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工廠在我殺死了大部分的工作人員後,終於體現出它作為固有結界的一麵。馬賽克現象宛如將整個空間進行格式化,光狀回路也在變形,死者的屍體和電子惡魔,以馬賽克化的形態複蘇,之後,巨大的衝擊產生了。KY3000的彈雨對馬賽克現象毫無作用,但在連鎖判定中,看似全方位的衝擊波,卻被馬賽克現象乾擾,在強化方向性衝擊的同時,也產生了連續性的真空地帶。這是肉眼無法分辨的現象,但卻又不是真實,而僅僅是從連鎖判定的角度所觀測到的現象。連鎖判定僅僅觀測運動,從運動的角度,去分析事物的構成,但是,這個世界,並非是僅僅依靠運動來維係的。我眼前的一切,超乎我的理解,但是,在感覺上卻並不突兀。這就是神秘。神秘讓我知道,在遭遇神秘所產生的現象時,自己應該怎麼做,做什麼。衝擊波的速度在普通人的概念中是極快的,但在速掠麵前卻不算什麼。觀測、分析、乾涉——瞬息間,我已經閃開三米,切入觀測中那維係無數運動以造成殺傷力的中心。我知道,自己不需要破壞整個衝擊,而僅僅是保護自己,免收針對自己而來的傷害就足夠了。我揮動行李箱,讓自身的運動,加入連鎖判定中,這個試圖造成巨大破壞的運動體係。我的行為,就像是在一個個連鎖反應中,加入了不和諧的成份,然後,精巧的,破壞力巨大的,仿佛無處可逃的運動體係,就如同沙堡一樣崩潰了。釋放出來的力量,讓連鎖判定視野中的運動變得更加狂暴,但大部分,就如同狂風一般,從我的兩側吹過。我所在的位置,空氣被抽乾,形成一片狹小的真空,換做一般人,也會被這個真空傷害,但是,對於四級魔紋使者來說,卻不算得上什麼。攻擊,防禦,反擊,都發生在極為短暫的時間中,但是,哪怕是在這個普通人根本無法反應過來的短暫時間裡,其他人也在同時行動,他們的運動,在某種程度上,也會對整個馬賽克空間的運動體係造成影響,隻是,他們的運動無法切入正確的地方,所以,無法產生如我的行動這般巨大的影響力。但是,他們的確也在運動,而並非靜止地,等待著外在的運動,將自己摧毀。在連鎖判定的視野中,馬賽克空間的運動,我自己的運動,以及唯一幸存下來的,使用力場能力的工作人員的運動,還有那些馬賽克化的電子惡魔死者的運動,並非是同時的,雖然間隔時間很短,但仍舊可以清晰分辨出一種井井有序的節奏。每一方運動,都沒有刻意配合對方,但是,在某種因由的牽扯下,卻充滿了韻律感。這個“因由”是如此博大深奧,我完全無法對其認知和理解,但卻向我昭示了,這裡事物的運轉背後,必然存在某一個相同的源頭。人的行為,和外界的變化,在連鎖判定的視野中,就如同無數的波動協調組合,單獨拿出一兩個,或許是充滿衝突和矛盾的,但是,當這些數不清的運動結合起來,卻散發著和諧的韻律,就如同在同一根指揮棒下演奏的交響。我已經看過很多次這樣的場景,生出這樣的感歎。換做普通的環境,過去的自己,恐怕在第一時間,身體就會因為過負荷而出現崩潰狀態吧,然而,身為四級魔紋使者,又是在這個噩夢拉斯維加斯中。我僅僅是感受到一種運動後產生的燥熱,這股熱力好似沿著神經狂躁地奔馳,讓我覺得,自己似乎又要流鼻血了,但卻沒有更進一步的惡化。無數的運動,在連鎖判定的視野裡,勾勒著隻有我才看到的因為複雜得無與倫比,卻也因此而美麗的景象。而這原本應該重重打擊我的運動,僅僅是化作狂風擦身而過,其中的奇妙感覺,我想,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感受到的。我甚至有空閒,在敵人的下一波攻勢到來前,掏出口袋中的香煙,點了一根。自己身處的地方是真空,之外是風暴,在如此極端的環境下,卻可以輕易點燃香煙,其中的不科學已經捅破天際了吧。算了,誰叫這裡僅僅是意識態的世界呢?正因為會出現和認知相違背的情況,並對自己造成威脅感,所以才叫做“噩夢”。馬賽克空間內部的馬賽克現象被風暴吞沒,僅剩的還處於正常輪廓的東西,大概就隻有我,我所立足的半截回廊,以及下方宛如刺蝟一樣,蜷曲在角落裡的力場使者了。我所設想的,排山倒海,一波緊接著一波的攻擊沒有到來。