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經曆了諸多冒險,我覺得自己對異常之物帶來的緊張已經習以為常了,但臨場時就算可以保持一個好心態,但事後卻仍舊會有一些精神上的疲倦。就像這一次電子惡魔事件,即便最終還是平和地結束了,沒有發生什麼意料之外的變化,不過,光是鑽研電子惡魔背後所攜帶的暗示,進而對將來的變化提早做足心理準備,就已經讓大腦有些發脹,相比起來,有時我會覺得,事到臨頭時,豁出性命去戰鬥,雖然是極為危險的狀況,卻反而變成了更為輕鬆的事情。誓死戰鬥,乃至於戰死,都不值得畏懼,反倒是在戰鬥之前需要做的準備,讓人有些心生怯意呢。我這麼想著,努力不讓這種疲倦在臉上表現出來。不過,似乎仍舊被八景看出來了,然後就被她教訓到“你太纖細了”這樣的話。我可是很清楚,這句話並非什麼讚揚,更多是教訓和勸導的意味。八景認為我想得太多,而想得太多,卻又是因為思維能力超群,反而產生了一種思考強迫症——思維溢出,這就是八景的形容。“隻有少部分人可以僅僅花兩個小時的時間就將學校裡的課業鑽研到‘優秀’的地步。”八景是這麼說的,“可是,學校裡的課業卻不是那麼有趣的東西,所以,一旦在考試中達到了自己心中理想的水準,就會覺得無聊吧,所以做不到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學校的課業上。平時也會去鑽研其他事情,而對於一個思維溢出的人來說,因為‘足夠了’這樣的理由,而停止思考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必須將多餘的精力發泄到其它地方,結果,因為接觸麵擴大了,涉及的深度也增加了,就覺得怎麼思考都不夠用,就算覺得疲勞,也覺得必須在自己想到的問題中,哪怕隻是靈光一閃想起的問題中,得到一個標準答案,或是自己可以接受的答案。”八景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說:“可是,像阿川這樣思維溢出的人,靈光一閃而不斷出現新的問題,簡直就是家常便飯,就算是過去他人無數次思考過的問題,也會在偶然間變得新鮮起來,而無法置之不理——阿川,你看看自己,是不是就是這樣?你要的,並非是其他人得到的答案,而是屬於自己的答案,所以,不斷思考就成了本能一樣的東西,可是,無論如何思考,所得到的答案,卻讓自己覺得,好似總差了那麼一點。即便過去已經有了答案的東西,在出現新的狀況後,也需要不斷鞏固,或者產生新的認知。於是,就隻能這般本能地不斷思考,不斷思考,即便覺得自己可笑,即便知道許多問題根本就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可是,就是無法忍受——不,用忍受來形容不恰當,在阿川你思考各種東西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過,不進行思考的自己到底是什麼樣子吧?”“我……”我幾乎無話可說,雖然覺得八景形容得不是十分恰當,而且,在這種心理方麵的知識,她也隻是“野路子”而已,但是,正因為她說的並非“完全錯誤”,所以才讓我無法抗拒她的說法。我知道的,她所說的情況,有一些就是我身上正在發生的。“真的很失禮啊,阿川,明明是天才,卻裝作一副普通人的樣子。”八景的目光有些尖銳,讓人不由自主想去避開,“明明是隻需要花很少的時間,就能做到其他人幾倍時間才能做到的事情,卻為了讓自己顯得和普通人一樣而消耗精力。明明精力是花費在思考其他東西上,卻硬要說,隻是課業就已經不得不拚命了,認為自己平時的課外拓展,也是學校課業的一部分。”“我……”麵對她的指責,我說不出話來。“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有很多人,僅僅是為了完成學校課業,就已經豁儘全力了,還無法達到。”八景的聲音有些沉重。我想,話題在不知不覺中,從我的思維溢出,變成了對“浪費精力者”的控訴了。