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正合我搭話,突然抬起視線,越過我的肩膀,看向我的身後。我感覺到一種征兆,猛然轉過身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你在看什麼?”我不由得問那位曾經的同桌。“哦,一個隔壁班的女生,剛才一直眼定定地看著你。”說到這裡,曾經的同桌用調侃的語氣說:“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你是不是被她暗戀了。”我當作一句玩笑,不過,也有在心中懷疑,曾經的同桌所說的女孩是不是咲夜。就在剛才,我的直覺變得極其敏銳,而這個感覺上無比真實的世界,其真相的天平,已經開始傾斜。在將末日幻境當作“妄想”來看待的時候,我心中很是難受,就像是被奪走了重要的東西,而當末日幻境又再度真切起來的時候,我又有些恐懼,害怕這個無比真實而平凡的世界,會再度陷入怪異和神秘所彌漫的末日中。就在幾個小時前還無法感受到的“江”,再一次以幻覺的方式露出了苗頭,而我之前和八景的交談,就像是一把鑰匙,一把讓這個正常而真實的世界,走向那毀滅命運的鑰匙。雖然還沒有任何確切的證據,但是,我的直覺在告訴我,一度被排斥在這個世界之外的“江”,正在侵蝕而來。我所看到、聽到和感受到的一切,包括風吹草動,和夜色下的陰影,都漸漸生出一股怪異的味道。我不害怕怪異,隻是,打心底不希望這個世界就此淪落。可是,若我將這種擔憂告訴其他人,想必會被認作是精神出了毛病吧,儘管在我的眼中,這個世界正在變得不詳,可是,怪異、神秘和末日走上舞台的征兆,卻並不強烈,換句話來說,大概隻是我基於八景的談話中的巧合,油然而生的錯覺……我希望,事實就是這樣,我所擔心的一切,不過是我的錯覺。倘若末日幻境隻是我不甘平凡的“妄想”,那些冒險不過是腦補的畫麵,而我將之和真正的真實混淆,僅僅是因為太過投入——如果這就是真相,我也願意接受,正因為,如今那種“世界正走向隻有我才知道的命運”的感覺太過突然而強烈,所以,我愈發感覺到,之前那種真實又平凡的世界觀感是多麼的美好。然而,我擔心的是,這一切,並非是我的妄想,“末日幻境”的確存在,而這個世界也將步入末日幻境的後塵,這樣的結果,即便會讓我掙脫中繼器的陷阱,也沒有什麼好高興的。因為,好不容易,我可以看到八景她們,可以在這樣一個美好的世界裡平靜地生活著。對我來說,這樣的景象,簡直就是不願醒來的美夢。我沿著走廊路過隔壁班,咲夜沒在裡麵,之前曾經的同桌口中一直盯著我看的女孩是否就是她?我有些在意,但是,明明我立刻轉過頭去,她便不在了,也同樣讓我有些在意。她走得可真快,我從走廊扶手探出頭,沿著樓梯口向四周巡視,想要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咲夜就在這裡,她是個從未缺席過晚自習的好學生,既然不在班級裡,也不在走廊上,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下樓外出了。然而,直到下半節的晚自習鈴聲響起,我也沒能找到那個身影。我不由得有些擔心,咲夜到底去了哪裡?是否遇到了什麼事情?和八景的交談進而產生的異常感覺,讓我有些忐忑。帶著沉鬱的心情,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八景看過來,但似乎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繼續之前的話題,她的目光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般,掠過我的臉,再次落在習題上。之後的晚自習時間,我以最快的速度解決了習題後,就一直在分析自己感受到和察覺到的每一個細節。這個世界在他人眼中,應該是習以為常的正常,但是對我來說,在同時擁有對這個世界和末日幻境的體驗認知時,兩相比較,卻覺得它距離“異常”隻有一步之遙,可是,這樣的考慮卻隻能深深埋藏在心裡,哪怕是組建了耳語者的八景,也不會覺得我的想法是正常的吧。