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突然醒來,讓阮黎醫生沒辦法安心入睡,在她的堅持下,進入深夜後,我們仍舊做了一次檢測,阮黎醫生才在我的勸說下返回臥室休息,她明天還有工作,沒有充足的休息,或者分心在其他地方,都有可能造成診療失誤。我也回到自己的臥室,從連環噩夢醒來後,我就一點睡意都沒有了。我重新拿出咲夜和八景帶來的資料進行分析,儘管我不覺得會有更多的收獲。噩夢的出現,代表“神秘”擴散化正式走上台麵,能夠切實捕捉到的線索,應該是在這之後的數天內出現,而在我前往統治局的那一周時間裡,這種擴散化現象應該還是隱形的。對校園和學生會進行監視,所得到的情報大都沒有脫離正常的政治範疇,雖然其中有一些“神秘”的苗頭,似乎隱隱在暗示些什麼,卻不足以在我的腦海中勾勒出具體的輪廓。“神秘”帶來的異常,大多數時候,是隻有切實傷害了什麼人,才會以“流言”的形態讓人得知,想要提前預防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換句話來說,即便再不願意,也必須等待受害者出現,才能真正乾涉這起神秘事件。而在我的冒險生涯中,所遭遇的神秘,甚至沒有如同現在這般“新鮮”,更多的,是存在了幾年、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已經在這個時間段中傷害了無數人的“神秘”。我認為,如今在這個城市,乃至於在全世界擴散的“神秘”,就像是一種起源,而在這些“神秘”真正產生實質性的危害前,花費太多精力去猜測它簡直就是白費工夫。我希望可以減少受害者,但是,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根本不可能阻止受害者的產生,甚至於,為了避免受害者增加,還必須期待第一個受害者出現,而且,是以個體的方式出現。很多“神秘”一旦產生危害,哪怕是第一次產生危害,都往往不會單純隻涉及一人。希望它隻傷害了一個人,之後就暴露蹤跡,被人順藤摸瓜處理掉,避免更多人受害,這樣的想法已經足夠天真了。我不希望“神秘”在這個城市蔓延,或者說,以不可控的方式蔓延,隻是,我十分清楚,如果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那麼,在各方努力的催化下,一旦爆發,很可能就無法再得到控製。換句話來說,在這個之前未曾有過“神秘”的世界裡,一旦“神秘”出現,其神秘性就會以可怕的速度達到外界的程度,幾乎就相當於將外界幾十年,幾百年的演化,濃縮到短短的一年之內。是的,最多也隻要一年的時間,就會出現超過三級魔紋使者等級的“神秘”,我是這麼認為的。這是以這個世界的本土居民為標準,而非以入侵者為標準。對入侵者來說,這個世界的神秘度,早就已經接近峰值了,能夠抑製“神秘”的,自然是更加強大的“神秘”,沒有“神秘”的世界,其內在必然十分深沉可怕。在進入這個世界後,該如何做,才能真正接觸到中繼器核心,並進行破壞或篡奪,我沒有詳細的計劃,也沒有足夠的情報,不過,NOG和末日真理教都應該知道該怎麼做。我加入拉斯維加斯特殊作戰部隊,正是為了獲得一個更好的身份,以利用他們的計劃。隻有我自己,什麼都做不到,所以,我不需要刻意去做什麼,無論納粹準備了多久,有怎樣的陰謀,末日真理教和NOG都不可能毫無還手之力。我隻需要等待,道路會隨著時間流逝,自然而然出現在我的麵前。當我踏上那條道路時,無論納粹、末日真理教還是NOG,都將成為敵人。除了“江”之外,也沒有誰可以成為我的幫手。無論我如何在這個世界經營勢力,也無法在那個時候給我提供幫助,而我曾經保護的一切,都將可能被我的行動推入末日的懸崖。所以,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例如試圖保護這個城市,都在一開始,就不期待會有任何回報。