這絕對是偏題,可是看八景的樣子,她似乎很在意這件事,所以,我沉默了一下,順著這個話題說了下去。如果不在這裡好好發泄一下,我覺得會在八景心中積壓吧——這是一種我很難真正了解的壓力,現在,我覺得,說我很纖細,其實八景才真的很纖細。“我也經常學習到深夜……我都沒有告訴其他人。”我這麼說著,突然想起來了,讓自己不得不在深夜才結束的學習,的確有很大一部分,並不屬於學校課業規定的內容,“但是,也有很多人為了課外愛好,所以必須騰出一部分時間,隻使用很少的時間在學校課業上,也能取得好成績吧?”“很遺憾,那樣的人放眼世界的人口數量而言,的確不再少數。可是,比起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這種地步的人數,他們也仍舊是少數人而已。”八景用銳利的眼神盯著我,“就算是十人中隻有一人能夠做到,那一個人也足以稱之為天才,但是,你的思維效率,大概是不止這十分之一的比例,還要更加稀少。”“哈,哈哈……”我笑得有些勉強,八景的說法,有些顛覆了我一貫以來的自我認知,我比自認為的普通,還要更優秀一些?不過,在這個世界的八景之前,從未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而且,在末日幻境的冒險中,我見過太多相比自己,各方麵的基礎素質都優秀太多的人了,讓我明白自己也就是高中生水平而已。“江”就不用說了,那就是個怪物,還有走火、席森神父、銼刀、榮格他們,就連沒有神秘的阮黎醫生也……咦?我突然察覺到,這個對比中,我是唯一的高中生,是最年幼的一個。奇怪,拿一個高中生年紀的人,和處於領域尖端的大人,和處於不可理解領域的怪物做對比,一開始不就很不自然嗎?在這個對比中,不是已經將自己,至少列入和他們處於同一個界限上的同類了嗎?我有些愣住了。“看來明白了呢。”八景歎了口氣,拿起自己的書包,說:“我要回去了,磁盤先帶走了,回去看看你的日記還在不在。阿川你也要明白,你可不隻是普通的高中生,或是偽裝優等生的普通學生這種程度而已。對你來說,也許前方還有許多人,但是,落在你之後的人更加多呀。所以,你可以再對自己有自信一點,雖然有能力,也不需要凡事都太細致入微,給自己留一點喘息的餘地吧。在思考自己的事情的同時,還要思考他人的事情,還要在兩方麵都達到麵麵俱到的地步,可是會瘋掉的。”她認真地點了點我的腦門,“這裡光是‘妄想’的東西,就已經讓你精疲力儘了吧?”在這次爭論中,咲夜沒有說話,但是,在八景這麼說了之後,也似乎恍悟了什麼,用擔憂的眼神看過來,在八景快要走出房間前,對我匆匆鞠躬,追了上去。直到她們辭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才回過神來,這個時候,大門已經傳來關上的聲音。我靜靜呆立了一會,雖然最終話題又轉回我身上,八景是想勸導我,不要想太多吧?但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我不由得捫心自問:為了末日幻境的事情,我真的已經疲倦了嗎?當然!我無法反駁,自己的確很疲倦的這個事實。但是另一個更加堅定的聲音,立刻在心中響起:疲累是理所當然的,精疲力儘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自己的選擇,本就會招來這樣的結果。而且,如果不達到筋疲力儘,燃儘靈魂的程度,在麵對失敗的時候,自己能夠坦然麵對嗎?答案自然是不能。或許正如八景所說,一般人要完成在我看來“一般”的事情,就已經需要豁儘全力,筋疲力儘了,但是,正因為我要做的,是在我看來也絕對“不一般”的事情,所以,對自己來說,反而要比一般人為完成一半的事情而付出的努力,還要更加努力。既然無論如何都想要達到完美的結局,那麼,就必須付出和完美相對應的代價。這是理所當然的,十分現實的,沒有什麼成功,是半空而降的——不……也許是有的吧?但是,在我身上,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高川”是沒什麼運氣的人。這一點,一開始的末日環境中還不太確定,但是,進入病院現實後就極為明顯了。