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儘頭 第1309章 至深之夜(1 / 1)

我在下墜,在黑暗中,一股空蕩蕩的感覺包圍著我。我不感到恐懼,就和過去一樣,平靜地,朦朧地,等待著蘇醒。我開始隱約聽到聲音,有人在說話,聽不清在說什麼,隻明白是一個相當蒼老,又陰陽怪氣的聲音。然後我感覺到自己被觸碰,被拉扯,背後漸漸傳來在粗糙的質地上摩擦的感覺。或許是地麵?當這樣的念頭生出時,我意識到自己正在清醒。“……一個新人,一個外鄉人……嗬嗬,為什麼要到這裡來?”那個蒼老又陰陽怪氣的聲音一邊說著,一邊喘著粗氣。應該是他在拽我的身體,這些話,也是在對我說的嗎?裡麵包藏著太多固有意義的名詞,讓人不禁產生聯想。我感覺到了,自己是仰躺著的,四肢還沒有恢複氣力,就像是一個剛剛恢複知覺的屍體。背部在粗糙的地麵摩擦,偶爾被尖銳的小石子或彆的什麼刺破皮膚,留下長長的血痕,有點兒痛。痛覺很清晰,比過去的任何一個夢境都更加清晰。這裡是什麼地方?噩夢拉斯維加斯?不像。我突然被顛了一下,耳畔傳來什麼東西鬆垮的聲音,然後身體跌落,在堅硬而冰冷的棱角上磕了好幾下——似乎是台階,我如此想。很痛,因為痛苦而顯得真實,讓我覺得自己十分虛弱。陰陽怪氣的蒼老聲音,在我跌落下來的時候,於上方發出低沉的怪笑:“……哈哈,彆著急,彆著急……它還沒有出來……我們需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不能發出聲音……”他輕輕地,發出“噓”的聲音。我開始嗅到一股濃烈的味道,肮臟,腐爛,便溺,以及血……觸覺、聽覺、嗅覺,所有身臨其境的感覺,以及由此產生的聯想,正在我的腦海正在勾勒一副景象——我躺在一條陰冷,冗長,接連台階的小巷道中,四周一片昏暗,這裡曾經發生了許多不為人知,荒誕又血腥的事情,呆在這裡的人們,就如同蟑螂一樣,為了活下去而無論怎樣的汙穢都會觸碰。他們危險,瘋狂,心中充滿了黑暗和恐懼,但隻有如此,才能在他們所見到的世界生存下去。而拖拽著我的人,正是其中一個。我感到危險,但是,心中並不因此有任何的波動。大概是因為,在過去已經碰到過太多詭異的夢境,而現在所正在發生的一切,雖然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但卻在“神秘”的程度上,並沒有太大的增加。我的意識,正一點一滴地清醒,氣力漸漸在四肢流動。我動了動手指,又動了動腳踝,脖子和脊椎很僵硬,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完全蘇醒,但已經不妨礙整理思緒和進行思考。現在是怎樣一個情況?首先,在不知道多長時間之前,我和阮黎醫生進行了一次談話,之後她離開,我注視著雨景,一股深沉的睡意襲來。然後——是的,和過去的經曆一樣,我再一次“墜入噩夢”之中。唯一的差彆是,這次的噩夢,不像是噩夢拉斯維加斯亦或者鬼影噩夢,更和以往那些噩夢的內容都有所不同。這是一個新的夢境,卻又不能肯定,和過去所做過的那些噩夢,是否存在進一步的聯係。因為“神秘”而產生的“噩夢”,都是十分真實的。不,這麼說或許更加恰當:哪怕蘇醒之後,會意識到這隻是一場噩夢,但在噩夢之中,卻無法將發生的一切,都當成是虛幻的存在。情感、意識、遭遇和那些負麵的痛苦的一切,都會讓進入者明白,倘若不將這一切當作“真實”,就無法生存下去。是的,在“噩夢”中生存下去,直到確信,或者偶然間,達成了“醒來”的條件。我感受著自己被拖曳的一路上,所具備的各種信息。我沒有睜開眼睛,卻能知道,在這塊肮臟又昏暗的角落,就連木頭也已經腐朽。我將會被帶到“這個人”所認為的,更加安全的場所。因此,暫時而言,我還是安全的。又過了一段時間,那人停下來,一邊嘟噥著,一邊悉悉索索尋找什麼。接下來,他摸上我的身體,那粗糙又乾癟的手指,有一種粘膩的感覺,就像是占滿了某種液體。手指沿著我的肌膚,按照一種古怪的路線移動,就像是在勾勒什麼,然後,他翻開我的右腕——我突然明白,他正在注視著,我的手腕內側的魔紋。然後,他發出一陣笑聲,用低沉的聲音說:“……嗬……美妙的圖案……來自禁忌的饋贈……為什麼這樣的你們,也會墮落這裡?”