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難以置信,我身邊看似尚算正常的人們都是精神病人,而我身處的“度假村”是一處精神病院的院內設施。而在阮黎醫生的觀測中,我失去了三天的記憶。我不是懷疑阮黎醫生,隻是,並沒有真實感,倘若我真的失去了記憶,那麼,這三天中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呢?不,應該說,在這個“我”的意識沒有清醒前,這個身體的“高川”又到底在阮黎醫生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做了怎樣的行為呢?我猜測,那一定是讓他們覺得,我的病情變得嚴重的行為。不管怎樣,現在的阮黎醫生都沒有讓我複習那段時間的行動記錄的意思。我追問健身教練等人的情況,也隻是得到“他們和其他專家仍舊正常進行研討會活動”的回答,但字裡行間的意思,聽得出來,是已經認定,他們也被在一定程度上,被看作是“精神病人”。研討會十分肯定,我們在當時所遭遇的一切,正是受到白色克勞迪婭的證明,如果僅僅從“神秘”的角度去看,將白色克勞迪婭的存在,和“江”、“病毒”聯係起來,倒也不算錯誤。隻是,研討會並沒有從如此深遠的角度,去認知這一切,而僅僅是十分單純地,將“白色克勞迪婭”和“幻覺”聯係起來。受到白色克勞迪婭的影響,所以,一部分專家看到了“幻覺”,並且,這種“幻覺”還會隨著時間不斷加深,雖然不會在短時間內影響他們的生活,但這種危害潛伏下來,也總有一天會爆發,最終對自己,為他人造成極為惡劣的結果。他們生活在“幻覺”中,這個“幻覺”則是基於現實的即時情況所產生的“幻覺”,同時,也會和他人的“幻覺”產生交互,而沒有受到克勞迪婭影響的人,是無法確切知道,他們到底都在即時性地產生何種“幻覺”。因此,利用“白色克勞迪婭”製造出的迷|幻|藥“樂園”才是必要的。現在的情況,雖然可以通過交談,去大致描繪病人們腦中的世界,但和親身體驗相比,卻不夠直觀,也無法衡量危害的大小,乃至於,無法通過這種“幻覺”的程度,去估量世界末日到來的方式和腳步。對阮黎醫生等人來說,現在唯一確認的是,“白色克勞迪婭”所導致的幻覺,正是末日到來的前兆,也是伏筆和表現。倘若嚴格一點,或許可以不說“世界末日”這個詞彙,因為,讓整個世界從物質和非物質層麵上崩塌的情況,和“人類全都死亡”的情況,不可同日而語,而“世界末日”一說,並非是從阮黎醫生等人口中提出,而是從物理學家和數學家的公式中,推導出來的一種傾向。即便如此,哪怕“世界末日”不是世界的末日,而僅僅是人類的末日,白色克勞迪婭所帶來的影響力,都已經值得人們重視。如今,之所以末日真理教內部的分歧還沒有完全爆發出來,正是因為,無論是數學家、物理學家所推導出來的,以白色克勞迪婭的存在為起因,而已經出現的“世界末日”傾向,還是阮黎醫生這些人得出的,以白色克勞迪婭為主要緣由,所導致的“人類末日”的展開,都對人類自身產生了巨大的威脅。在理性的程度上,人類末日比起世界末日,當然是不值一提。但是,在感性的程度上,人類末日要遠遠超過世界末日。而無論哪一種認知,都是基於“末日進程已經開始,人類難以避免”這樣的認知為基礎。所以,哪怕對彼此的認知不太認可,利用數學公式和物理模型去推導出來的末日論,和以“白色克勞迪幻覺”為核心的末日論,已經存在不少的衝突,對於在拯救世界的路途上,僅有的資源,應該傾斜於哪一個論點,也有產生許多爭執。但就目前的大體形勢來說,雙方的合作仍舊是必須的。正因為認識到這一點,所以,哪怕之前的事件,真的摻有末日真理教內部的矛盾,阮黎醫生等人也會保持沉默吧。我覺得自己可以理解,對阮黎醫生等人來說,無論情勢如何變化,首先研究出自己理論中,擁有巨大作用的“樂園”,才是最核心的任務。與之比起來,手段反而並不重要,在一些方麵讓步也是可以接受的。而前來參與研討會的所有人,都不免會在這樣的行動方略下,受到一些影響。儘管在事情發生的時候,會覺得研討會的反應遲鈍,亦或者,覺得他們的能量不應該僅僅是現場感受到的那樣,但在事後,和阮黎醫生交談時,就能從她那隱晦的態度和暗示中,覺察出研討會在控製整體局麵時的選擇。