風暴停息的時候,馬賽克現象也開始衰減。我認為會撲上來的那些馬賽克化的屍體和電子惡魔,還沒有做點什麼,也伴隨著馬賽克現象的衰減,靜靜消失在視野中。敵人的反應,讓人覺得,似乎是想要放棄戰鬥,促成談話的樣子。我是無所謂,事實已經證明,僅僅依靠自己的能力,無法切實有效地破壞整個儀式工程的回路,這也意味著,不可能有效阻止他們製造黑煙之臉。我不知道左川和格雷格婭那邊如何,但最大可能是和我的遭遇一樣。我們的突襲,可以殺人,卻無法真正阻止五十一區的行為,這一點,早在行動之初,就已經在預想當中。格雷格婭的想法,有很多的破綻,除了我和左川之外,其他人大概也抱著僥幸的心理,因為,他們都是新生的電子惡魔使者,沒有足夠麵對神秘的經驗。即便如此稚嫩和青澀,即便早就知道,基本上會是無用功,無法達到預期目標,卻會產生一係列麻煩的連鎖。但我仍舊同意了格雷格婭主持這一次行動,僅僅是因為,她不是用理性,去思考了利益之後,才做出這樣的決定。將理性和利益擺在第一位,是許多人的選擇,對那些人來說,那樣生活才是正確的,可以讓自己少走許多“歧路”,少受到一些傷害,不過,對我而言,感性上認為不正確的,就要去反抗,認為是自己必須去做的,就去貫徹,才是最欣賞的做法。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不會從理性的角度去思考利益,去做出判斷和選擇,反而,正是因為,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徹底擺脫,用理性的思維,去看待圍繞自己所發生的一切,所以,才格外想讓自己撇開理性,隻遵從感性地大乾一場吧。也才格外的,欣賞遵循感性而行動的那些人吧。我所遭遇的一切,讓真實和虛幻已經無法分清,也讓“正確”的概念變得模糊。從理性的角度,我看不到唯一的“真實”和“正確”,也無從貫徹“英雄”的思維和行為,但是,如果是從感性出發,卻讓我覺得,真的存在一種唯一而確鑿的“真實”和“正確”,“英雄”也是切實存在的。我想看到真實。我想貫徹正確和正義。我想,成為英雄。而隻有感性,可以讓我看到它們。所以,哪怕明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自己的行動,所帶來的壞處,大概要超過好處。我也仍舊這麼乾了,毫不猶豫地,也不感到後悔。確切地說,哪怕到了如今,事實就擺在眼前,我的心情,也仍舊是平靜的。馬賽克化現象徹底褪去的時候,包括中央水池在內,之前被彈幕風暴摧毀的一切,除了工作人員之外,全都已經複原,回路仍舊充斥在地麵、四壁和天花板上,散播著淡淡的光輝。隻要新的工作人員到來,就能繼續開工,源源不絕地生產出黑煙之臉吧。我不清楚,其他地方的據點,是不是也和這個據點有同樣的效果,是同一類型的固有結界。不過,哪怕在效果上有些區彆,但實際造成的結果,也仍舊是“保障黑煙之臉的持續性生產”吧。如果要說,還有什麼機會,那就隻能期盼左川和格雷格婭他們的運氣了。雖然是這樣強力的固有結界,但是,神秘的世界裡,並不存在絕對的“萬能”和“不可能”,哪怕是“江”,即便有理論上的可能性,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表現出來。誠然,當“江”的力量出現時,從來都沒有誰能阻止,但是,另一方麵,它以那種無與倫比的姿態出現的情況可不多。我不知道其中緣由,但是,正因為“江”就是如此莫測而神秘,所以,我才相信,它能達成我的願望。和“江”比起來,五十一區所擁有的力量,以及這個據點呈現出來的神秘性質,都顯然並非是毫無缺陷的。使用力場在最後一刻保護了自己的工作人員被垃圾桶一樣的電子惡魔裝入體內,消失於牆角處,如此一來,複原的工廠中,就隻剩下我一人。我和一直站在身後如同吉祥物一樣的無音——她的存在,大多數情況下,隻是為了偽裝成電子惡魔使者——從二層的回廊躍下,與此同時,正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來人身上的軍裝相當眼熟,和當初狙擊我,最終讓我察覺到了噩夢拉斯維加斯深處的怪物的那夥人相似,不過,從麵相來看,當時襲擊我的那一批人,並不在此時上門的軍人當中。