他頓了頓,又說:“好吧,我已經不奢望被拯救,但是……或許你可以嘗試救救其他人……在至深之夜到來前……快速地……敏銳地……不要有絲毫猶豫……”這麼說話的他,聽起來像是一個好人。但我仍舊無法確定。他的陰陽怪氣,以及周遭的氣氛,都讓我察覺到,這並非一個善於之地。他放開我的手,開始朝側旁走,似乎在擺弄著瓶瓶罐罐,不斷發出細碎的碰撞聲。我一直都在用力睜開眼睛,現在,終於看到了一點希望。沉重的眼皮顫抖著,漸漸掀起一條縫。然後,就看到一個朦朧的身影從旁邊走來,居高臨下俯瞰著我,對我絮絮叨叨說著:“雖然已經許多年沒有用過,但應該還有用。啊……你醒來了……這樣很好。我不覺得,你會拒絕我的提議,所以,我就不詢問你的想法了……我把你撿回來,就是因為,我感覺到,你比其他人都要有那麼一點運氣……咯咯……嗬嗬嗬嗬……”他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湊在我的耳邊說:“……我感覺到了,你身上的禁忌,以及……你想成為一名英雄的願望……我能幫你,但你理應付出一些東西。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要失去什麼……”掀起瓶蓋的聲音,攪拌的聲音,散發出極為濃烈,讓人幾欲昏厥的味道。“現在,讓我們完成最後的手術。”那人在我朦朧的視野中晃動,將一個個器械推到我的上方,有一種灼熱的感覺,刺|激著我的頭皮,“你有禁忌的饋贈,但是,隻是這樣並不足以讓你在至黑之夜生存下去……我能讓你時刻保持清醒,你會感激我的。現在,你可以睡一覺了。”這麼說罷,我感覺到灼熱的頭皮傳來劇烈的刺痛,意識迅速模糊,但在這種模糊趨至完全喪失意識之前,突如其來的激靈,讓我猛然清醒過來。我下意識睜開眼睛,坐起身體,這才察覺,身體的氣力和知覺,已經完全恢複正常。記憶同樣很清晰,我知道那個古怪的人,對我做了點什麼事情。我不由得摸了摸額頭,那裡的皮膚變得粗糙,就像是摸到了傷疤,有一種很強烈的線條感。我覺得,我的額頭被烙下了某種圖案。但是,這些事情,仍舊是旁枝末節,我並沒有感覺到身體有任何不適,而即便真的有什麼問題,我也相信,全都無法逃過“江”的力量的扭曲。那個人試圖對我進行改造,但在“江”的力量下,這終究是一種很無謂的事情。我完全沒有一絲擔憂,心中沉靜,在檢查了自身後,環顧了四周。這裡是一個昏暗的房間,唯一的光源是一個手臂粗的燭台,紅色的蠟燭隻剩下三分之一,火光隻能照明五米方圓的一塊,房間的角落,全都淪陷於黑暗之中。而我就躺在大概是房間最中心的石台上,我借著蠟燭的光,可以看到粗糙的台麵上,鐫刻著大量如魔法陣一般的紋理,印刻的線條,就如同一截截導流管,上麵凝結的紅色和紫黑色的斑點,散發出腥臭味。雖然聯想起“那個人”對我做的事情,但是,這裡可不像是手術台,更像是某種獻祭儀式的祭台。我翻身躍下,身上的衣服已經完全換成了大褂樣式的病人袍。顏色顯得灰敗,死氣沉沉,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沒有鞋子,我光著腳,一點點測試自身的能力。從連鎖判定到超能,所有的神秘力量,都還能使用,但就像是被縛上了沉重的枷鎖。這個時候,可以清晰感覺到,超能是以魔紋為起點,而枷鎖的力量,則從額頭為起點。兩種力量糾纏在一起,因此顯得渾濁而略顯無力。回想之前“那個人”所說的話,他認為,這是在幫我。但我不確定,額頭鐫刻下的“神秘”,是否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就此時看來,它反而限製了我的力量。有太多的名詞,從那個人的嘴巴裡鑽出來。最讓我在意的,當然是“至深之夜”的說法。他的意思,大約是這樣:這裡的人們,正麵臨著名為“至深之夜”的神秘的襲擾,“至深之夜”還沒到來,卻已經讓他們絕望,而或許有人,需要我去拯救。當然,我不能確定,他的話有多少真實性。而這一次的“噩夢”,又和我過去所做的那些“噩夢”有怎樣的關聯。我第一時間,猜測這次“噩夢”的來龍去脈。或許和我於半島上失憶的三天中,阮黎醫生等人對我的用藥有關。但或許,在我第一次使用新藥的時候,就已經進入過這個“噩夢”。而如今這個“噩夢”,正是我失憶三天中,所碰到過的事情。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也暫時沒看到任何提示性的線索,但我仍舊懷疑,這次的“噩夢”,對半島上清醒時的自己,是存在巨大影響的。