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將自己的想法隱瞞下來,在暗中確定隊伍的路線後再動手腳,或許在很多方麵都會有利得多,然而,我的感性讓自己不願意采取這種偷偷摸摸的做法。我的想法和隊伍的計劃產生衝突,並不是因為我和這支隊伍格格不入。雖然我和他們在攻略拉斯維加斯之前沒有任何交情,成為隊友也不過是近期的事情,對他們的了解遠遠不足,但是,為了同一個目標,存在於同一個隊伍中是一個明確的事實。我並非是為了破壞這次行動而參加這次NOG的計劃,也一直處於這支隊伍的立場去思考各種問題,僅僅為了在行動過程中才突然出現的意外分歧而施以暗手,即便在理性上行得通,但在感性上卻說不過去。我寧願將自己會做的事情明確告訴他們,然後再萬一到來的衝突中麵對更困難的處境,也不願意對他們表麵上一套,背地裡一套。我知道,這是很愚蠢的行為。如果事實上成為敵人,那麼,起因無論是出於什麼,都不會讓他們退讓。能夠參與這次行動的神秘專家們都可以稱得上是意誌堅定的人,這並不是說,他們絕對不會軟弱,也不會失誤,但是,在同樣嚴苛的環境中,他們可以做得比大多數人都要好。我不覺得,排除了“江”的因素後,僅僅是意誌、認知、能力和經驗上的水準,可以超過這支隊伍的所有人,也因此不覺得,一旦隊伍做出決定後,我可以改變這個決定的可能性有多大。但是,我仍舊來了,當著最高指揮官和三名隊長的麵,說出這般滿懷個人因素的想法。我很固執,正如他們所說,就像個鬨彆扭,一根筋,不通世故的孩子。我無意評價這種說法,因為,我所做的事情,在他們眼前就是這個樣子,而我卻不可能隻因為他們的口舌,就改變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們之間的矛盾,一開始就不存在調和性,這是必然的事情。NOG的計劃和我的計劃,如果有一方必須讓步,那麼,在他們看來,應該是我讓步才對,而在我看來,卻是截然相反——我明白,這是多麼自私的決定,在可見可推斷的範圍內,“有利”的因素遠小於“不利”的因素。我用“這是末日真理教的期望”這個理由,去反駁NOG的計劃,看起來有道理,可是,這樣由旁觀者的立場,去推斷出來的理由,真的沒有被親自經曆每一個環節的NOG考慮過嗎?我不這樣認為,即便是和末日真理教達成默契,分析情報和製定計劃,也必然考慮過末日真理教方麵的情況,如果連這種程度的謹慎都沒有,NOG連成立的機會都沒有,構成NOG常任理事結構的七個神秘組織,包括網絡球在內,早就被末日真理教一口吞掉了。NOG並不是以一個神秘組織為核心運作的,每一個神秘組織,隻要達到一定的規模,都會和末日真理教打交道,知道那是怎樣一個可怕的組織。而成立NOG的初衷,最大的,也最確實的敵對目標,就是末日真理教。即便現在看起來,抗爭的重點正在往納粹身上轉移,但納粹的存在,的確一開始,就並非是第一目標。以末日真理教為對手,戰鬥了那麼長的時間,我之前所說的那些事情,絕對不可能不考慮到。在這種環境下,NOG所給予的這份計劃,必然經過多方麵的考慮,其深度和廣度,也必然比我一個人所思所想更加複雜。這也意味著,我所提出的,改變NOG計劃的理由,其實是很不充分的,也根本就沒有必要。雖然就實際作戰來說,拉斯維加斯特殊作戰部隊擁有臨時更改計劃的權限,但是,目前來看,並不具備這麼做的條件。無論我說的多麼動聽,僅僅為了我一個人的想法,就改變整個NOG組織構思出來的絕密計劃,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我也覺得可能性,連百分之一都沒有,可是,仍舊在這裡提出來了。這讓最高指揮官鉚釘和三名隊長感到頭疼,他們明顯把這種想法寫在了臉上。實際上,若果是夜鴉誇克還存在的時候,我還有一些實際的籌碼,而現在,可以被他們所知的籌碼,已經一丁點都不剩了——曾經的三級魔紋使者,如今隻是一個普通人,可以依靠的對象“左江”也已經變成精神病人“真江”,雖然其神秘性導致了種種巧合,從而變得隱晦而深邃,但是,對於已經完成初步整合的幾十名神秘專家來會說,也絕對不會認為,“真江”可以強大到解決所有人的地步。