他們所做的一切,無論對於受害者是好是壞,都僅僅是為了完成“樂園”,然後以“樂園”為基礎,推動自己的救世計劃,僅此而已。冰冷,殘酷,但是,除非有一個確實行之有效的方法,否則,他們隻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因為,在這個時候,判斷“成敗”的標準,在真正的“成敗”到來之前,是不存在的。在過去,那些所謂的拯救世界和拯救人類,不過似乎一種放大的說辭,實際上,世界末日和人類末日是不存在的,而在這些號稱“拯救”的過程中,人們所做的一切,以及做了那些事情的人們,都不過是一些可以取代的,無關輕重的螺絲釘。真正意義上麵臨一個到來的“末日”,而去拯救世界,這是人類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正因為是第一次,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做才是正確的,而僅以自己的想法行動著。我不也如此嗎?不僅我,所有的“高川”,以及高川的小夥伴們,都是隻能依靠自己的判斷,根據自己的想法行動起來。這樣的我,沒有任何立場,去譴責阮黎醫生等人。“媽媽?”我說。“什麼?阿川。”阮黎醫生的語氣變得柔軟。“如果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確的……”我沒有把話說完。“那就堅信自己是正確的,倘若不這樣,你就連行動的勇氣都沒有。”阮黎醫生說,和我想一樣,她隻是奇怪地問:“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還問這樣的話呢?在你的日記裡,在你自以為親身經曆的冒險中,你不是一直貫徹了這樣的想法嗎?現在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嗎?阿川。”“不,隻是……”我頓了頓,對她說:“隻是想要一個鼓勵,一些認可而已。”阮黎醫生沉默了片刻,聽筒裡傳來溫柔的聲音:“無論是現實,還是幻覺,都要努力,都要相信自己。阿川,你必須相信,希望就掌握在自己手中,而無論它是不是就在你手中。”“……知道了,媽媽。”我這麼高興地回答著,眼淚悄悄滑落下來。心中一些沉甸甸的汙垢,就像是被這眼淚衝刷了。我掛了電話,原本有些擔心健身教練等人,但從阮黎醫生的態度來看,他們雖然被懷疑,被做下了一下不好的判斷,但卻暫時不會有任何危險。其他的專家也有大部分是這樣的處境,而他們自己大概並不知曉,也無法把握自己未來的命運,但在那決定性的一刻到來前,他們同樣擁有選擇和希望——隻要研討會還沒有開始行動,希望就是存在的。我不知道,自己在之後是否可以幫助他們,但是,有一點是很確定的,哪怕在阮黎醫生的眼中,五十一區的襲擊僅僅是一場幻覺,但是,如果我沒有在那個時候留下來,一定會有更多的人,在那次襲擊中死去——阮黎醫生那邊已經確定了好幾名專家的死亡,而他們的死因,正是因為產生了幻覺,而導致生理上的異常。就“死亡”這個結果來說,是不是真的受到怪異的攻擊,沒有任何差彆。我和阮黎醫生,對同一神秘事件的觀測是不一樣的,但是,卻又在相當大程度上,保持著結果上的同步。從這個角度來說,我認為自己在事件發生當時,做了正確的判斷。至於,結束事件之後,我莫名其妙就成為了“失去三天記憶”的病人,就不怎麼重要了。我如今可以清醒地交談,阮黎醫生那邊在平靜中也不乏喜悅。那麼,現在該怎麼辦呢?儘管在阮黎醫生那邊的觀測中,我是剛剛才恢複一些正常的精神病人,但對我來說,我一直都是這樣的精神狀態,並沒有任何變化。我不記得,在被送至精神病院的三天中,到底遭遇了哪些人,經曆了哪些事情,又為什麼自己回到自然保護區的設施中。在我自己的感覺中,自己才剛剛處理了一次神秘事件。但是,自己所要麵對的情況,的確已經發生了許多變化。例如,我現在要應付一群精神病人,哪怕,我至今還沒有發現他們到底在什麼地方,有心理和精神上的毛病。