可能,在某些情況下,例如死亡,會讓自己在醒來後,失去於“記憶”之類。我深呼吸了幾下。光著腳,踩著粗糙的地麵,朝門外的光源走去。外麵的房間,像是一個禮拜堂的大廳,有光從外麵照進來,從而讓玻璃上的彩繪變得十分顯眼,但光亮度也就到此為止了。地表的光線,是一盞盞的燭燈,交錯擺在一排排的長椅上。長椅的色澤和樣式都很古舊,不少木質已經腐朽開裂,似乎隨時會倒塌的樣子,而一個全身籠罩在長袍和兜帽下的人,就坐在一張長椅上,十指交握,一副祈禱的樣子。我不動聲色,但踏在腐朽的木板上,卻不時會響起清晰可聞的腳步聲,不斷在四麵八方回響著,是一種“咯咯”的聲音。即便如此,祈禱者仍舊是一副虔誠的樣子,沒有任何動靜。我越過前台,從高案祭壇邊走過,在這個位置,反而可以注意到,擺在長椅上的燭台,整體其實構成了一個古怪的眼睛般的圖案。這個圖案充滿熟悉感,有一股“江”的味道。而祭壇的前方,用作供奉的食物已經徹底腐爛,那並非是水果蔬菜之類,而是一整塊肉,血色乾涸,讓肉質發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肉。還有一些拇指大的頭骨,同樣不清楚,是什麼生物的頭顱。除此之外,還有花朵,那是唯一新鮮嬌豔的供品。在我的記憶中,沒有這種花的印象,但是,卻在第一時間,下意識明白,它就是“白色克勞迪婭”。一個念頭在我的腦海中浮現:好吧,總算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東西。充滿暗示性的“眼睛”和“花”,以及虔誠的祈禱者,腐朽的教堂,邪性的祭台……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我不再和之前那般,對周遭充滿陌生感。看樣子,這個鬼地方,除了我和這名祈禱者之外,沒有更多的人,那麼,之前將我帶來這裡的,就是這個人嗎?我上前,正想說話,卻見到祈禱者已經抬起頭,主動掀開自己的兜帽,讓人驚訝的,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性——不,說是女性,也有點不對勁的感覺,她給人的感覺,並非那種從肉體上散發出來的青春的活生生的感覺,儘管皮膚和五官,都很細膩精致,但卻給人一種十分深刻的雕琢感,就仿佛是刻意塑造成這樣,而並非自然生成的一樣。這樣的她,雖然看起來像是個人,但卻更契合我印象中的“人形”。一個隻具備“人形”的,彆樣的存在。“尊敬的使者。”她開口了,臉上隻有一種淡淡的,婉約的表情,仿佛其形態存在的時候,就已經固化了這樣一個表情,“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助你嗎?”她的話,也給人一種十分生硬的感覺,就像是已經被編排好的劇本,而且就隻有那麼寥寥幾句。我沒有回答,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臉,整個過程,她都沒有半點反應,隻是用婉約而平淡的眼神,和我對視著。我的手指順著她的臉滑落,越過頸脖,深入胸部和腹部……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觸感,充滿了非同尋常的感覺,完全超過了自然人體的觸感。但是,骨骼和肌膚的結構搭配,同樣貼合人形,十分的精細。我已經可以確定,麵前的女性,哪怕擁有知慧,其本身也絕非是人類。我抽出手,上麵還殘留著淡淡的花香。這種香氣,配合眼前的它的精致外表,以及祭壇上嬌豔的白色克勞迪婭,就是這個邪異又頹敗的禮拜堂中最鮮活,最澄淨的東西。哪怕我用了對女性來說十分失禮的行為,它也沒有半點反抗的意思,平靜地就仿佛是無法理解,所以不去在意。“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問。“這裡是病院。”美麗的人形婉約而平靜地回答:“是您啟程和歸來的地方。”病院——又是一個熟悉的名詞。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我之前來過這裡?”我繼續問。不過,對這個問題,美麗的人形隻是歪了歪頭,臉上沒什麼表情,但姿勢卻表達著不理解的味道。