這個世界的基礎構架,和末日幻境形似,而與病院現實相去甚遠。以病院現實為基點觀測末日幻境的話,末日幻境是位於下級的世界。但是,若以這個世界為基點,觀測病院現實和末日幻境的話,卻會產生一種“兩者皆為腦內妄想”的結論。這個世界是最終的真實,我以這個世界為藍本,在腦海中妄想出了末日幻境,並以病院現實為整個故事骨架的填充——這樣的想法,也是有存在基礎的。倘若站在末日幻境的角度,去觀測病院現實和這個世界,卻可以感受到末日幻境在三者之間處於一個核心的位置。我一直都無法確認,哪一個才是唯一而真實的世界,正是因為,若說三者其中之一為完全虛假,就會連帶著另外兩者的存在性也出現裂縫。雖然情況正變得越來越複雜,但是,這僅僅是世界觀的錯亂,而並非我的目的性也產生了錯亂。我一直都覺得,有必要通過存在於我記憶中的人,去確認自己和世界的關係,而且,我有一種緊迫的預感,我必須在變得“越來越奇怪”之前,完成並確認這個世界的樣子,也就是完善一個鞏固的世界觀。到底是“末日幻境妄想”,還是“中繼器的陷阱”,必須在我所感受到的陰森變化完成之前完成確認,否則情況說不定會愈演愈烈。做下決定之後,我在下課鈴剛剛打響的時候,就衝出教室,埋伏在校門外等待咲夜的出現。咲夜走出校門的時候,我一眼就認出她來了,和八景一樣,無論外貌,還是身穿女生校服的樣子,比我在病院現實中看到的,那副人格破碎的模樣,更加有一股熟悉和懷念的情緒。我對咲夜的校園生活並不怎麼熟悉,在末日幻境中碰到她的時候,末日真理教所帶來的異常,已經徹底侵蝕了她的生活,在短短的幾天內,事態就急轉直下。在末日幻境中,咲夜提起過,她在很早以前,就已經對我有了很深的印象,但究其開始,也不過是我所忽略的一次偶遇罷了。但是,在這個和末日幻境形似,卻不存在怪異和神秘的世界裡,我們之間,是否也有著那樣的交集?我在末日幻境中,對她的認知,是否可以生搬硬套到這個世界裡?這個問題的答案,在見到八景之前,一直都是否定的。我在末日幻境裡和這些人的深入關係,已經超過了我在這個世界的現階段時間,如果我和她們之間的關係和結識,沒有發生改變的話,那或許就可以將“末日幻境”看作是一種未來的預感,而這樣的預感,本來就是“神秘”範疇。換句話來說,隻有我和她們“不相乾”,在我主動靠近她們之時,不存在末日幻境那般的交集點,才能讓我感到,這個世界是安全的,末日將不會開始。所以,我看著咲夜,心中卻期望著,“末日幻境”不過是我的妄想,而在末日幻境中所認識到的她,也不過是我的妄想而已,雖然,我們之間的關係,有可能會發生極大的改變,但是,如果我們之間的相識相知,要基於一個末日的厄運,那麼,我寧願遠遠地看著她。我一直都在夢想,人和人之間的交集,一定不是基於一個噩夢命運的開始,那才是我想要的真正的美好世界。咲夜的氣色很好,一點都沒有我在末日幻境中碰到她時,那副惶恐無助的樣子。她的朋友顯然比在末日幻境中時更多,和朋友們談天時,總帶著安靜的微笑,沒有任何怯懦,就如同我曾經想象過的,若她沒有遭遇怪異和神秘時的大家閨秀的樣子。我看到這樣的她,不由得眼眶濕潤起來。我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刻意和她相會了,我不清楚,如果自己踏入她的生命中,會讓未來變成什麼樣子,但現在這個世界給我的感覺太過曖昧,我擔心和咲夜的交集,會和八景產生交集時一樣,讓怪異和神秘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假設這個世界是“中繼器的陷阱”,那麼,之前所發生的變化,大概就是“江”正在侵蝕這個世界吧,這並非壞事,但一想到它在發生,卻讓我覺得,也並非是一種好事。至少,我希望可以讓這個世界,這個世界裡的她們,能夠繼續這平淡卻真實的生活,即便這有可能僅僅是一場基於我的意識,為了困住我而誕生夢境也無所謂。八景已經在追求幸福以上的滿足,咲夜的樣子,已經足以讓我明白,她此時的幸福。她們不需要我,也能夠擁有自己的幸福,能夠看到這樣的她們,對我來說,也同樣是一種幸福。