不過,鄰居那幫人,的確有些古怪,不是說他們的行為,而僅僅是一種感覺。“嘿,小男孩。”那邊斜躺在沙發上的男生,正被剛洗完澡的女生驅趕進浴室,於是朝我問道:“要一起嗎?”我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其中一個男生一臉惋惜的表情。他們突然就在客廳中脫個精光,讓兩名女生一陣笑罵。我隻是平靜地注視著,直到男生們離開後,才對那兩個準備向我搭話的女生說:“你們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兩個女生頓時用怪異的眼神盯著我,仿佛我說了什麼傻話。“這裡不是度假村嗎?”稍矮一點的女生說:“你的家長難道沒有告訴你嗎?”我仔細觀察她們的表情,覺得她們是真的這麼認為,但顯然,她們的認知,和阮黎醫生的消息,有著莫大的出入。而我覺得,這並不是因為她們“精神異常”的緣故,而是的確帶著一種天真的想法,來看待身邊的情況。“你們是從外麵來的?”我又問。女生皺了皺眉頭,說:“難道你不是?”旁邊的女生壓低聲音說話,但卻沒有半點掩飾的效果:“和他們一樣,是本地人吧?”“他之前不是說了,是跟著家裡人參加什麼心理學研討會嗎?”稍矮的女生也用同樣的音量說。不過,她們的話中透露出挺重要的信息。“那三位……”我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對兩個女大學生說:“是本地人?你們是被他們邀請過來的?”稍高也更豐|滿的女生狡黠又饒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和女同伴交頭接耳:“聽到了嗎?似乎挺純情的,還是個童子雞|吧?”稍矮的女生露出有些窘迫的表情,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胸部,又狠狠瞪了她一眼。但同伴絲毫不懼,逗笑了一陣,才說:“嗯,假期很無聊,就在網上找到了一次免費旅遊的機會。”言下之意,大致是那三位男生在網上和兩人溝通,說是在本地免費招待她們遊玩,又許諾巴拉巴拉的條件,於是就這樣混到了一起。不過,兩個女生也同樣對這次出行做了許多準備,所以,更深入的交流,至今都沒有進行。看她們的表情,似乎打算從頭到尾,都準備將那三個男生當凱子。我不知道,她們說的這些是真是假,倘若她們是精神病人,當然也可以認為,她們有妄想症。不過,我更傾向於,她們的確不知道這裡的情況,也沒有詳細了解過,這三名男生的情況,完完全全就是外地人。我在她們對麵坐下,認真地盯著她們。兩個女大學生露出尷尬的表情,雖然很快就擺出不在意的臉色,但動作已經收斂了。這時,我才認真地對她們說:“你們也許不知道,這個半島上,隻有一個度假區,在靠河的那一邊。我們是從那邊的碼頭登島,住在那個度假區的彆墅裡。而招待我們這些人的,就是這個半島的開發商,整個半島的旅遊計劃,都是由他承包的。我剛才得到了媽媽的通知,這裡的確沒有其它的度假村,即便是我們如今住的彆墅一帶,也尚未正式開放。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兩個女大學生一開始還不怎麼在意,但後來就不由得麵麵相覷。她們有些猶豫,應該是我的年齡,讓她們很難相信我所說的話,而我透露出來的意思,也不是太過明白。普通人很少有這種遭遇,我很理解她們的茫然和懷疑。我繼續對她們說:“除了我們這些被開發商邀請來的,整個半島上,可以住人的地方,一個是自然保護區的設施,另一個則是精神病院。”一步步暗示到這裡,稍矮的女生吞了吞口水,看了同伴一眼,對我說:“你在開玩笑?”“沒有。”我十分肯定地說。因為外表年齡的緣故,我總是需要表現出更加堅定的態度,以讓對方感受到真誠和實話。“你的意思是,我們住的地方,其實是精神病院?”稍高的女生半信半疑,掃視了周圍一眼,有些心驚肉跳的表情,她似乎也覺得,周圍的擺設和飾品真的有些古怪了——不過,我想,這些雖然古怪,但仍舊屬於正常裝飾的範圍。“是的。”我認真的點點頭,對她們說:“我起初也懷疑,但媽媽和我交代了一些情況。