籌碼,是必須要讓對方認知到,才擁有交易的可能,被深埋起來的,不為人所知的黃金,無論有多少,都跟不存在沒什麼區彆。我的籌碼很少,儘管我表現出強硬的決心,但是,這種決心可以打動麵前的四人嗎?對這點,我不抱以僥幸。也沒有什麼僥幸。鉚釘說:“改變計劃不是說說就可以的事情。我們的情報、技術和至今為止的準備,都隻有這麼一個框架,偏離這個框架,是否可以達成目標……高川,至少,我不覺得應該冒這份風險。神秘是不可認知的,沒有邏輯的,哪怕是一點點變化,會導致怎樣的結果,都不會讓人感到意外,現在,我們在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我們不了解節點技術,隻能依葫蘆畫瓢地去執行計劃上的每一個步驟,還得祈禱自己做得足夠驚喜,情報上提供的技術也足夠準確。在這種複雜的條件下,要更改計劃,恕我無能為力。依循步驟,可以進入下一個環節,已經是極為讓人高興的事情了。能夠進入那個世界,並獲得在那個世界繼續執行計劃的力量,這就是這支隊伍的目標,在這之外,哪怕有看起來更好的結果,我也不會去嘗試。”鉚釘拒絕得很乾脆,他說得很有道理,我無言以對。這是很明顯的邏輯,我早就知道,如今得到的結果,完全沒有任何出乎意料的地方。站在他的立場上,他的決定,也許並不完美,但卻是成熟的,可以讓人安心,值得遵循的。隻是,站在我的立場上,由此產生的矛盾,也一如所料,沒有任何緩和的可能。至今為止,我仍舊沒能確定,節點在校園中開啟,是不是有一個成熟的機製在背後運作,但是,目標是末日真理教和拉斯維加斯特殊作戰部隊,這一點,已經毫無疑問了。我要關閉通往校園的節點,就必須摧毀兩個組織手中掌握的資料和設備,甚至於,要進一步調整這個維多利亞重工物化區的環境——可以在這裡開啟節點,選擇在這裡開啟節點,自然是因為這裡有這樣的條件,彌漫在廢都中,未能被及時處理掉的灰霧,應該是極為關鍵的因素。從“加”那裡,我聽說過,在更早以前,廢都區的灰霧並沒有這麼濃鬱。聚集地在確認無法離開這個龐大而封閉的區域後,就一直在嘗試修複維多利亞重工遺留下來的物化處理設備,這些設備因為時間和戰鬥,損壞了很大一部分,但又在聚集地的努力中,恢複了一部分,他們依靠這些設備,不僅完成了樹管帶的淨化,為自己創造出一個相對良好的生存環境,還在試圖擴大淨化範圍——即便在和素體生命以及死體兵的戰鬥中,也沒有放棄這樣的行動,至今為止,也仍舊在持續。“平”和“加”這樣的廢都區搜索小隊,就是在最危險的環境中,做著這類活兒的專業人員。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聚集地的淨化工作一直都很緩慢,但仍舊在前進,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在他們無法觀測到的地方發生了某些情況,讓他們的工作進度,落後於灰霧的產生了。如今廢都區灰霧彌漫,隻有在樹管帶才能自由呼吸,對聚集地的人來說,這是極為讓人憤怒,又讓人不自禁想要一探究竟的情況——帶著這樣的期望,包括“平”和“加”在內,所有的搜索小隊,都在嘗試往曾經抵達過和未曾抵達過的區域前進,試圖弄清楚原因,並解決原因。最大的懷疑對象,當然集中在他們的老對手,素體生命和安全網絡身上,不過,在末日真理教突襲了聚集地之後,我想,他們也應該會將懷疑的目標擴大到末日真理教身上,進而對我們這些外來者都心生警惕。誠然,就時間上來說,拉斯維加斯特殊作戰部隊不可能是灰霧問題的起因,但是,如今隊伍所做的事情,會否成為幫凶,就很難說了。如果末日真理教是依靠灰霧的力量,打開了節點,那麼,執行NOG計劃的拉斯維加斯特殊作戰部隊,自然要依靠同樣的因素——灰霧是惡性的,但是很多人,很多事情都需要它的力量,這簡直就和導致統治局毀滅的循環沒有什麼區彆。製造灰霧,利用灰霧,然後,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會被灰霧吞噬,所有自以為可以控製的想法都隻是僥幸的心理——從某種程度上,其實我也在做同樣的事情,而放大到整個末日幻境,所有人都在主動或被動地,陷入這樣的心理,這樣的循環中。