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再次進入旅館內部,卻發現情況和上一次所見有了不少區彆。中途就被撲滅的火災現場,卻沒有出現滅火劑的痕跡,空蕩蕩的水管中,放不出一滴水。占卜師打開水龍頭,隻聽到空空聲,讓眾人麵麵相覷。死者的屍體也不見了,甚至可以說,現場沒有半點打鬥和掙紮的跡象,反而如同從來都沒有人入住其中。這下子,除了阮黎醫生仍舊默不作聲之外,其他人都似乎有些動搖,之前,大家都對當前的情況提出過自己的假說,其中不乏“神秘”之類,但是,最終得到暫時性認可的,仍舊是“幻覺”——這片迷蒙的灰霧中,擁有某種強效的致幻成份,導致我們無法在幻覺中分辨真實的情況,甚至於,看不到其他人,但是,每個人的行為所產生的效果,仍舊會影響到其他人,當然,是以一種被幻覺扭曲的形態,出現在人們眼中。不過,旅館內部的景狀,也許仍舊可以讓人相信,隻是因為致幻的緣故,導致判斷真實情況的線索,在個人的感知中產生了扭曲,而彙合在一起的眾人,也隻是因為致幻反應的相近,所以才得以看到對方,並觀測到同樣的景象,我們暫且用“同步”去描述這種情況。而這種致幻反應,並非是一成不變的,正如三井塚夫在過了好一陣之後,才加入我們,這就是在更早之前,他的致幻反應沒有和我們“同步”的緣故。但是,這種匪夷所思,但卻似乎更有科學道理的幻覺說,也僅僅是一種假設而已,至今為止,尚未有條件去發現這種可怕的致幻物質。雖然我中途提起過白色克勞迪婭,而這種提取致幻物質的植物也被占卜師證明有聽說過,但是,同樣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我們遭遇的就是白色克勞迪婭——亦或者說,末日真理教。阮黎醫生並沒有提出太多反對意見,在更多時候,都隻是保持沉默,但是,我認為,她的立場還是很堅定的。她看過我的日記,長期和我的相處,和對我的病情的研究,讓她認定我隻是一個精神病人。也許,白色克勞迪婭被占卜師證明是存在的,但是,這並不代表,她會相信日記中的一切都是真實。正好相反,在心理學中,精神病人的臆想和幻覺,也從來不是無根之萍,而往往是從現實存在的事物轉化而成的,它有真實依據,但反應的卻是虛幻,本質上,仍舊是精神病人的臆想。阮黎醫生作為一個否定“神秘”存在的人,需要多少證據,才能讓她相信眼前所見到的一切,都源自於無法解釋的“神秘”?對此,我一直都不抱有太過的期待。假設阮黎醫生承認了“神秘”,其結果也有好有壞。因為八景的提示,我的心中存在“阮黎醫生就是中繼器世界控製核心”的想法,然後,以這個想法反過來去證明“阮黎醫生否認神秘的合理性”。然而,我同時又十分清楚,如果阮黎醫生真的是“神秘抑製力”的體現,是這個中繼器世界的控製核心,這個前提並不完全代表“阮黎醫生絕對無法認知到神秘”,反而,假設這樣的她認知到了“神秘”,相信了“神秘”的存在,又會發生怎樣的事情?我也是無法想象的。我不害怕不可測的變化,但是,我卻擔心阮黎醫生會在這種不測的變化中,處境變得比當前更加糟糕。我是一個喜歡刺|激的人,也承認自己所麵臨的情況已經足夠糟糕,需要一定程度的刺|激,才能加以改變。可我並不希望,這種刺|激是建立在自己愛著的人的不測上。從感性的角度來說,我其實希望阮黎醫生能夠一直保持現在的樣子。我想,自己不需要通過她們的改變,去獲得某種機會。反過來,應該是我去改變,帶給她們機會。從理智來說,我必須承認,我可能已經無法扭轉這個中繼器世界,乃至於這一次末日幻境將會真正迎來末日的毀滅,但從感性上,我仍舊強烈地渴求著,可以在這種情況下垂死掙紮,哪怕是明知結果注定,而這個注定的結果,對自己而言也同樣重要,也沒關係。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這是一種自我懲罰的想法,也是強行認可自己所作所為的過程。用通俗的話來說,這就是一種偽善,是明知做了壞事之後的自我安慰。