而且,在製服的細節上,雙方也有小小的區彆,大概是同一組織的不同部門或不同階層吧。我一開始還有詫異,這些人於此時此地的出現,帶來一些事實的暗示,和我最初聯想到的幾個組織不一樣,但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值得吃驚的事情。過去我所知曉的五十一區入侵這個中繼器的隊伍,是表麵上隻剩大貓小貓三兩隻的殘兵敗將,但是,如今的情報,卻讓我進一步確認了,五十一區的潛在能量。這個具備政府機構性質的神秘組織,可以組建由電子惡魔使者構成的軍隊,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既然他們對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認知和準備,比其他人預想的還要充分,那麼,在某一刻,展現出比NOG隊伍更加具備侵略性的姿態,也是自然而然的。相比起內部出現分裂跡象的NOG隊伍,五十一區的人馬在思想上,隻會更加統一,組織的行動力也會更高,這是由他們的政府機構屬性決定的。在這些方麵,可以和他們進行比較的,不是以NOG名義組建的隊伍,而是構成NOG的各個組織成份,例如網絡球。不過,就算是NOG中網絡球的成員,大概在當下的成員數量上,也遜色於五十一區吧。當然,這並非真的意味著,網絡球因此就無法達成自己想要的目標,隻是在純粹已經展現出來的,於這個中繼器世界的潛實力對比上,的確要稍落下風。“高川先生,您和您的耳語者,為什麼要攻擊我們?”果然,對方還是期望達成交涉。我之前的出手,並沒有對他們造成太大的損失。死去的幾人,不過是新生的電子惡魔使者,那種程度的工作人員,想必隨著神秘擴散,數量也會成千百倍擴大吧。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前來交涉的這幾名軍人,維持固有結界的那一位不在其中。負責交談的,應該就是這隊軍人中的領頭羊,樣子和姿態,都散發著一股理所當然的強人的氣息,但也就僅此而已了。純粹就廝殺來說,這些軍人可以擋下我的,應該沒幾個,據點的固有結界,讓他們擁有地利優勢,但是,若我認真起來,他們之中,若是沒有可以抵消速度弱勢的能力,就隻會如雞仔一樣脆弱。其中數人的腰間彆著幾個瓶子,他們看似放鬆的,將手搭在瓶子上,瓶子內部儘顯黑色,如有煙霧旋轉,讓我直接就聯想到黑煙之臉。大概事實就是這樣——他們不僅製造黑煙之臉,還獲得了,在一定程度上控製黑煙之臉的能力。如同野獸一樣肆意妄為的黑煙之臉,也並非完全野性,有可能僅僅是被“散養”而已。我和黑煙之臉的戰鬥,應該被五十一區的人觀測並解析了,所以,才讓他們覺得,黑煙之臉有威脅我的可能。隻是,我不覺得,他們可以正確估量速掠的意義。隻以“很快”作為判斷,而無法意識到“相對快”這個概念的話,九成九會走上歧路吧。我的掃視,沒有讓負責交涉的頭領露出不快的神色,但是,他的身後的同伴,卻有幾個釋放出挑釁的味道。“我的一個成員,認為你們正在做的事情很不人道。”我收回視線,平靜地回答道。“可您應該知道,我們來這裡,不是為了儘人道主義。”領頭說:“我們的行動,已經得到NOG的許可。因為您和NOG仍舊有合作,所以,我們才在不久前,提醒您關於這個噩夢拉斯維加斯深處的情況。”“你是說,襲擊我,然後將我送到那個怪物的嘴裡?”我稍微尖銳地反問道。“您和NOG的關係太過複雜,以我們的立場,無法為您直接提供情報內容。但是,在更遠的未來,我們需要您這樣的朋友。”頭領說:“你以為NOG什麼都不知道嗎?我們五十一區的行動和立場,您的行動和立場,在NOG的計劃中,一直都有精確的考量。我們不打算和誰成為敵人,因為,我們有共同的地方,NOG正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放任我們行動。沒有黑煙之臉,當怪物蘇醒後,我們就得用自己的命去填。”