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儘頭 第1321章 界限(1 / 1)

我不能用過去見過的瑪索來揣測這個中繼器世界的她。我早就知道這個世界的她是個精神不正常的孩子,而現在又明顯有人在蠱惑她。她在一種荒謬的氛圍下泄露了情報,而我不覺得她在說謊。唆使她這麼做的人,當然就是可以從中獲利的人,但問題就在於,目前正在發生的所有異常,都是一種在大勢所趨下,眾所默認的異常。在這群人中擁有大量操弄人心的好手,我不覺得,僅僅憑借自己半桶水的心理學知識,可以在他們刻意引導下,將瑪索的精神修正回來。我知道,自己必須做好一個準備,那就是:瑪索會按照如今她的想法做下去,哪怕這種想法是由某些彆有用心的人刻意引導的。重點就在於,瑪索此時的想法,並非是一種強製的灌輸,而是打心底滋生出來。哪怕是精神病人,其內心的想法也十分複雜,而引導隻在於,讓病人從這些複雜的想法中,選取更符合引導者心願的一個想法罷了。我對這種引導十分熟悉,阮黎醫生有這方麵的理論書籍,而她也一直在我身上使用這樣的手段。假設瑪索此時的做法,是她自己的決定,那麼,我不覺得自己可以光憑嘴巴說服她。現在的她甚至以自己的能力,阻止我的直接接觸。之前發生詭異變化的環境,想必就是瑪索的固有結界的體現吧。這個莊園有可能已經成為她的“領地”。參考之前從愛德華神父那裡得到的,關於七個“例診病人”的安置情況,當然可以假設,包括我在內,每一個例診病人都有自己的“領地”。而我則是離開自己的“領地”,前往他人的“領地”的一個特例。研討會既然將我們這麼分配,大概是不願意看到我這個做法的。我在他們的眼中,大概就是不安分的病人吧。每一個“領地”都有一個例診病人作為“頭目”,而其他分配過去的病人,也都是服用了新藥的病人。假設病人們擁有“領地”的意識,而他們也會在“噩夢”中存在,那麼,噩夢中或許也會出現這種“領地”式的區域分布。而我在噩夢中蘇醒時,並非在自己的“領地”,而是在一個不知道位於何處,相對於病院哪塊區域的“居民區”中,本身就已經可以證明許多東西——即便放在所有服用新藥的病人中,放在所有的例診病人中,我也是特殊的。而這種特殊,於我而言,也是理所當然的。我一直都很特殊。我有許多證據證明自己的特殊性。眼前的情況,不過是眾多證據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已。儘管我也看到了一些特殊的病人,例如那個已經死掉的女人,例如眼下的瑪索,但我仍舊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特殊性和她們有本質上的差彆。然而,這種特殊並不足以讓我立刻解決眼前的問題。瑪索的房間已經恢複正常,空無一人,所有的擺設就像是剛剛才有人在,但瑪索的確不在這裡。她想要藏起來的時候,我的連鎖判定根本無法鎖定她的位置,而隻能用感覺,去感受到她的存在感。不過,哪怕結果不儘如人意,但可以確定瑪索的安全,仍舊不枉自己來這裡一趟。瑪索在精神上的問題,反而成為暗中湧動的計劃的一個重要環節。隻是那句“給阿川生孩子”的說法多少讓人感到羞恥。我決定退出這裡。因為再繼續呆下去,也大概不會有更多的收獲了。我來到這裡,確認了瑪索的安全,和愛德華神父進行接觸,並借助一個特殊的女人再一次觀測到真江,這些成果都不容忽視。我需要重新整理情報,以從細節上調整自己的計劃。我離開這裡時,沒有半點猶豫,也沒有奢望想要得到更多的想法。窗外雨幕綿綿,電閃雷鳴,這樣的環境足以讓人打消探索新區域的想法。我把自己於莊園中搜集到的材料打包,沿著來時的路線回到自己的病棟時,全身上下都已經濕透,沒有一絲乾爽的地方。病棟裡的情況和我離開時沒有什麼變化,那些可以用連鎖判定觀測到的病人,似乎在我離開的時候,也沒有從自己的房間出來過。我將材料扔到房間角落。窗外的陰沉已經不僅僅是陰雲密布的關係,夜晚已經悄然降臨了。我確認過,這個病棟裡有一個大食堂,完全可以應付將病棟的房間住滿的人數,更何況,在這個時候,病人的數量還沒有達到那個程度,而這裡所有病人的一日三餐,都需要在那裡解決。