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條長長的甬道中。這條甬道筆直,前方有光,也許是出口,但輪廓全被光團堆滿了,看不清楚,連鎖判定沒有效果,身體好似被看不見的重物壓住,連手指都無法動彈。這條甬道的模樣還是熟悉的,是第一次遇到瑪索時所看到的那種甬道。有什麼人走過來,腳步聲很輕,我轉不過頭,她就在我後腦勺的方向——我覺得是她,是瑪索,而不是彆的什麼東西——她沒有觸摸到,我卻覺得,她正盯著我看,片刻之後,腳步聲遠去。我有些驚訝,她竟然一句話都不對我說。她走後大約半刻鐘的時間,那種被重物壓住的感覺終於消失了,我連忙站起來,可是,速掠也好,連鎖判定也好,所有超乎平常人的能力都無法使用。我覺得自己是在噩夢中,墜入黑暗深淵的那一套,已經不再新奇了。我所遭遇過的噩夢用感官來區分,有兩種。一種是模糊的,不僅僅是自身意識,連帶著周圍的一切,都有些捉摸不定;另一種是清晰的,腦袋清晰,外物也清晰,不過,即便是再清晰的外物,也會和“真實”有相當的差距,例如氛圍,物體表麵的細節,乃至於會營造出一種深藏霧中的感覺,總之,隻有普通人才會無法在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在夢中。意識到自己在做夢,是每一個神秘專家都必須擁有的基本技能。在詭秘的冒險中,並不是隻有碰到意識行走者的時候,才需要這種能力,太多的神秘環境,會拖拽人們的意識,讓他們跳入一個純粹意識態,亦或者半物質半意識態的奇詭世界中。即便不是意識行走者,也必須對意識態和物質態的劃分有敏感性,並不是去嘗試理解和劃分兩者的區彆,而是要有這麼一種敏銳的感覺。因為,因為“神秘”的作用,物質態和意識態的分界線會變得十分曖昧。完全基於末日幻境這個世界來說的夢境和現實,夢境是最常見的意識態,而現實包含著最常見的物質態,在神秘的作用下相互影響,是神秘專家經常會碰到的高深難題,如果無法解決,葬身其中隻是最好的下場。而在兩者的基礎上,還有“臨時數據對衝空間”這種曖昧的東西,如果說夢境是“黑”,現實是“白”,那麼“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就是“灰”。意識態和物質態的相互影響和轉化,在這片灰色地帶變得極其頻繁,也讓這種空間變得極為脆弱,目前來說,統治局是人造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技術的集大成者,基本上,NOG也好,末日真理教也好,其對“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開發,以及由此延伸而來的各種神秘,都是在接受了統治局技術遺產後才逐步發展起來。可以說,要弄清楚意識態和物質態的問題,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就是最為經典的模型。中繼器要說複雜,的確很複雜,它的構成有太多的秘密,在我的認知中,並非是人為製造,而是末日症候群惡化到一定程度後的產物,亦或者說,是“病毒”的成長促成的——也許就像是生物進食一樣,將零散的食物,通過某種方式凝聚起來,以方便進食——也許是這樣,隻是猜測而已,實際上無法證明。但是,在更早以前的末日幻境中,並不存在“精神統合裝置”和“人格保存裝置”這樣的東西,這一點,我是十分確信的。如果說“精神統合裝置”和“人格保存裝置”是末日幻境發展到一定程度而誕生的產物,自然也可以看作是末日症候群惡化到一定程度才誕生的產物,兩者本身也許不具備惡性,但是,其誕生卻一定會引來惡性。而中繼器作為“精神統合裝置”的應用,自然也是這次末日幻境中特有的產物。不過,在我的認知中,如果要簡單描述中繼器,也可以將其看成是一個製造“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裝置,而這個裝置本身,就是一種特殊的臨時數據對衝構成體。而且,是人為製造的,雖然,製造者大概也不清楚其中的遠離,隻是按圖索驥罷了,甚至於,連圖紙都沒有,隻是在無數的實驗,在某種命運般的引導下,才偶然般誕生了這樣的東西。