與之相反,如果我為了保護這個城市,而在“神秘”的擴散中培養出了傑出的神秘專家,他們也會在未來成為我的敵人,為了避免世界末日化,為了保護更多的人,而對我進行討伐。即便如此,我仍舊在做這樣的事情。我要拯救他們,卻會在終點毀滅他們,而這種毀滅,卻是最終拯救的開始。我發現,這個循環也是許多傳奇故事中,那些悲劇主角和反派主角的經曆,讓我不禁生出一種莫名而奇異的情緒。我的冒險,和我的選擇,以至於最終會走上的道路,已經和我最初剛接觸“神秘”時所產生的那些美好的夢想偏離得太遠。我關閉顯示器,在黑暗中聆聽著隔壁臥室的呼吸聲。其實我聽不到聲音,因為房間的隔音性很好,隻是連鎖判定通過物質運動的方式,將“聲音”在我的腦海中描述出來。阮黎醫生輾轉了許久,才真正睡著,我知道,她很擔心我的情況,不想把我送進那些與世隔絕的精神病院中,這要求我不能傷害其他人,可是,她在我身上看到的,全是一些負麵的東西,充滿了破壞力和妄想。大概阮黎醫生也很難想象,要怎樣做,才能讓一個高中生將特彆加固的門窗破壞成那種樣子吧。而正是這種種無法想象和無法理解,才格外讓人感到擔憂和恐懼。她隻是一個心理醫生,在她眼中的世界裡,個人的力量是十分渺小的,渺小到讓人期待卻很難相信奇跡。我覺得,她雖然多次強調我一定會好起來,她的治療一定會生效,但是,其實她自己也不如所說的那麼自信。可就是這樣的阮黎醫生,是我想要保護的人。所以,即便會違背她的想法,但我仍舊要去一些事情,那些,她不可能希望我去做的事情。“祝你有個好夢,阮黎醫生。”我隔著牆壁“看”著入睡的她,微微一笑。從床下拖出工具箱,取出裡麵的裝備和外套,一一披掛到身上。走出臥室的同時,速掠已經展開,無形的高速通道貫穿正廳,從陽台處蔓延向遠方。我如同雨燕,如同精靈,在深夜的天空下奔馳著,跳躍著,從時高時低的樓頂,俯瞰這個城市的燈火。最繁華的地方,無疑就是市中心的方向,而在其他地方,即便燈光沒有徹底熄滅,也被沉睡的寂靜籠罩了,反而讓那些光顯得寂寥。不出片刻,我已經看到了路燈下的那個身影。富江抱著手臂,靠在燈杆邊假寐。一身健身衣式樣的束身衣褲,一件馬甲式的無袖外套。在我抵達之前,她已經睜開眼睛看過來,不過,在她的目光聚焦前,我已經落在她的身旁。雖然她仍然沒有收回那個方向的視線,但我覺得,其實她已經靠感覺把握了我的位置。“真是熟悉的味道,我們多久沒有回到這個城市了?阿川。”富江這麼說道。“很久吧。”因為世界的變換,反而讓人難以確定一條線性的時間標準,我隻能通過感覺來描述這段時間——距離和富江初會的日子,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當年的記憶,已經褪色,過去的人們,也已經變了模樣,要說完全沒有變化的,大概就隻有“江”和“病毒”這樣的東西了吧。富江還是過去的富江,而我,也希望自己從來都沒有變過,但是,其實自己也不清楚,在富江的眼中,我是否已經有了太大的變化。不過,無論自己是否有所改變,對她的感情都是真切的,從一開始就沒有過動搖,這一點我無比深信。“今晚去哪兒?我們好久都沒約會了。”富江挽住我的手,說道。“不知道。”我也沒有主意,因為,過去我們還真的沒有過一次正常的約會,我甚至不知道,在這個城市裡到底有哪些適宜於約會的地點,尤其是在這個時間段。我和富江在一起的日子,總是被危險和殺戮包圍著,哪怕是偶爾的平靜時光,也有許多異常在發生,讓人難以去思考,正常的約會該是什麼樣子。這個晚上,這個世界,這個城市,也同樣是不安寧的,異常也許在某個角落已經展開,可是,比起過去的那些日子,這個夜晚無疑更像是一個正常的夜晚。富江似乎對這種氣氛感到新鮮,她的心情很好,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清新的活力。她挽著我的胳膊,踏著陰影,穿過一條條無人的街道,偶爾有車燈亮起,都會吸引住她的視線,然後我們一起望著這輛車風馳電掣地駛過。這些時候,交談總是很少的,我甚至不知道,該找怎樣的話題去引起她的興趣——在過去,我們總是說著和異常,和戰鬥相關的事,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但現在,我想說點彆的,如同正常夫妻的話題。