和之前在閣樓處看到的那些門沒什麼不同,不過,並沒有被深紅色和黑色所浸染。門上流轉的光芒,似乎就是這個房間的光源。房間的質地像是某種銀色的金屬,十分光滑,可以在反光中看到自身模糊的身影。除此之外,房間中什麼擺設都沒有,更像是一個由金屬打造而成的牢籠。我突然感覺到身後有人,轉過頭去,就發現一個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裡,不過,在我回頭之前,那裡是什麼都沒有的,在連鎖判定中,這個人也是突然就擠入了視野中。我打量著他,而他也打量著我,就像是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是的,這個人和我長得一模一樣,身上的裝束也沒有任何不同,唯一的區彆是,他的肩膀上沒有誇克。他似乎有些茫然,沒有我這般鎮定,對我來說,眼前的情狀根本沒什麼值得驚訝的,在各式各樣的神秘中,出現和自己完全相同的東西,根本就顯不出特殊來。在各種充滿想象力的認知中,就有關於當前這個情況的大量推斷,如果是需要戰鬥的場景,那麼,大概就是“和自己戰鬥”吧。很快,我就猜到了這個“自己”到底是從何而來——他身後的牆壁上,本該有的模糊影子徹底消失了。“和完全拷貝的鏡像聊天?還是戰鬥?”我對他如此說道。他臉上的茫然迅速退卻,神態和身體的細微動作,在一瞬間調節成和我一模一樣。“戰勝你,就是戰勝自己。”他用同樣平靜地語氣對我說。真是太無聊了,這樣的神秘,根本就無法勾起我的好奇心,如果這就是江川的妄想所幻化出來的世界,那麼,我大約知道,江川的妄想是什麼了。一個不斷產生自我鏡像的死鬥牢籠?不斷地超越自我?我不由得想到,江川曾經說過,自己無論在什麼方麵,都已經調整到了自己的極限,雖然最終沒能達到完美戰士的預期,但是,那隻是因為,在當時的條件下,無法再做到更好。神秘是無法“製造”出來的,在沒有“神秘”的情況下,技術性的調製,首先於技術、理論和工具的極限,讓最終的成果,距離理論上的程度仍舊有著相當大的差距。所以,雖然在理論上,江川這些人造人仍舊有進步的可能,但其實已經達到了實際可能做到的極限,不可能再有進步了。“所以,不斷地超越自我,就成為了最大最深刻的妄想嗎?”我對自己的複製體說道,但他顯然無法理解。於是,我對這個自我的鏡像,再次有了更進一步的判斷。在最好的情況下,這個複製體也僅僅是擁有我所具備的戰鬥能力而已,除了戰鬥之外的記憶,大概是沒有的。而他此時所體現出來的生命的靈動,也很可能隻是一個錯覺,其本質在於,類似於程序式的反應。江川的妄想,是這些門和房間,而並非鏡像本身,但是,這些門和房間的功用,就是為了源源不絕地提供自己的鏡像以作為對手。通過戰勝這些複製體,從某種角度來說,就是戰勝了自己,超越了自我,然後,新的自己,又將麵對同一水平的新複製體的挑戰——這些房間的總和大概是沒有儘頭的。所以,江川就這樣被困在了自己的妄想所營造出來的修羅地獄中嗎?在我念頭轉動的同時,複製體迅速拔槍射擊,被我在千鈞一發之際閃躲開來。在短距離內,隻有直線攻擊力的子彈,實在太好躲避了。在連鎖判定的協助下,輕易測算出子彈的彈道根本就不是問題。擊空的子彈開始彈跳,複製體不停地開槍,一輪子彈打空之後,所構成的彈道就如同一張巨網,這曾經是我的拿手好戲。如果身體素質還是過去末日幻境中的那樣,麵對這樣的情況還稍微談得上麻煩,但是,現在的身體,麵對這無死角的射擊,即便不躲閃也沒有問題。我移動腳步,雙臂的利刃彈出,在洞徹了彈道所有的變化後,將其統統攔截下來。在這個過程中,複製體早已經射出鉤索,然後,繞著我飛奔起來。擊落子彈,躲過纏身的鉤索,這些都是迷惑我的東西,真正的殺機,仍舊是複製體雙臂上的利刃。即便擁有連鎖判定的無死角視野,但是,有些死角仍舊是不可避免存在的,那是因人體固有的結構所決定的活動死角,例如,一個人不可能扭曲關節後還能發力,為了避免傷害到關節,就不得不做出多餘的動作,而多餘的動作,就意味著更多的反應時間和更多的破綻。