但同樣的,純粹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這同樣是人類的生存機製。無論是哪一種學科,包括心理學在內,都是為了人們得以更好生存,而總結出來的經驗和規則。這麼多年以這些經驗和規則為基準,包括阮黎醫生在內,每一個心理學專家,都是難以被改變的。反過來說,一旦發生改變,那定然意味著,過去所構建的認知徹底崩塌的一刻。心理學家犯罪,是最徹底的犯罪,這種情況在犯罪心理學的案例中隨處可見。而這種改變,不放在通常意義的“犯罪”上,而放在“神秘”上,也同樣是適用的。一旦這些專家確認了“神秘”的存在,多半會在短短時間內,就變成比多數人更堅定的神秘論者吧。而對“神秘”的存在越是堅定,越是嘗試去認知它,那麼,在神秘範疇內的強大,也會比其他人快得多。這一點,已經被過去的末日幻境中的網絡球證明了。認知,相信,堅定其存在,對於每一個可以成為神秘專家的人來說,都是缺一不可的過程。心理學家,科學論者,在其變成神秘論者之後,通常比普通人接觸神秘後的成長,都更為驚人。從這個角度來說。“神秘抑製力”切切實實地轉變為“神秘”,以更切實的方式體現出來,例如變成“神秘釋放力”之類,一定是十分可怕的。而在這裡的心理學專家們,如果真的認知到,自身處境所具備的神秘性,也定然會發生極為劇烈的改變吧。阮黎醫生的沉默和不動搖,反而比其他專家開始浮現的疑慮,更讓人感到安心。哪怕他們都是普通人,但隻要我還在,多少都可以保護起來。但是,如果他們自身發生了劇烈的改變——首先會從思維開始改變,然後體現於行動上——那麼,就有可能做出我措手不及的事情。誠然,速掠代表了高速度,讓我有機會去挽回哪怕是一瞬間發生的惡劣情況,但是,一旦發生差錯的人,不再是普通人,而是擁有神秘,那麼,這種神秘是否會給予速掠一個挽回的時間,就很難說了。“神秘”是如此莫測,不具備速度概念,不在速掠影響範圍內的神秘,我也見得不少。我早就不會因為自己足夠快,就覺得自己天下無敵。真正屬於底牌的東西,仍舊是“江”而已,但是,這張底牌,卻不是我想翻就能翻出來的。我所具備的可能性,理論上很高,但是,對我自己而言,卻如同俄羅斯轉輪一樣,充斥著太多的運氣成份。而倘若真的想去保護誰,拯救什麼人,是絕對不能依賴運氣,依賴自身理論上擁有的可能性的。在還沒有接觸神秘之前,我就知道踏踏實實做好一件事的難度,其關鍵就在於,是否可以去掉足夠的意外因素。在我看來,如果這些專家可以如同阮黎醫生一樣,一直都隻能用普通人的視角,去否定神秘的存在,才是最不具備意外性的。我可以肆無忌憚從“神秘”的角度提出意見,隻不過是因為,我在這些人的心目中,隻是一個太過敏感,又深陷幻覺和臆想中的精神病人。反過來說,既然精神病人從神秘兮兮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正常人就不應該這麼做——這同樣也是心理學的應用。如何讓眾人繼續否定神秘的同時,肯定末日真理教這類邪教,以及導致當前事件的幕後人物擁有某些超乎想象的手段——並不特指神秘——是我感到棘手的平衡性難題。其中所涉及到的心理學知識,有很多是我從來都沒有了解過的。就在眾人驚疑不定的時候,我說道:“是不是有人從外麵切斷了水管?斷水斷電,缺衣少食,都是製造恐慌的手法,也很容易做到。”“可是,旅館中的變化又怎麼解釋呢?”三井塚夫說。“之前你們不是說,有可能使幻覺嗎?為什麼現在又動搖了呢?”我反問。“同時通過致幻反應和現實手段製造恐懼,是很常見的手法。”阮黎醫生說:“你們想想看,不管旅館內發生了什麼,旅館本身還是存在的。倘若我們身處幻覺中,同樣可以用旅館的存在與否,作為繼續認知真實情況的基準。其餘的細節,例如火災和斷水,其實都無關緊要。或許,我們其實不需要去找火災的痕跡和屍體,而隻需要確認,我們是在旅館中,就已經足夠了。”“原來如此,不愧是專業的心理學專家。”