站在病院現實中進行觀測,這就是“病變惡性擴大”的體現。我所能觀測到的,理解到的“惡性擴大”,完全沒有停息的跡象,就好似在肉體崩潰後,就會進一步人格精神層麵上進行。的確,LCL在理論上是十分穩定的,存在於其中的人格精神,似乎可以用一種“毫無隔閡”的形式,繼續構成生存和成長所需的環境。然而,在末日幻境中所發生的一切,都在警告著我,“可以繼續生存和成長”不過是一種假象而已。末日幻境反複崩潰,灰霧循環的擴散和神秘的擴大化,末日進程的體現,以及在其中所呈現出來的種種異常事件和異種存在,絕對不可能對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格精神沒有任何影響。影響是必然存在,而且極為深刻的,否則,又何必出現“末日”這種顧名思義的情況。無論從什麼角度,沿著什麼方向,去看待這個世界,這個世界都是病態的,存在於其中的人和事,也都是病態的,隻是體現的程度有所區彆而已。我認為自己是精神病人,但是,卻並不意味著,其他人就是正常的,而僅僅是相對於我來說,比較正常而已。也正因為,這是一個本質病態的世界,所以,稍顯日常平和的人事,就顯得異常珍貴,讓人想要珍惜,想要保存起來。我也是在感性中沉醉,才會在執行極為理性的計劃時,用感性的決定,去打亂自己的步驟,為自己平添諸多麻煩,才會去一賭那“不是最好就是最壞”的結局。我甚至知道,如今在倫敦的另一個我所做的一切,才是理智來說,最正確也最保險的道路,甚至於,係色和桃樂絲已經站在另一個我那邊,而她們的選擇,也並非錯誤。是的,就是因為認知到這些情況,卻仍舊這麼走下去的自己,是無可救藥的,也已經不需要任何救贖。我無法說服自己的感性,所以,自己斬斷了回頭的道路。做什麼,不去做什麼,回頭或不回頭,僅僅是一個念頭的事情,我不會後悔,決定是自己所做,所以必須承載,僅此而已。自相矛盾,不成熟,不理智,異想天開,像個孩子一樣固執。我啊,就是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一個“高川”。所以——“那就沒辦法了。”我對最高指揮官鉚釘和三個隊長說:“你們可以把我關押起來,但是,彆指望我會束手就擒。”“現在的你沒有反抗的能力。”鉚釘站起來,對我說:“抱歉,雖然我想要珍視隊伍裡的每一個成員,也願意聆聽大家的想法,但也正因為如此,我不得不做一些不近人情的事。”他的話音剛落,希格瑪、露易絲和變色龍已經出現在我和真江的身邊,將我們兩人按在座位上。我感受著他們的精神和身體的細節變化,站在桌子另一端的鉚釘也好,和我們兩人直接接觸的三名隊長也好,已經完全處於戰鬥狀態。即便麵對的,僅僅是一個過氣的三級魔紋使者,和一個看似不中用的精神病女人,也沒有任何大意的想法。態度上,完全是當我們兩人,仍舊是過去的三級魔紋使者和左江來進行評估。鉚釘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就激活了房間中的“神秘”。光狀回路從桌麵中心向四周擴散,幾個呼吸後就遍及每一個角落。這些回路所散發出來的光芒,讓人覺得,連空間都被固定住了。看不見的力量禁錮著我的身體,讓我連一根汗毛都無法動彈,甚至於無法說話,反而是真江那邊,似乎沒什麼效用。神經質的低語,在這種情況下,愈發明顯而詭異。按住真江的露易絲猛然躍開,表情好似受到了驚嚇,但有又幾分驚疑。她並沒有受到攻擊,即便其他人問“怎麼回事”,她也無法回答,但是,身為一名隊長,其能力和經驗都值得任何,“沒有任何來由的驚悚”就是最大的異常。鉚釘和三名隊長的目光都定格在真江身上,隻用餘光關注著我的行動。我真的毫無行動的餘力,刀狀臨界兵器就掛在腰間也沒辦法。相比起我的正常,真江的異常,實在太過明顯。她僅僅是在低語著讓人聽不同的話,發出的聲音也愈加讓人毛骨悚然,即便如此,謹慎的四人並沒有立刻做出行動——因為,他們不清楚,該如何行動,又會產生怎樣的變化。