從這些難以照顧到的死角鑽入的攻擊,就如同毒蛇一樣,迅猛而致命。和我想的一樣,我所擁有的攻擊方式,這名複製體也掌握得無比純熟。不過,正因為我基於對自身的了解,去對他的行動進行預判,所以,他的想法和行動對我來說,也同樣是透明的。仍舊是千鈞一發之際,我的雙刃和他的雙刃招架在一起,繼而拉開,再碰撞,如此反複,火花在對抗中頻頻濺起,我不斷遊走,他也不斷遊走,我用腳踢,他也用腳踢,糾纏在一起時,防守和反擊之間,根本沒有時間使用其他的武器。這種戰鬥的關鍵,就在於是否對自己有著足夠深刻的了解。想要戰勝對方,就必須做出超乎這種了解深度的事情,這是不是一種自我超越?我覺得,如果僅僅是妄想的話,這種程度就足夠了,但是,如果要引發神秘,“做出自己無法理解的行為”還不足夠。我測試著複製體的極限,在交手的十秒鐘內,無論我還是複製體,都沒能對彼此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對複製體來說,或許是十分正常的,但是,對我來說,這種程度的戰鬥,不過隻是熱身而已。再一次和複製體交錯而過,我的利刃擦過他的臉頰,而他的利刃則擦過我的腰際。於是,反手再攻擊,再一次借助撞擊的力量後退。我和複製體的選擇都是一樣的,十秒的對攻後,重新調整著自己的狀態,鏗鏘的金屬交錯聲在房間中發出空空的回響。我們注視著彼此,用同樣平靜地目光,尋找著對方的破綻。然後,我對他說:“這麼無聊的戰鬥,應該結束了。”他也同樣對我說:“這麼無聊地戰鬥,應該結束了。”我猛然拔出左輪,他在我摸向腰間的時候衝上來,但是,我沒有開槍,而是將左輪砸向他,迫使他抬起手臂擋住投擲物。但是,這麼做對他的速度沒有任何影響,他仍舊有一隻手可以發動攻擊,而我也隻有一隻手可以防守,但是,在他的利刃和我的利刃再次交撞的時候,從他腳下腳下的陰影中陡然飛射而出的東西,以我和他都無法反應過來的速度展開,一口將他吞下。連鎖判定可以看清那是什麼——誇克化身的陰影鬥篷,但是,正如我無法在同樣的狀態下進行躲閃一樣,他也不可能閃開這潛伏已久的攻擊。我和他的決定性差彆,就在於誇克本身就是一種神秘,根本不可能被這個妄想世界所複製。和此時的我一樣,連神秘都不具備的複製體,在誇克的神秘性麵前,根本就沒有反抗的能力。僅僅是被陰影鬥篷包裹,就足以禁錮他所有的行動,我將利刃捅了進去,切割肉體的觸感傳來後,陰影鬥篷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我將鬥篷拾起來,披在自己的身上,再次觀察四周的景象。被我殺死的鏡像,已經不存於映射出他的牆壁上,不過,另外三麵牆壁上的鏡像,以及天花板和地板上的景象,給人一種蠢蠢欲動的樣子,仿佛再呆一陣時間,他們就會躍出來,將這場戰場延長下去,直到所有的鏡像都被消滅。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確的,那麼,如果我不能在短時間內解決第一個複製體,那麼,陸續出現的複製體,會讓自己麵臨圍攻的局麵。而身處於這個望向世界的江川,一定也承受著相同的壓力。我嘗試打開腳下的門,結果輕易可以開啟,這證明在戰鬥中逃跑是可行的,而門的對麵,應該就是一個同樣的房間。然而,基於“江”的力量所形成的妄想世界,應該不會這麼簡單,深紅色和黑色的侵蝕,或許分彆代表了兩種不同的挑戰失敗——逃跑和死亡。深紅色和黑色並不是什麼好東西,僅僅是目睹到,就能感受到其深深的不詳,仍由門被這兩種顏色侵蝕,也就不可能是什麼好事。這意味著,逃跑和死亡,最終也要付出代價。這種代價是什麼,我希望江川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