有了第一個之後,隻要找到更多的材料,自然就可以完成第二個。這也十分符合“神秘”的特性——無法理解,但能使用,也許具備複製性,但實際上,需要的不是技術,而是運氣,而運氣本身,卻又是一種更為龐大的,無從了解的某種規律下的產物。看似偶然,實則必然。如果從“病院現實”的高度,去看待中繼器,自然可以將它當作是從病患者集體潛意識中誕生的,可以影響集體潛意識的武器,但是,如果僅僅從末日幻境去看待它,那就是一種可以最大程度上,影響物質態和意識態的存在,而假設隻用“物質”和“意識”就能描述整個世界,那麼,它也是可以影響世界概念的存在。在這次末日幻境的更早以前,我尚未複蘇的時候,另一個我經曆了一次“世界線變動”,那次遭遇,實際上就可以看作是某個中繼器——如今有人猜測是末日真理教亦或者納粹的中繼器——釋放了一次威力,從某種程度上影響了構成整個世界的物質和意識,其中自然也包括人和非人的東西,於是,就產生了“世界線跳躍”一樣的變化。而從世界線理論來說,世界線跳躍是沒有人可以感覺到的,因為他們在跳躍的一瞬間,自身的過去也已經發生了改變,進而重組成現在的他們,包括他們的自我認知和對外界的認知。然而,假設末日幻境的這一次“世界線跳躍”,實際上是中繼器對世界進行物質和意識層麵上的改變,那麼,仍舊不足以讓每個人和每個非人都毫無所覺。原因很簡單,首先,中繼器隻是集體潛意識的產物,而並非集體潛意識本身,一台中繼器的影響力不足以乾涉所有意識和物質的底層,其次,末日幻境中並不缺少接近,相同乃至於超越中繼器的存在。隻要不是完全而徹底的改變,所有感覺敏銳的人,都能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哪怕,他們無法述說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而“先知”就是這樣一種,對末日幻境的整體變化具備極端敏銳性的人。先知可以預言“命運”,或者說,從一種大致的感知範圍內,去描述“劇本”,因此,中繼器這種不完全的末日幻境整體範圍的影響力,對先知來說,簡直就像是火炬一樣刺眼。在NOG中,已經有人猜測“世界線跳躍”的可能性,以及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並懷疑到末日真理教身上了。中繼器就是這樣一種,可以很複雜,也可以很簡單,但無論哪一種看法,都足以對萬事萬物做出一定程度改變的東西。拉斯維加斯中繼器雖然在情報中,被納粹改造為了“輔助月球中繼器”的性能,而不具備其他中繼器的獨立性,其身為中繼器所應該具備的特性,卻是一點都沒有少。這台中繼器構建了一個龐大而相對獨立的內部世界環境,又在這個世界環境中,再一次進行物質態和意識態的概念劃分,但在某種意義上,這種劃分不可能比外界更加清晰、深刻和堅固。這本就意味著,在這裡,神秘比外界更容易出現,也更容易被中繼器本身控製。我想,這就是在這個世界中,出現“神秘性”被壓製的原因,實際上,“神秘”並不是被壓製,隻是在中繼器的控製下,不對整個世界環境進行表麵上的影響,但實際上,這個世界的“神秘”就像是空氣和水一樣,遍布於每一個角落,而讓人下意識忽略過去。在這個中繼器世界裡,物質態和意識態的界限,比外界還要模糊和不穩定。夢境中的東西,出現於現實,現實中的東西,被意識化而具現出來,某些神秘被限製,某些神秘的效果被擴大,都是完全有可能的情況。我所經曆過的噩夢,以及鬼影出現在現實的情況,都說明了這一點,我如今肯定自己身處噩夢之中,但是,卻無法肯定,這個噩夢真的由始至終都隻會是一場夢境。從周圍的景象進行初步判斷,應該是瑪索的鬼影噩夢。我沒有進入自己的鬼影噩夢,但卻並不出乎意料,因為在上一次進來時,我的鬼影就被瑪索的鬼影噩夢乾掉了。我當時就有了一種,我們彼此的鬼影噩夢產生重疊的想法。如今出現在這裡,也不過是再一次證明這種猜想而已。這個鬼影噩夢的力量似乎增強了不少,因為,速掠和連鎖判定都無法使用,之前更是無法活動,這些限製似乎都在證明這個想法。