真江無法預判,無法了解,無法用神秘專家的直覺去感受。越是經驗豐富的神秘專家,就越能在細致體會中,明白真江的恐怖,即便,真江不散發出那種令人恐懼到心底的神秘性,也已經足以讓人明白,她真的不是軟柿子。“高川,真江……不是人吧?”露易絲突然問道,“她是什麼東西?”不是每一個擁有人形的東西都是人類——每一個神秘專家都會有這樣的經驗。可是我無法回答,就算可以回答,也沒有答案。我也不知道真江是什麼,她和“江”,和“病毒”有深切的關係,有種種的暗示,讓我可以去聯想她存在的意義。但是,沒有證據證明,她到底是什麼,有什麼意義。我的猜測和推斷,一直都隻是猜測和推斷而已。“是嗎?你也不知道。”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般,露易絲自言自語地回答道。她是否真的看穿了我的想法,在這裡沒有任何意義。我無法做任何事,也不知道她想要的答案。我在此時此刻,隻是一個不乾脆的路人而已。懷著這樣的認知,我默默等待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也許,真江不會反抗,於是我們兩人被封印在這個臨時會議室中。也許,真江會做出讓鉚釘他們大吃一驚的事情。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沒有任何擔憂,對於可以擺脫這個困境,繼續自己的行動,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最後,我想知道,江川的情況如何?”我問到最後一個,也是最初的問題。“……很遺憾,她死了。是進入這個地區後,第一批死掉中的一員,我們甚至不清楚,她到底是怎麼死的,但是,死訊已經被確認了。”鉚釘說道。雖然他的話可信度十足,也沒必要騙我,也不覺得是謊言,但是,這樣的話真的很難給我帶來實感。“他還沒有放棄。”露易絲對其他人說:“雖然有些難以想象,但是,還是保險一點比較好。”希格瑪點點頭,腳下不動聲色地跺了跺腳,才說:“偏差已經出現了……我有不好的預感,也許我不應該使用能力。”“我們還能做什麼呢?將他們兩人乾掉?這不符合計劃。”變色龍的態度,說明了很多東西,我的直白,讓他們也在動手的時候,並不完全是以敵人的立場。所以,他們才會在猶豫,是否進一步使用更強烈的暴力。“就這樣吧,讓他們留在這裡。”鉚釘終於下了決定,“這個決定有可能不是正確的。”“但是讓人欣慰。”希格瑪說,頓了頓,又說:“偏差正在擴大,我找不到源頭。”“不是真江?”露易絲問道。“感覺不到,無法斷定。”希格瑪說:“我們認為我們應該立刻離開。”“走。”鉚釘毫不猶豫地說,就帶頭離開了房間,三名隊長尾隨其後,當會議室的門關上時,我再次聽到希格瑪的聲音:“偏差抵達臨界點了。”但是,並沒有任何具體的體現,反而是遍布房間的回路進一步增殖,就像是為了對抗這種“偏差擴大”而采取的行動。我不懷疑希格瑪的判斷,我想,鉚釘他們也不會懷疑。來自於火炬之光的神秘專家,對偏差都極為敏感,他們是操作這個概念的行家裡手,對其概念所呈現出來的神秘,比任何人都要深入。隻是,偏差對於人們來說,很多時候,都並非是一個即時而顯性的體現,所以,很難在認知它的存在時,去判斷是好事還是壞事。希格瑪所確認的,也僅僅是“偏差”的存在而已。然而,雖然他無法找到源頭,但是,我卻相信,源頭就來自於真江。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鉚釘他們四人撿了一條命。房間中安靜無聲,隻有真江陡然停頓了聲音,抬起頭朝我看來。我無法動彈,隻能用眼角的餘光,去注視那藏在發絲之後的眼睛。我看不出任何東西,真江也許真的做了什麼。之後,我聽到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束縛著我全身的力量消失了。我回過頭,就看到江川從門口那裡走了進來,就如同這裡僅僅是一個普通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