健身教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沒錯,我們有可能陷入了注意力陷阱。”“就像是魔術師一樣,想方設法製造各種情況,讓人關注無關緊要的細節,而忽略戲法成功的關鍵嗎?”占卜師的眼神也漸漸明亮起來。“……抱歉,明明應該想到的,卻一時手忙腳亂了。”三井塚夫對自己的表現十分不滿,臉上滿是自嘲,“雖然我一直都以‘不專業勝似專業’的說法來安慰自己,但事實是,我的確沒有自己所認為的那麼強。阮女士不愧是世界知名的心理學專家。”“沒關係。其實我也有一些地方沒有想好。”阮黎醫生平靜地安慰著大家:“儘管,我們在旅館中,而旅館仍舊存在,是可以確認的,但是,對如何才能揭開謎底,並沒有實際意義上的幫助。假設我們處於致幻反應,那麼,我們對細節的疏漏,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不過,正因為,這種幻覺並沒有強到可以否定旅館存在的程度,所以,停水大致上也不是幻覺,更不是什麼鬼怪作祟,可以被確定是有人搗鬼。”“這個人,要做到對當前我們的情況了如指掌,並針對性進行調整,就必然是刻意製造了這一切,而自身卻沒有被影響。”三井塚夫冷靜下來,繼續分析道:“他的身上,有可能具備免疫物。同時,可以被陷入幻覺中的我們觀測到的可能性也很大。”“他沒有強行襲擊我們,有可能意味著,他所具備的實力,無法讓他做到。所以,才必須使用這些伎倆分化我們。”健身教練說。“先不管他的目標是什麼。至少,我們可以確認有這麼一個人,或幾個人的存在,然後,我們仍舊有機會找到他們,而他們選擇了避開我們,而不是直接和我們發生衝突。”占卜師說:“問題是,從什麼方向開始尋找。”“正因為他們沒有和我們發生衝突,而隻是從側麵去深化我們的幻覺處境,所以,他,或者他們,對我們的觀測,一定是在一個位置很好,大概距離很近的地方,亦或者……攝像頭。”三井塚夫扭頭四顧,“正如阮女士所說,哪怕是在我經曆的火災現場,仍舊無法確認旅館被徹底燒毀。對比我們所經曆的不同的旅館情況,大致可以確認,幻覺無法改變旅館現實存在的結構和物體,而隻是賦予一些感官上的變化,就如同用圖像處理軟件去修改照片,以得到一些看似逼真的合成照一樣,但是,照片當時拍攝的物體中,不存在的仍舊不會存在,而存在的,也不會變得沒有。”“話說,這些霧氣就算沒有致幻物質,也會扭曲視覺和嗅覺。”阮黎醫生加了一句,“通過朦朧的場景製造假象,讓人忽略什麼東西,是最合適不過的了。”原來,不從灰霧的神秘性出發,僅僅從心理學和霧氣現象的科學角度出發,也能推斷出這麼多東西。我也真是服了這幾人。的確,神秘是不可測的,但是,利用神秘的力量,針對某些目標而行動的人類,其行為本身,卻是可測的。不過,從神秘學的角度來說,要“清晰觀測眾人”並不需要依賴於攝像頭。“遠視”和“透視”之類的神秘並不少見。果然,三井塚夫在周遭翻找了一番,仍舊沒有找到設想中的攝像頭,這讓他有些皺眉,不過,從科技的角度來說,要進行監視,也不隻是“在角落布置攝像頭”這麼一種手段。所以,他隻能宣布沒轍了。沒有足夠的線索,哪怕知道敵人有可能怎麼做,也無法順藤摸瓜。“沒關係,三井先生,敵人肯定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阮黎醫生說:“他們知道,自己要對付的,是一群心細如發的心理學專家。倘若可以直接衝上來乾掉我們,他們早就那麼做了,到了現在還不出麵,當然是有其他想法,也同樣自信,他們的伎倆不會被輕易識破。”“那麼,還要繼續去其他房間嗎?”健身教練問道。在這支隊伍裡,雖然阮黎醫生是最少開口的,但是,隨著情況的深入,她的態度也成為左右隊伍方向的重要因素,乃至於,最重要的因素。“當然,雖然不知道可以找到什麼,但是,正如三井先生所說,事實存在的東西不會改變。”