我懷疑之前走近身邊的那個腳步聲是瑪索,但是,無法肯定,但至少從對方的離開,可以確定,對方暫時沒有敵意。它到底是瑪索本人,或是鬼影瑪索,還是電子惡魔瑪索,吃掉了我的鬼影,以及被我引誘來的中年人和年輕人之後,它到底變強了多少,產生了何種更進一步的神秘?在噩夢中被吃掉的中年人和年輕人,於現實中變得如何?這都是我十分好奇的事情。瑪索的情況實在太特殊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這種如同布置陷阱般進行獵食的鬼影噩夢,而且,整個鬼影噩夢表現出深度的可控性,疑似鬼影和電子惡魔的瑪索,也全都具備智慧和知性。我所知道的,包括自己和另外五人在內的鬼影和電子惡魔,都沒有表現出這種特性,電子惡魔可以用自身意識控製,不在控製下時,也能通過某種本能機製進行活動,可是,要進行溝通是不可能的。鬼影更像是一種某種負麵意識的結合體,它對電子惡魔使用者的影響,更接近於神秘學中的騷靈現象,參照之前接觸過的五名電子惡魔使用者所言,鬼影要對電子惡魔使用者產生實質性的影響,需要一段時間來完成“接近”這個步驟。正如我最初遇到鬼影時,也沒有遭到直接攻擊,而是在幻覺的影響下產生危險,而之後的每一次鬼影噩夢,都會讓鬼影更靠近自己,也許有辦法,在它接觸自己之前就乾掉它,隻是,我沒有找到這個辦法。而我認知的人中,瑪索和左川似乎都做到了這一點,她們通過某些方法,對鬼影產生影響,進而乾涉整個鬼影噩夢,隻是,連左川自己,也無法說清其中的過程和所必須具備的條件,更像是一種“因為覺得可以,所以就那麼做到了”的感覺。我們猜測這是因為“神秘之種”造成的,普通的電子惡魔使用者,都無法打破鬼影的詭異狀態。在瘦長鬼影接近的時候,我也曾經做了一次反擊,並且,效果似乎也是存在的,但這都不妨礙鬼影在第二次鬼影噩夢中的襲擊,而且,那個時候的它,並不存在受傷的虛弱,甚至於更加強大。我不由得猜測,在正常情況下,鬼影的成長速度,要遠比電子惡魔使用者的成長速度更快。這意味著,大多數電子惡魔使用者,實際上都無法逃過鬼影的襲擊,進而產生某些變化。而闖過鬼影噩夢之後,就會抵達噩夢拉斯維加斯,這個公共場所一般的噩夢,也並非安全的地方。如瑪索的鐘表店這般的偽裝性獵食場暫且不提,那些誕生於角落中的陰影團,就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上一次闖入噩夢拉斯維加斯的那些電子惡魔使用者,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被襲擊,進而爆發戰鬥,我一直都認為,那就是陰影團搞的鬼。假設電子惡魔召喚係統是納粹用中繼器創造的具備特殊用途——也許是征兵用——的神秘,那麼,被鬼影和陰影團襲擊,又分彆代表了怎樣的意義?進而,如果在襲擊中不能保全自己,現實中的電子惡魔使用者又會產生怎樣的變化?為了研究這一點,我刻意讓左川向約翰牛發去了涉及中年人和年輕人的部分情報,儘管中年人和年輕人都並非死於自己的鬼影手中,但是,死在瑪索手中的話,也仍舊具備觀察價值。這一次,我想嘗試進入其他人的鬼影噩夢中,弄清楚他們現實的身份,並關注他們在各種危險狀況下的變化。無論是被鬼影殺死,還是被陰影團殺死,如果無法鎖定受害人的現實情況,就難以判斷這兩種情況對現實的影響。除此之外,如果有人可以不斷突破鬼影和陰影團的封鎖活下來,也同樣是寶貴的樣品,不過,這些人的情報,應該會得到鉚釘等人的關注,相關情報,可以通過和約翰牛進行交易得來。我一邊思考著,這一次進入噩夢拉斯維加斯所要做的事情,一邊朝著光亮處走去。甬道和過去一樣,有許多分岔處,但是,那光團一般的出口,就在筆直的前方。這麼明顯的提示,可不是抱有敵意會做的事情。出口一如既往,就是鐘表店的後門,包括迷宮般的甬道和鐘表店一起,才是瑪索的鬼影噩夢。不過,我猜測,甬道部分,或許才是最初的鬼影噩夢,而鐘表店則是鬼影噩夢和噩夢拉斯維加斯的連接點,隻是,之後被鬼影噩夢徹底侵蝕了。其他可以抵達噩夢拉斯維加斯的電子惡魔使用者,其鬼影噩夢大概也是如此這般,占據了噩夢拉斯維加斯的某個場所吧。雖然和我接觸的電子惡魔使用者隻有五人,但我相信,其他人也會在頻繁進出噩夢的同時,察覺到其中的規律。