正如我所想的那樣,隻有在這個時候,大多數病人才會從自己的房間裡出來。但是,哪怕有病人不出門,這個病棟也不會出現某個管理人員,強製將他們從自己的房間裡拖出來。這裡的每一個病人的生活似乎都是自發的,病院方麵隻提供了日常資源,卻也因此稍顯得冷漠。大概是沒什麼正常人想要在這裡久呆,所以,當我進入食堂的時候,負責夥食的人似乎早已經離開,而飯菜就如同自助餐一樣,放在四張大桌子上,還在冒著熱氣。不需要其他人交代,病人自己就會取用食物。我趁這個機會,混在人群中觀察他們。這些病人的氣色都不怎麼好,也全都是一副沉默寡言,十分消極的模樣。瑪索的莊園裡,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女人,而我所在的病棟裡,卻似乎沒有這樣的異變產生。我拿著食盤,找到一個女性病人的位置坐下。選擇她並沒有什麼特殊原因,隻是她的長相和身材符合我的審美觀,看起來也相對沒有其他病人麻木。她的眼神有時會茫然,但有時也會變得警醒,行動上也小心翼翼,尤其在吃飯的時候,雙眼更是炯炯有神,似乎一下子就從精神的病態,恢複到正常人的範圍。就我個人來說,沒有什麼想和她聊的,僅僅是選了她身邊的座位而已。沒想到的是,她竟然主動和我攀談起來。“我認得你。”這個女病人在我坐下之後,一直用驚異的目光盯著我:“你是那個誰。”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就沉默地開吃。這裡的病人,就隻有我一個人明顯是亞洲人,而在眾多西餐裡,隻有少部分的中餐樣式,就仿佛是為我特地準備的一樣。湯料,米飯,各種醬肉,青菜和包子……這些哪怕在中餐裡,也極具日常特色的夥食,肯定不是時常準備的。我將菜倒進飯碗中,加入豆醬和番茄醬等等佐料,和飯一起攪拌起來。旁邊的女病人看著,微微露出個作嘔的表情,她在這種時候,精神方麵看上去倒是很正常。“這樣你也吃得下?”她皺著眉頭說。“很好吃。”我用勺子,挖起黏糊的飯菜塞到嘴裡。雖然這麼做看起來有點難看,但是混雜的味道,卻一直是我喜歡的。“看起來就像是在吃翔。”她用了一個很文明的“翔”字,去指代那不雅的說法。“那你要來一口嗎?”我舀了大大的一勺,對在她的嘴邊。我原本以為女人會很厭惡地拒絕,卻沒想到她想都不想,就一口吞了下去。末了,她還特地強調說:“吃起來也像是翔。”我沒有說話。隻是端詳著她的表情——她的神態和正常人說這種話時,經常出現的神態都不一樣,反而讓我覺得,現在的她更有精神病人的感覺。“我記得你了,你是翔人!”女病人用認真的眼神看著我,說:“抱歉,我剛才不是故意的。”我一下子就預感到,她接下來的話在正常人聽來絕對不好聽。“我聽說你們翔人不吃翔的話就活不了。”果然,她這麼說的時候,一本正經,根本就沒有侮辱人的意思,反而打心底讓人感到她的歉意,“我不應該指責你們必要的生活方式。我真的沒有種族歧視。”“你是亞洲人?看起來不像。”我決定岔開這個話題。“當然不是。”女病人說,很認真地用雙手擠了擠胸口,說:“亞洲女人的胸部可沒有我這麼大。”雖然我不覺得這是正確的說法,但在這種時候,我隻能無言以對。“但你剛才的說法是中央公國的……你剛才用的就是中語,不是嗎?”我突然意識到了,為什麼談話中,一直都纏繞著某種不自然的感覺。眼前的女病人完全是歐美人種,但交談的時候,用的卻是最標準的中央公國通用語。“你在說什麼傻話。”女病人有些不滿地說:“我用的是N48星雲的阿基利亞語。”N48星雲的阿基利亞語是什麼鬼!我覺得,對話很難再進行下去。雖然眼前的女病人外貌和身材都符合我的美學,但精神上的問題越來越凸顯,而且不是我擅長應付的精神病類型。與之相比,過去的真江和現在的瑪索,都要容易相處一些。雖然就麻煩程度來說,眼前的女人無疑是更加安全的。我不說話,加緊吃飯。女人根本就不吃飯,一直盯著我看,這種注視根本無法完全忽視。我不得不抬起頭,應付地說道:“有什麼事嗎?”“我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你。”她說。“N48星雲?”我反問,但很顯然,我的反應是錯誤的。