“為什麼叫我為使者?”我換了個話題。“因為,您是被選中的人。”美麗的人形說:“您右腕的魔紋,以及您額頭上的烙印,就是使者才擁有的東西。它們會賦予您力量,但又束縛您的力量,讓您儘可能不至於,在至深之夜到來之前就變得瘋狂。”“至深之夜是什麼?”我問。“在至深之夜到來時,一切都將結束,一切都將有一個新的開始。”美麗的人形說:“但是,沒有人確定,那是一件好事,亦或者壞事。但是,至深之夜的到來,已經是注定之事。沉睡於深海的怪異,將會蘇醒,摧毀一切,它們是結束的破壞者,也是暫新的開創者。”充滿了寓意的回答,讓我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沉睡於深海的怪異,這樣的描述,也不禁讓人聯想到更多。倘若將目前的噩夢,與整個中繼器世界正在發生的情況聯係起來,似乎正是對拉斯維加斯中繼器世界即將發生的變化的另一種描述和體現。其中那些名詞,意義非凡,但卻似乎隱含著類似的信息,指代著相同的現象、事物和情況。沉睡於深海的怪異,會是末日真理教召喚的深藏於人類集體潛意識深處的怪異嗎?亦或者,是和納粹於噩夢拉斯維加斯深處孕育的怪異為同一個東西?甚至於,從阮黎醫生的角度進行觀測,當前我所處的情況,就是“在白色克勞迪婭影響下,促成了一個關聯性的幻覺”嗎?我知道,為了應付白色克勞迪婭對人們的幻覺影響,研討會正在開發“樂園”,而在阮黎醫生的參與下,我失憶的三天所服用的新藥,必然具備“樂園”的試驗性成份。看似從不同角度,所正在同步發生的不同情況,卻給人一種,十分強烈的即視感,就如同它們其實是同一種情況的不同描述,而並非真正意義上的不同情況。眼下的噩夢,也是一樣的感覺。“使者就我一個人嗎?”我又問道。“您不是第一個來到這裡,但是,您是來到這裡的人中,唯一的一個使者。”美麗的人形提醒道:“但是,要小心,並不是隻有您才是強者。這裡充滿了危險,外來者也充滿了危險……但是,禁忌會保佑您。我也相信著,您是唯一可以讓我們安全度過至深之夜的人。”所以,我其實是被寄托了希望,承擔著一個拯救的責任,以這樣一個身份,存在於這個“噩夢”中?我對此並沒有任何疑慮。因為,無論如何,我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我明白了,我會儘己所能。”我說:“但首先,我需要戰鬥的工具。”“是的,很高興為您服務,尊敬的使者。”美麗的人形這麼說著,優雅地行了個禮,輕輕抱住我,吻上我的嘴唇,那是一種完全不同之前觸碰她肌膚的時的,冰冷如死物的感覺,但是,仍舊帶著花香。這一刻,我的視野變得模糊,有一股力量,從我的額頭和手腕處同時流出,霎時間便擴散到全身。當我回過神的時候,美麗的人形已經放開我。而我也察覺到,自己身上已經換了一整套服飾——從帽子到鞋子,還有一些小飾品和懸掛藥檢的武器,都有一種低調、隱秘、灰敗又邪性的味道,放在眼下的場景中,完全沒有任何突兀感。外套是長過膝蓋的風衣,高領可以遮住嘴巴,寬厚的皮帶鑲嵌著金屬板,係著手弩和連鞘長刀,卻找不到箭矢和箭袋。臂甲處有噴孔,熟悉的機關,可以射出勾繩,繩索隻有頭發粗細,卻極為堅韌。雖然有一些細節不同,整體風格也和過去穿的不一樣,但卻沒有給我半點新奇的感覺。“是誰帶我過來的?”我調整著武器和道具,一邊繼續問道。“老霍爾發現了您,並將您帶過來。”美麗的人形說,“他曾經保護著這一帶,也試圖成為使者,讓人們度過至深之夜,但他失敗了,禁忌並不眷顧他,當他看到了深海的怪異時,他就已經瘋狂。”老霍爾……這並不是一個熟悉的名字。“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他?”我問。“出門後向右拐,那裡有一片墳墓,您可以在那裡見到他。”美麗的人形回答。“最後一個問題。”我頓了頓,說:“你叫什麼名字?”“係。”它說:“您可以這麼稱呼我,尊敬的使者。”係?係色?我不太確定,眼前的人形,和我所熟悉的係色不太一樣。不過,我又如何可以確定,我所見過的係色,是她唯一的,最真實的樣子呢?我將這些無法得到證據的疑問暫且放下,毫不猶豫地走出了禮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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