“高川”的處境,是十分糟糕的,更糟糕的是,“高川”還必須在這種情況下,扛起對幾個女孩的責任,就算有了一絲幫助,也並非是可以全然接受的樣子,必要的選擇,殘酷的選擇,必死的覺悟,讓人困窘地想死的境況,就算是在“有運氣”的時候,也是必須麵對的。可是,有什麼辦法呢?用“死了就結束了”這樣的話去給自己的生活劃上句號,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事情,對許多人來說,死亡是可怕的,就算想要自殺,也要徘徊一番。可是,“自己可以死掉”這麼想的話,的確是很輕鬆的。然而,“高川”不行,我不行,不能忍受這種讓自己覺得半途而廢的,完全失敗的感覺,哪怕是戰死,都比用“死亡”當作借口來放棄,心中更坦蕩一些。接受“高川”這個名字,就是意味著,要比任何需要幫助的人,無論身心上都更有力,然後,無論前方有多少苦痛,也必須比任何麵臨絕境的人,無論身心上都更加堅強。即便明白,這種強迫自己的行為,就是讓自己感到苦痛的根源,即便如此,也沒有辦法放棄。為了達成自己想要的結局,精疲力儘算得了什麼?麵麵俱到,也還是不夠。有太多人,就算是精疲力儘,也不得不接受“失敗”的事實。也許,我也會是其中一個,可是,總是會有各種狀況,讓我獲得了“新的機會”,這是任何在精疲力儘後不得不接受失敗的人都會妒忌的吧。而這正正是“高川”唯一的幸運,然而,接受這樣的幸運,也算是超沒運氣的體現吧。因為,無論可以有多少次機會,也總是需要麵對新的殘酷。可這本就是我已經了解,並已經做好了覺悟的情況。在一片黑暗和絕望中,開辟一條通往希望的道路,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擁有想法和執行的覺悟,也是不夠的,而運氣卻是最不能期待的東西,所以,如果不去思考成倍的東西,付出成倍的努力,就無法安慰自己說,自己已經竭儘全力。我所選擇的道路,從一開始,就是需要竭儘全力,才“有可能”達到的彼端。就算被稱為天才,也沒什麼好高興的。反而會覺得,自己還不夠天才,所以,如果覺得自己很普通,才是我放鬆的方法,在這樣的想法中,也才能獲得喘息的餘地。我的休息,和其他人的休息,都不一樣。因為我要承擔的東西,和其他人所要承擔的不一樣。如果隻是生活在衣食無缺,平安度日的生活中,這是一個十分中二的想法。然而,當這種中二的情況,變成了不得不接受的事實,那麼,就會變成一種十分殘酷的臭美吧,而且,還必須要對此感到自豪,否則,這樣的日子就絕對過不下去,難過得想要自殺。有誰會想要自己所愛的人,麵臨生不如死的絕境?有誰會想看到,自己殘破的身體?有誰會想要用一個殘破的身體,去挽救生不如死的愛人?有誰會願意,當自己為之竭儘全力,卻發現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一切都要重新開始,或者是,才剛剛開始?能成為英雄,當然是很美好的事情,但是,要將這個夢想,基於自己所愛的人遭受苦痛和折磨的前提下,那麼,誰會想要當這個英雄?可是沒辦法啊,“高川”真的是沒有辦法啊。因為,這就是“高川”必須睜眼去看的現實啊。閉上眼睛很輕鬆,無法睜開眼睛,而看不到,也會很輕鬆,可是,一旦睜開了眼睛,看到了這些現實,就無法置之不理。“所以,八景,這是你無法明白的啊。”我輕聲對自己說,“但是,我不希望你能明白,因為代價太痛苦了。係色和桃樂絲是沒辦法了,但是,你、咲夜和瑪索,都應該可以活得更輕鬆一些。”這麼想著,我抬頭看向更衣鏡中的自己,在鏡子中,那個“我”的身後,電子惡魔“夜鴉誇克”,正靜靜地漂浮著,那頭發般的火焰,也正洶洶地燃燒著。“我啊,無論如何,都要成為英雄,就算無法成為英雄,也無法在這條道路上停下腳步,即便知道自己做不到,也無法避開不去注視這條道路。因為,這就是我,這就是高川。”這麼想的話,心中一直以來淤積的負麵情感,似乎也因此消卻了不少。我對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於是,鏡子中的高川,也對我笑了笑,他的釋然,讓我覺得,自己多少也是有了些成長。