隻是,富江會對什麼正常的事物有興趣呢?她好似對一切都有興趣,但是,我卻覺得,她其實對這些事情的興趣,都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強烈。就好像是,因為沒有很棒的東西,所以,普通的也可以勉強拿來用。富江不是普通的女性,在過去的末日幻境中,在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是“最終兵器”了。她的一舉一動,無論有多少女性的風情,但其本質卻是截然不同的。從末日真理教製造“最終兵器”的目的來說,就是為了推動末日,這從根本上,就已經杜絕了和“正常人的日常”相關的各種屬性。因為,很難期待一個喜歡人類社會,喜歡日常生活,可以從中體會到樂趣的人去毀滅世界,不是嗎?作為“最終兵器”,對正常和日常無感,不具備正常的人類情感認知和倫理思維,本就應該是最基本的條件。漫畫中那些充滿了人性,亦或者,最終會覺醒人性,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悔恨的殺戮兵器,都不過是一種以人為本的藝術表現形式而已。真正以世界末日為真理的邪教,絕對不會製造那麼矛盾的東西。從這個角度來說,富江其實並不會因為“約會”本身產生情緒,因為,隻有人才需要約會。也不會對正常人的約會感興趣,因為,她本就不是正常人,乃至於,根本就不是人。所以,當她提起“約會”這個詞時,我挺煩惱的,因為,和人的約會,還可以用人類的故事作為參照,但是,和非人的約會,又能以什麼為參照呢?我最終還是找不到除了“過去”、“異常”、“戰鬥”和“性”之外的話題。我回想著這個城市給我留下的記憶,將這些來自於童年,已經有些模糊的趣事,當作故事說給富江聽,而這個時候,當初的煩惱和糗事,在我的感覺中,也會變得有趣起來。當然,即便富江一副有興趣的樣子,我也無法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覺得有趣。可是,我隻會說這些事情,當這些事情說完了之後,我們手挽著手緊挨著,在沉默中緩步前行。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這份沉默令人難過,相反,這種無言的氣氛讓我不想打破,它的安靜,就像是在炎熱的夏天,沉入水池底,眺望著從水麵滲下的光,清澈而溫暖。也是在這個時候,我覺得自己仿佛可以透過富江的體溫和肌膚的柔軟,觸碰到她的內在——隻是一種感覺,實際上,根本就無法做到。我回想著和富江在一起的日子,如現在這般情狀幾乎是沒有。在過去的這個時間段,我們大概是在床上做|愛吧,一直做到睡去,醒來之後,就是事關“神秘”的各種鍛煉、調查和戰鬥,如果入夜後沒有進展,那就繼續做|愛,睡覺,之後又是一個循環。那既是工作,是使命,也是生活,排除“神秘”所造成的那些刺|激、多樣化而危險的異常事態,其實也是很單調的。隻是,神秘事件的精彩,占據了每一天的大多數時間,讓我來不及多呼吸一口慵懶的空氣。這個夜晚,走過的這段距離,對我而言,是和富江在一起的時光中,相當特殊的一段。我相信,我會記住它,直到末日的儘頭。這個晚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半夜三更的時候,我去了富江和左川的租房。那是距離我和阮黎醫生的家隻有十分鐘路程的居民區,左川和約翰牛在抵達這裡的時候,就已經定下了一年的租期。兩房一廳的小戶型住宅沒有經過太好的裝修,住宅的主人聽說已經去外省定居了,租憑方式是通過中介進行的。一些電器還是左川和約翰牛居住期間,自己購買安置的。我留在富江和左川的房間裡,仍舊沒有正常的話題,說的都是關於這個中繼器、連環噩夢和鬼影的事情,然後,就是做|愛。直到五更天的時候,才返回自己家裡。阮黎醫生還在睡覺,我覺得她沒有醒來,所以,也應該不清楚我離開了一個晚上。