阮黎醫生說:“我們一共經曆了三次不同的情景,即便這些情景都有幻覺扭曲的地方,但是,也一定有無法被改變的東西。我們可以對比一下記憶,找出那些不被改變的成份,對致幻程度有一個更清晰地認知。”說到這裡,大家基本上,都已經在心中,確定了“幻覺”的存在。不過,假設“幻覺”不存在,那麼,當前的變化,也的確太過詭異了,難以被他們的科學觀和世界觀所認同吧。從這個角度來說,“幻覺”這個仍舊沒有實際證據的說法,就像是心中的一座堤壩,也是對現場認知的妥協。它也許不正確,但卻是必要的。我們在阮黎醫生的帶領下,再一次詳細勘察了旅館。雖然假設自身對外界的認知被幻覺乾擾,但是,“無法找到其他人,也感受不到更多動靜”的情況,仍舊帶給眾人十分強烈的衝擊。讓人們無法彼此感受,無法接觸,這種致幻程度到底是多麼強烈,同時又具備何種強大的針對性。對藥物的了解,讓眾人更相信,造成當前這種情況的,絕對不僅僅隻是致幻物質的功效,而是有人用行動進行了誤導。然而,意味事發當初,太過詭異的情況讓人心神不寧,反而錯失了有可能會被發現的線索,而現在,當時的線索大概已經被隱藏起來了吧。我、阮黎醫生、健身教練和占卜師在確認了旅館已經無人後,攀上房頂點燃烽火。但是,當時那段時間,旅館中大概仍舊是有更多的人,其中就包括三井塚夫在內。在三井塚夫以為失火,慌慌張張破除旅館的時候,房間中也仍舊是有其他人的——隻是,當時,因為致幻反應,而將他們忽略了。同時,在我們各自采取行動的時候,大概也不僅僅隻有我們幾人遭遇了詭異情況而采取了行動吧。正因為時間不是很長,而彼此的行動,並沒有太多乾涉到其他人,所以,才更加讓人確信,有什麼人利用精確的手法進行了引導——讓所有居住在旅館中的人,在同一時間行動,而各自的行動井井有條,不會乾擾到其他人。“不,大概沒有這麼精確。”阮黎醫生突然說:“我們看到的死人,應該是真的,的確有人死了。也許,死者和殺死他的人,不是受害者和凶手的關係,而是受害者和受害者的關係。也就是說,在那短短時間中的眾多行動,有一部分人,對其他人產生了影響。並非所有的人,都像我們這樣,完全碰不到其他人,也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她的話音剛落下,我們就聽到了房間外的腳步聲,有人正在靠近房門,準備將門打開的樣子。就在大家的臉色陰晴不定時,鑰匙插|進門鎖,發出哢嚓的聲音。三井塚夫一副嚴肅的表情,擋在我們跟前,凝視著房門。阮黎醫生仍舊鎮定,占卜師看不出是什麼表情,而健身教練則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不過,我覺得,他們大致都不認為,開門的人是鬼怪,亦或者是幕後黑手。可能會是另一個,或者幾個心理學專家,也在事後,決定返回看看吧。我不清楚,我們點燃烽火,到底引起了怎樣的影響,但是,造成影響卻是肯定的。乃至於,我們留下的痕跡,也一定會讓其他人察覺到——假設他們真的都還活著,並就在旅館周遭。不過,如果他們看不到我們,而僅僅看到痕跡的變化,也許會覺得,是鬼魂作祟吧。不,因為都是心理學專家,所以,可以做出“幻覺”這個推斷的,應該不會少。也就是說,在過了一段時間的現在,理論上,應該已經有更多人冷靜下來,做出和我們類似的推斷了。不過,阮黎醫生說過,死了的人,的確是死了,而凶手也同樣是“幻覺”的受害者,那麼,尋找他人和被人發現,也同樣會被認知是一種“危險的事情”。現在,要進入房間的,到底是哪一種?敵人?自己人?看不見的人?凶手?亦或者,可以成為夥伴的人?當然,從神秘學的角度來說,也有可能是妖魔鬼怪。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或是固有結界,僅僅用於“嚇人”,未免太浪費了,而若說這裡根本沒有凶惡的怪物,我也是絕對不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