我遠遠地看著她們,咲夜突然停下腳步,四處張望,也許是另有原因,但我卻覺得她在找我,她感應到了我的存在——這麼敏銳的感覺,對一個曖昧的世界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所以我離開了,就如同本能一樣,我走進巷道的陰影中,快步前行,雖然不得不避開咲夜,大概也要疏離八景,但是,我此時的心中,卻洋溢著滿滿的幸福感。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可以看到其他人,確認真江、瑪索、係色和桃樂絲的生活,是否也如同八景和咲夜這般平靜而幸福,若果她們也是如此,那麼,我覺得,接受自己是一個中二病患者,將末日幻境視為自己的妄想,也沒什麼不好的。因為,我其實已經不再清楚,哪裡才是真實,哪裡才是現實,哪裡才是幻想了。在我的經曆中,前一刻還是真實的東西,下一刻就變成虛幻的變化,實在太過頻繁,唯一貫穿這些真實或虛幻的,就僅僅隻有人格、精神和意識而已。所以,我不禁去想,也許,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份真實或虛幻中,各人自身的想法。這也是真實和虛幻不再具備那條清晰分明的溝壑時,必然產生的結果。“病毒”真正的力量,或許並不在於讓人生病,而在於,讓病人的真實和虛幻之間的界限模糊起來。人們的生活方式和固有觀念,讓他們不得不去區分虛幻和真實,但是,它卻能以一種奇妙的狀態,貫穿始終。對於病人來說,其實自身的存在基礎已經被徹底被改變了,當定義變得模糊,無法再如遵循以往的定義去區分虛幻和真實時,思維就會變得混亂,或許,這才是病人最需要麵對的本質問題。而這種定義上的模糊,根由並非人為意誌的改變,“定義”這個詞語,向來是從人類自身的認知為基點的,為的就是,通過將事物的性質劃分出一個清晰的界限,供以人們更清晰地辨認。但是,假設此時關於“真實和虛幻”的定義是模糊的,那麼,這種模糊,卻定然不是人類自身故意混淆了概念的緣故,而是一種切切實實的存在性變換。就如同石頭不再是石頭,於是“石頭”的定義便不再起作用。既然如此,再去執著“石頭”是不是石頭已經沒有意義了,就如同現在,這個世界可能是“真實世界”,也可能是“中繼器陷阱”,按照正常的情況,當然隻有其中一種可能性,但是,如果它的本質就是“既可能是真實世界也可能是中繼器陷阱的中間態”,那麼,以它必然是其中之一的前提去認知它,就不一定是正確的選擇。也許,是我的想法太過狂妄,但是,我開始覺得,決定它是繼續為中間態,亦或者偏向真實或虛幻的重要因素,就在我的身上。我的認知,我對這個世界的觀測,可能是存在我的體內,也可能是存在於我的妄想中的“江”,會綜合成一個複雜的參數,決定這個世界的性質。以我對前沿科學的一知半解中,這樣的情況,和量子力學中的“觀測者效應”有些相似。先不提“觀測者效應”是否可以應付當前的局麵,是正確亦或者錯誤,我對自己立於“觀測者”的位置上,進而產生影響這一點,從直覺上是認可的。當然,放在一個沒有怪異和神秘的世界裡,我這狂妄自大的想法,也就是最嚴重的中二病象征吧。不過,此時此刻,遇到八景和咲夜的我,卻是期望,自己的確是一個深度的中二病患者,因為,如此一來,那悲慘的命運,就不過隻是一個中二病患者的妄想而已。這的確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不是嗎?我放開腳步,帶著覺悟的愉悅,向著自己家走去。之後的好幾天,我一直都在完成自己身為優等生的職責,雖然在末日幻境中,我已經不是高中生好多年,不過,來到這個世界拿起課本,遵守著學校的各種規章製度,完成學生會的任務,卻沒有任何不順暢的感覺,也不覺得有事隔多年的懷念感,就像是這一切,從未在我至今為止的生命中停止過。我沒有再去尋找咲夜,好幾次擦肩而過,也隻是用眼神確認她的安全和快樂。八景方麵,自從那晚自習課之後,也沒有再提耳語者的事情,簡直就像是,當我下定決心的時候,一切就又回歸了原狀,看似怪異和神秘複蘇的苗頭,再一次偃旗息鼓。這幾天,我上下晚自習時,多次路過那僻靜而幽深的巷子,學校裡偏離的角落,被陰影籠罩的建築物裡層,都沒在感受到直覺的鼓蕩,那時聽到的幻聽,也一直沒再出現。