一定會有人和我一樣,想要進入他人的鬼影噩夢,亦或者,希望他人可以在自己的鬼影噩夢中給予幫助。我給予五人的情報,也必然會由五人口中散布出去,雖然他們都說,自己不打算跳入拉斯維加斯的漩渦,但實際如何,可不沒人能肯定。身為電子惡魔使用者,在一個電子惡魔召喚係統大規模擴散的地方,結識其他同伴,不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嗎?中年人和年輕人被瑪索乾掉了,假設他們在現實中沒有死亡,也許會給我帶來一些麻煩,我也一直有些忌諱。但從另一個角度來想,如果他們散布了這個消息,糾集更多的人手來找茬,也並非全然是壞事,我同樣可以從這種帶有敵意的反應中獲取更多的情報。我坐在鐘表店中好一會,想要守株待兔一會,看看是否有人獲知了這裡的情報。鐘表店中已經不存在陰影團,儘管光線黯淡,但景狀卻相當正常,無論是店內還是店外都是如此。大街上看不到任何活動的物體,聽不到任何聲音,仿佛被牆壁和剝離徹底隔絕成兩個世界。陰沉沉的天空下,灰霧更加濃鬱了,視野在一百米外,就隻能看到大型物體的模糊輪廓。唯一有區彆的地方,就在於,過去的這個噩夢拉斯維加斯,是徹底的死寂,而現在,卻在死寂中,在那看不清的地方,有一種有東西在活動的感覺——僅僅是感覺,但也已經大為不同,“連鬼都沒有”的死寂,被徹底打破了,朦朧的變化更貼近意識態的世界。那種“仿佛有什麼怪物,躲藏在陰影深處,稍微的風吹草動,都像是它們在步步逼近”的感覺,實在讓人懷念了。哪怕會讓人恐懼,也比那種在空蕩和死寂中,自身情緒膨脹,思維混亂,仿佛要撐破自身的感覺要好。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我觀察著鐘表店內外的每一處陰影,試圖找尋更確切的夢境特征,直到一個身影陡然從半空砸下,於店前發出砰然巨響。那身影不斷翻滾,掀翻了一個垃圾桶,才於路旁的植物帶停下來。那是一個人偶般的東西,十分簡陋,球狀關節十分明顯,手腳都是橢圓形條狀物,卻不具備指頭,身體稍微有些人身的輪廓,而頭部則是隻雕刻出五官輪廓,更具體的細節卻是沒有。這東西,明顯是電子惡魔。那麼,它的主人呢?它在和什麼戰鬥?是陰影團嗎?陰影團到底孵化出怎樣的怪物?無音從我身下的陰影中浮起,我仍舊沒有離開鐘表店,但是,人偶猛然扭過頭來,和我的視線撞在一起。它的背部開始噴氣,一下子就將它推起來,緊接著四肢的末端也開始噴氣,它似乎就是依靠這種噴氣的方式行進的,隻是剛啟動的時候,身體搖搖晃晃,遠沒有想象中那麼迅速,也許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加速到更快的境界吧,但在那之前,一片陰影陡然遮住了這一帶的光線。到底是雲層還是彆的什麼,我看不見,房頂遮蔽了視野,而速掠和連鎖判定都還沒有恢複使用。我藏進角落的陰影中,躲開人偶的視線——儘管它隻有眼睛的輪廓,沒有眼珠子,但它之前的反應讓我覺得,它是可以“看”到我的——以及產生外麵那片陰影的某種東西。人偶的姿勢終於調整過來,而造成陰影的東西也呼啦一聲席卷下來,我這才發現,或許應該稱之為蟲群。整一片陰雲般的集團就像是由成千上萬隻蟲子聚集在一起,但是,其構成的微小個體,在這個距離,用眼睛根本看不清楚,隻是整片陰雲讓人不由得想起自然界那遮天蔽地的蟲群,所以才用這個詞彙稱呼。這片陰雲的攻擊方式,大致也和蟲群差不多,依靠數量堆積大量的傷害。隻要對敵人造成的傷害,大於敵人對自己這個集體造成的傷害,就能取得勝利。不過,在這個噩夢拉斯維加斯中,每一個活動的個體,都或多或少應該具備神秘性。人偶顯然是擁有神秘性的,那麼,攻擊它並占據上風的這些東西,也應該具備神秘性。人偶利用噴氣試圖閃躲,陰雲席卷下來,懸浮於半空中變成了一張臉的形狀。不能說這張臉好看或不好看,但由無數微小個體構成的臉,卻是十分猙獰的,就像是正在遭受折磨。這張臉,不由得讓我想起了,五十一區利用特洛伊病毒製造出來的實驗體“黑煙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