等到白天再次降臨的時候,我還是無法睡去。我聽到阮黎醫生起床的聲音,直到她開始在廚房忙活,我才推開房門出去洗漱,裝作剛剛睡醒的樣子。我們吃早餐的時候,阮黎醫生又是一陣叮囑,讓我按時吃藥,不要到外麵去,今天她會通知裝修公司過來修複門窗,卻有些擔憂,我會否在那些裝修工人工作的時候發病,她總是覺得,一旦我再次發病,就會攻擊那些普通人。阮黎醫生相信我是具備道德常識的,她擔心的是,我的幻覺,會讓我難以分辨現實的情況。她的擔心也並非無的放矢,在過去的病例中,精神病人把普通人當作是怪物,把他人正常的行為,當作是充滿惡意的攻擊性行為,而對其進行打擊致死,並非是罕見的情況。有危險的攻擊性精神病患者,其思想道德觀念,並不一定會和普通人有太大的差異,而僅僅在於,外界變化反饋到他們腦海中的樣子,和普通人不太一樣,同樣的行為準則,會因為這些區彆,產生應對上的巨大差異。“放心吧,我答應你,不會對他們動手,哪怕他們搬空了房間裡的所有東西。”我說。“不,如果他們真的把東西裝車了,我覺得你可以動手。”阮黎醫生的態度總算是緩和了一些,談笑般說道。“我有朋友會過來,如果我做了不好的事情,她們不會坐視不理。”我說的,自然是富江和左川兩人,因為異常的情況還不明顯,所以,她們大概會感到無聊吧。“朋友?學校裡的?”阮黎醫生問,“你之前還說過,在國外結了婚……”說到這裡,她的表情有些怪異,我可以理解,如果自己的孩子莫名其妙失蹤,一周後突然來電話,說自身在國外還結了婚,都會是這樣的表情吧。“嗯,她也會過來。”我說,“你要見見她嗎?”“當然。”阮黎醫生有些激動,放下碗筷的時候稍微有些用力,“我當然要見她!”說完,又用一種懷疑的目光看著我,有些遲疑地說:“是‘看不見的朋友’嗎?”所謂“看不見的朋友”是一種同樣在精神病例中相當常見的類型,簡單來說,就是病人幻覺製造出來的某個人物,它可能是病人的“朋友”,“家人”,也可以是任何一個符合病人內心想法的東西。而且,雖然是“朋友”,但對病人影響,卻不可能是正麵的,而在病人才能看到的幻覺中,也不一定是扮演正麵的角色,更甚者,也可能不是人類,而是以“害人的怪物”的形態體現。有許多精神病患者,會覺得自己正在被一個凶殘的家夥追逐,仿佛一停下腳步就會被它傷害,而在正常人的眼中,這個精神病人隻是發瘋般到處亂跑而已。當然,富江和左川,可不是這樣的“看不見的朋友”。雖然我這麼說,但我想,除非阮黎醫生親眼看到富江和左川,這種懷疑才會在消失吧。不過,比起我交了壞朋友,更擔心我的朋友是“看不見的朋友”,倒還真是符合心理醫生的風格。“知道了,我會讓她們留下來吃晚飯。”我答應阮黎醫生,將她們留下來。阮黎醫生這才帶著些許擔憂,卻仍舊和平時一樣,去了診所,她也考慮過將我帶上,但是,她的工作並不是全天都呆在診所中,相反,她出外勤的次數更多,而那些工作地點,都被她認為不是我應該去的。阮黎醫生並不經常掩飾自己的去處,她為本城郊外的一家精神病院做顧問,已經持續三年了,而這家精神病院表麵上看起來,隻是負責處理老年癡呆這類並不具備攻擊性的病人,但實際上,也有被判刑的攻擊性精神病患者會被轉運過來,在這裡呆上一周或兩三天的時間後,就被轉送到其他專門安置這類型病人的精神病院。而這一周或兩三天的時間,就是阮黎醫生進行臨床教學的時間,而接受她的教學培訓的,有大學心理學專業的學生,也有本地和外地的警察係統人員。阮黎醫生的工作很繁忙,但也很受人尊敬,她的學識和經驗,不僅在國際上有盛名,也實質給不少人提供了幫助,於這個城市來說,也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這樣的阮黎醫生,既然不願意帶我去她的工作地點,也定然是有著嚴格依據的吧。不過,在某種程度上,我卻希望她可以帶我出勤,因為,我不確定,這個城市最初開始的異常,是一定會如同廁所怪談一樣,發生在普通人身邊,亦或者,連精神病人都會受到影響,亦或者,精神病人最先受到影響的幾率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