他話中的內容很嚴厲,但是,語氣卻很平淡,讓我聽來,就像是他在照本宣科,讀著宣傳資料一樣。這番話的意思很明顯,五十一區利用怪物的情報,從更長遠的利益出發,讓NOG同意他們大規模用原住民的電子惡魔使者製造黑煙之臉,以避免自身遭到太大的損失。可是,正因為五十一區主動做了壞人,所以,NOG在不主動支持的情況下,也無法進行反對。與此同時,五十一區也得到了發展的契機。黑煙之臉增強的是五十一區的實力,哪怕他們宣稱最終目的,是為了對付噩夢拉斯維加斯深處的怪物。五十一區在這個中繼器世界的潛實力有多強?恐怕這也是NOG隊伍亟待想要弄清的。我想,在他們進入中繼器世界不久,就已經察覺到了,畢竟,雙方都是在歐洲,既然有所行動,就不可能不泄露蛛絲馬跡。不過,五十一區利用噩夢拉斯維加斯深處的怪物為盾牌,的確掌握了一張好牌。從長遠的角度來說,五十一區的壯大的確是有利的,但是,NOG的目標,是否和NOG各個成分組織私底下的目標相符,那還在兩說。至少,我覺得,如果大家目標一致,那麼,在如此嚴酷的環境中,是不會那麼輕易分裂的。然而,從約翰牛那裡得到的情報,卻截然沒有這種彼此依靠,攜手共度難關的感覺,反而像是一種在矛盾中共存,但矛盾正與日俱增的感覺。我覺得,五十一區的異動,需要仔細思量。雖然這次行動,並沒有達成格雷格婭的目標,但是,對我的計劃來說,卻是一次有益的情報補充。“你們確信,黑煙之臉對那個怪物有效果?”我想了想,問道:“從我親自接觸的感覺來說,兩者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也許,實際效果,當然會有些出入,但至少,它們接受控製,不會在戰鬥時逃脫。”軍人頭領說:“我們不能期待,那些沒經曆過戰爭的菜鳥們,可以在麵對那樣的怪物時不嚇尿褲子。您也見過那個怪物了,如果說,納粹有什麼陷阱,那麼,殺手鐧就一定是那玩意吧。您覺得,那是四級魔紋使者可以對付的東西?”他的話並非沒有道理,那個怪物僅僅就存在性,就能製造出讓人崩潰的恐懼感。神秘擴散的速度很快,這意味著,怪物獲得充足養分,破殼而出的時機也在加速。沒有經過戰鬥洗禮,對神秘的認知不夠深入,那樣的電子惡魔使者,哪怕想要反抗也是沒辦法做到的吧。他們在麵對怪物時的崩潰,已經可以預想。所以,“利用他們製造不會恐懼的怪物”才變成可以考慮的事情。事實就是如此,我們這些入侵者參與了神秘擴散,卻無法控製神秘擴散,可以讓我們進行戰鬥準備的時間和機會不多,對於NOG隊伍的初衷來說,隻要可以提升一分勝率,就有必要去做。雖然在格雷格婭看來,五十一區的行為很不人道,但是,我們這些入侵者,哪怕是明知九死一生的行動,也沒有一個想主動尋死,所以,隻要可以降低自己的死亡概率,哪怕隻是一小點,也會有人同意五十一區的做法。我很自信,也擁有自信的本錢,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樣,自信而有本錢。我如果苛責五十一區的行為,對NOG的其他人來說,就不再是“正確的朋友”。“而且,這個世界的末日已經注定了。”軍人頭領說:“和必然要死的人講人道主義,不是很無聊的事情嗎?您的那位成員,不知道這個注定的結果,可是您是知道的。也許,您要做的,就是讓這位成員看清事實,讓其明白,我們所做的一切不人道的行為,都隻是絕望的反擊。我們沒有錯,隻是想要活下來,給我們的世界帶去希望,又有什麼錯呢?這個中繼器世界,是他們的,卻不是我們的。我們無法拯救這個世界,卻也許還有機會,拯救我們的世界。”可是,這麼說的他,在我的眼中,和格雷格婭又有什麼區彆呢?從末日幻境的角度,他也不過是有一個“因為無知而掙紮的人”。他可以看到中繼器世界的末日進程和必然性,卻無法看到自己所存在的外界,也早已經走在相同的路線上。而我,其實也在做著,和他一樣的行為。他放棄了拯救這個中繼器世界,而我在一定程度上,也放棄了拯救這一次末日幻境,都僅僅想著,利用已有的條件,去完成更高層麵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