“那麼,熱熱午飯吧。”我對鏡子,自言自語地說道。抽出一根香煙點燃了,回到客廳中,打開微波爐。午時就這麼過去了,雖然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事情,但是,房子沒有被毀掉,也沒有人死亡,真是可喜可賀的日常。過了兩點,我從床上睜開眼睛,稍微躺了一下,雖然睡不著,腦海中總會浮現萬千思緒,卻又沒覺得想出了個所以然,但是,精神也比剛完成電子惡魔的時候輕鬆了不少。我在拿起書包的時候,再次看了一眼鏡子,電子惡魔的影像還在其中,這讓我有些放心,儘管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電子惡魔在我這裡,就證明八景和咲夜拿回去的磁盤不太可能出現問題。如果電子惡魔以這樣的形態緊隨在我身邊的話,也好對其進行研究和約束……話說回來,和其他人一起照鏡子時,他們會看到鏡子裡的電子惡魔嗎?這一點,應該和八景咲夜她們實驗一下。我在心中整理著下午的課程和課後的學生會工作。上午男生們談論的事情,以及XX君的想法,都讓我必須準備一下,首先,必須通過學生會的關係,驗證學生在舊廁所失蹤的事情,如果確有其事,對舊廁所的封鎖就要更嚴格一些。而且,如果學生失蹤的情況是存在的,而學生會也對我這個等級的乾部封鎖了消息,要打探出來,可是費一番工夫的呢。因為,我現在,就算有了電子惡魔,在沒能找到驅動它的方法前,仍舊是一個“普通的優等生”而已。“就是你了,誇克!”我走出家門,左右看了一眼,沒人。於是用力揮手,這麼喊了出來。但是,手指的地方沒有出現誇克的身影。果然這種普通的召喚師不行的嗎?而且,這樣的姿勢,雖然是不假思索地做出來了,但是事後果然很羞恥啊。我掩著臉,心想,沒有被人看到真是太好了。正這麼想著,前方的牆壁處,突然冒出一個畏畏縮縮的半身——很熟悉,她被人從巷角中推了出來,正是咲夜。那麼,八景也在吧。咲夜側對著我,還轉過頭不看我,身體微微有些顫抖,看樣子就像是在哭一樣——不過,怎麼可能!我有不好的感覺。“出來吧,八景!”我此時此刻感到無比窘迫,心臟就好似膨脹得快要撐爆了,“你們看到了吧,剛才那個?”咲夜發出巨大的“撲哧”一聲,身體劇烈抖動地蹲在地上。啊,是笑抽了吧?果然是肚子都笑得受不了吧?八景從巷角後走出來,盯著我,突然也是用手輕掩嘴角,發出“噗”的一聲。真是夠了!我用力掩著臉,隻覺得皮膚正在發燒。果然,之前的姿勢……“就是你了,夜鴉誇克!”八景突然做出和我同樣的動作,再次發出“噗”的一聲,“真是棒極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的大師球呢,高川小朋友。”我裝作沒聽到,快步從兩人身邊走過,急急地走了過去,專注地不去看她們。不過,心中的感覺,果然還是好羞恥啊,自己一個人的話,倒是沒這麼嚴重,但是意識到有人看在眼裡,還刻意在自己麵前模仿,還大笑出來,果然是好羞恥啊!這個時候,就算是用“測試電子惡魔”的借口,也無法掩蓋這種羞恥的心情啊!“彆,彆走這麼快,阿川,我趕不上了。”咲夜在身後虛弱地掙紮著,我心想,有必要笑得那麼嚴重嗎?剛才的姿勢,其實並沒有這麼厲害的笑場吧?“你們兩個,怎麼還過來了?八景家到我這裡,再到學校,並不順路吧?”我轉移話題道。“嗯——”八景的發笑沒咲夜那麼嚴重,可是,語氣中的笑意卻時不時溢出來,“阿川是男朋友,所以,有機會就一同上下學吧,因為,故事裡男女朋友都是這麼做的吧?”“那也是男生接送女生才對。”我儘力無視她們的笑聲,說道。“我不在意了,我來接送阿川也沒什麼,而且,看到了好東西。”八景說到這裡,又和咲夜一起發出無法抑製的笑聲,“沒想到平時一本正經的阿川,也會做這麼殘念的動作。”喂喂,也該給我笑夠了吧,這根本不好笑,好不好。“最近的孩子都會做吧。”我反駁道:“這姿勢在動漫遊戲都很熱門的。”“可是,我從來都不覺得,高中生的阿川會做這樣的姿勢呢。”咲夜說:“果然,男生無論什麼年紀,都是很孩子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