是這樣的,這個精神病院是新近擴建,範圍就包括這片林區,但因為一些原因,沒有裝上圍欄和告示牌。”“什麼?”女生有些難以置信,她們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窗外,說:“你的意思是……外麵都是?”“是的,我們住的,是精神病人住的地方。”經過之前的鋪墊,我敞開來說道:“我懷疑,這裡就隻有你們兩個是正常人。”兩個女生露出有哭有笑的表情,但很快,臉色就僵住了。她們盯著我,其中一個複述著我的話:“隻有我們兩人?”“是的。”我笑了笑,對她們說:“我也是精神病人,和媽媽過來,就是準備入住這裡的精神病院。同時,我的媽媽也是心理醫生,是這次心理學研討會的參與者。所以,你們真的不需要懷疑。研討會的事情,你們到自然保護區的設施工作人員那裡打聽。而且,與會者也一直都在這裡的精神病院參與活動。”兩個女生相視一眼,認真地打量了我,張了好幾次口,最後才說:“真是難以置信。”她們的聲音和表情,完全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情況的樣子。或許是衝擊力太大的緣故,她們還在猶疑,無法真正相信從我這裡聽到的一切。我可以理解。隻要有時間,她們當然可以去自己求證,我隻是打算在她們的心中埋下一顆種子,以避免真有事情發生的時候,兩人措手不及。“那麼,那三個……”兩個女生壓低聲音,指了指浴室。“不清楚,我隻能說,這裡就是精神病院,而不是什麼度假村。”我攤開手說:“至於那三個,到底是不是精神病人,亦或者隻是本地人,想要借地泡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可以肯定,我們的鄰居都有些古怪,可能真的是精神病人。”兩個女大學生的臉色變了又變,似乎想起了什麼,對我說:“你之前說,你也是精神病人?來這裡治療的?”“嗯。”我點點頭,說:“就算這樣,我也覺得,你們相信我比較好。”“一個精神病的男孩在對我說,我身邊的人都是精神病人。”稍高的女生按了按額頭,有些乏力地說:“我是不是在做夢?”“不一定會有危險。我隻是提醒你們。”我說:“小心點總不會有錯,不是嗎?”“我不覺得你是精神病人。”稍矮的女生說。“那是因為你沒看到我發病的樣子。”我說。“你得了什麼病?”她追問道,態度有些尖銳。“秘密。”我豎起食指,輕輕壓在嘴唇上。我總不可能告訴她們,自己的病曆檔案上,就有人格分裂和妄想症這樣的症狀吧。“我實在是很難相信。不過,我也覺得外麵的人有些不對勁。”稍高的女生說:“但是,要說那三個是精神病人,可一點都看不出來。不是嗎?”她問身邊的同伴。“我們也一起住了三天。”稍矮的女生有點想追問我的病情的樣子,但還是忍住了,“假設這裡真的是精神病院,他們也應該是正常人,借用了這個地方吧。畢竟看起來也很像是度假村……”她這麼說的時候,我覺得她的內心中,“這裡是精神病院”的想法已經紮下根了。“而且,就算是精神病人,也應該不是什麼危險的病人吧?”稍高的女生說:“我也讀過一些心理學,並不是所有的精神病人,都是電視劇裡的殺人狂。”“當然。”我點點頭,說:“我媽媽就是心理醫生,對這點,我再清楚不過了。”“病院既然還沒有裝上圍欄和告示牌,也應該是因為住在這裡的,不是什麼危險的病人。僅僅是精神上的一些輕微毛病,所以搞了一個放鬆心情的地方,進行自然療法?”稍矮的女生猜測。不知道她們自己是否注意到了,她們所說的這一切,前提都是她們將“這裡就是精神病院,周圍的是一群精神病人”的說法聽進去了。“有這樣的可能。”我也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不過,卻覺得當然不是這麼簡單,隻是嘴裡不會這麼說,免得讓她們太過緊張。她們要有所注意,但太緊張的話,也不是什麼好狀態。“但是,也有不太好的可能吧?”稍高的女生猶豫了一下,依舊這麼說了。我和稍矮的女生都明白她的意思,但都不能給予肯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