平靜的生活,讓我幾乎要忘卻了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的事情,隻是會在夢中,看到一些不自然的東西,但醒來之後回想起來,卻說不清那到底是怎樣一個夢境,就如同一場正常又迷糊的噩夢而已——然而,它的存在,卻在時刻提醒著我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的事情。我假裝自己不記得自己的異常,但實際上,我仍舊明白,自己其實是極為不正常的,因為,我無法真正把自己當成是中二病患者。按照“精神病人從來不說自己是精神病”的說法,無法將自己當作中二病患者的我,應該就是一個真正的中二病患者吧。可是,思維上的清晰和理性,卻總是以第三者的角度,觀測著自己——我並非是堅定“末日幻境”是真實的,卻也無法堅定“末日幻境”隻是一個妄想,我的態度,一直都要搖擺,正如同,我將這個世界視為真實和虛幻的中間態,但也正因為如此,才覺得這個世界不斷在兩者之間搖擺。我告訴過自己,隻要肯定其中一個結果,那麼一切大概都會結束吧。既然這個世界是如此美好,自己所在意的,所愛著的她們,應該都有了一個幸福的結果,那麼,就承認末日幻境不過是一個中二病患者的妄想吧。可是,總有一個借口,橫亙在我做出這個決定之前,讓我無法跨越——這個借口,有時是尚未見到的真江她們,有時是末日幻境中那激昂的冒險,有時是病院現實中高川的約定,有時仿佛就是深藏在身體和靈魂的最深處,早已經感受不到的“江”。為了讓自己可以儘快做出決定,我一直在課外花大力氣尋找真江她們,然而,我在末日幻境中和她們的相遇過程,和八景咲夜兩人相比,卻沒有足夠的提示。八景和咲夜一直都在我的身邊,若果將末日幻境視為妄想,那麼,完全可以看作是以她們為原型,從而勾勒出末日幻境中的她們,雖然她們在末日幻境中的行為,放在這個世界中,就如同預言一般,但是,隻要不接觸的話,似乎就不會產生這樣的變化——當然,也有可能是同樣產生了變化,而不和她們深入接觸的我無法認知到。與之相比,我和真江、瑪索、係色和桃樂絲的相遇,則完全是基於怪異和神秘展現後的命運,單純按照她們在末日幻境中的身份和出現地點為參照,那麼,這四人在國外的可能性極大。然而,僅僅是一名高中生的我,又如何在海外那茫茫的人海中,尋找四個應該不認識我的人呢?之後又過了一個多星期,在一次偶然的突發奇想中,我得到了一些線索。雖然病院現實的環境,和末日幻境有著很大的區彆,但是,考慮到“病院”隻是一個孤島環境,那麼,外部和末日幻境相似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不過,以病院現實的經曆出發,去追溯我和真江她們在被“病毒”感染前,曾經呆過的福利院,我找到了一張看起來充滿了即視感的照片——那是在網絡上眾多福利院的內部環境攝影作品中,偶然間翻出來的,但是,當我看到照片,產生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時,卻覺得,這種偶然竟像是一種命運的牽連。福利院的照片中,就僅僅隻有建築物內部的景象而已,並沒有人物在其中,而且放到網絡上已經有好幾年的時間了,光是複製的圖片就有許多。要從中一步步理清線索,找到拍攝者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又忙活了一個多星期,才通過網絡和電話聯係的方式,找出當時的攝影賽事組織者——那並不是一個成功而出名的比賽,又隻是在網絡上舉行——在取信他們之後,找到了這座福利院的拍攝者。該說是出乎意料,還是在本該在意料之中呢?拍攝者有一個我十分熟悉的名字、性彆和職業。“阮黎醫生?”我開始感覺到,自己的行動,又一次讓這個世界,和末日幻境與病院現實,有了更進一步的連係。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不想再見到這位女性心理學家,她的存在,總讓我覺得是一種厄運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