“你有病嗎?N48星雲是什麼鬼?”女病人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我,她還想就此教訓我一番,我連忙打斷她,問道:“那麼,有什麼事嗎?”“我在想,到底在什麼地方見到過你。”她這般說著,還是一個勁地盯著我看,然而,直到我沉默地把晚飯掃蕩殆儘,也沒有見她想出個所以然來。我準備離開,就被她抓住手臂,她很用力,我用正常的力氣也沒能掙脫開來。“什麼事?”我隻能再次問道。“我想起來了!”她大聲說:“你是那個外鄉人!老霍克的繼承人!”她的聲音傳遍整個食堂,而她所說的內容,似乎對食堂裡的病人產生了一定的刺|激。一時間,穿梭的人群都靜止下來,這裡的每一個精神病人都將目光投在我的身上。空氣變得壓抑,隻有女病人大聲說:“就是你,你這個殺人犯的幫凶,你殺了我們!”她的聲音剛落,氣氛和畫風都開始變得異常。本來沒什麼特色的食堂,就好似被剝開那層陳舊的外皮,露出內裡的粗糙質地。眨眼間,四周的窗戶全都波隨,一股力量擠壓玻璃碎片向室內散射,我看到好幾個站在窗邊的病人被紮穿了太陽穴和咽喉,哪怕沒有致命傷的,也有血流不止。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有死去,更沒有因此慌張亂奔。他們隻是站在那裡,包圍了我和女病人,用一種病態的目光,沉默地盯著我。敵意在空氣中浮動,更多的異常現象已經出現了,地麵已經浮現淡淡的灰霧,更有一種顏色更深的灰黑流質,從地板縫隙中不斷滲出。風雨從破爛的窗外吹入,之前被玻璃碎片造成致命傷的病人,其皮膚、臉型和身材都開始發生變化,就如同骨肉被扭曲,被砸爛,被揉搓,有的徹底失去人形,有的還維持人形,卻已經完全不是人類的樣子了。我抬頭擋住風雨,那濕意和陰寒比正常的雨絲更加刺骨,而我的左手仍舊被女病人抓住。但是,這個時候,她那張大叫的臉和匆忙的姿勢,已經完全定格,就如同一具雕像——不,被風雨沾濕的她,正從頭到腳浮現石質的紋理,她真的變成了一尊石頭雕像。從地板縫隙滲出的灰黑色流質,如同有自我意識般,纏繞病人們的腳踝一路攀上,病人們當然也在發生變化。變成一種更具有惡意,破壞力和無理智的模樣。一群怪異正在我的眼前誕生。而我所在的場景,也不再是正常意義上的病棟。我沒有在第一時間動手,我不確定,這是幻覺,亦或者陷入了噩夢。周圍的人到底是已經變異,亦或者僅僅是在我的眼中,變成了這樣醜陋而異常的形態。牆壁被什麼東西從外邊敲砸,巨大的力量沒幾下就讓牆壁出現裂縫。當牆壁倒塌的時候,一個龐大的,又和我身處的病棟四周景象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視野中延展開來。我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其實正站在岩洞前的平地上,已經身穿噩夢中那套鑲嵌金屬護板的高領風衣,長刀和手弩已經持在手中,所有的一切,似乎在都在暗示我正處於一個危險的被圍攻的狀況,必須用暴力和殺戮來維護自己的性命。感覺就像是之前那尚算和平的“現實”,才是一個夢境,而此時回到這個充滿了怪異的世界,才是回到了現實。自己隻是從懵懂的夢境中醒來,不得不應對殘酷的現實罷了——不過,我認為這是錯覺。眼下的情況,才不是“回到殘酷的現實”,而是“進入了殘酷的噩夢”。雖然不明白,為什麼突然間就變成這樣。噩夢和現實,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劃分了交界,而我又在什麼時候跨過了這條界限。但四周環繞的惡意可不是作假的,哪怕對手是人類,隻是我將他們看成了怪物,但是,我覺得惡意是不會騙人的。哪怕對方是人類,也是對我抱有惡意的人類。我其實並不特彆在意女病人抓住我時,高喊的那聲:“殺人凶手。”我可以猜想出,她到底在暗示什麼,可以去聯想一個“我發了瘋,把同一病棟的病人當成怪物殺死”的情況。但實際上,我並沒有想這麼多。我一直都很清楚,不戰鬥或許真的可以不殺死人,但是,自己一定會變成死人。“抱歉。”我對這些蠢蠢欲動的怪異說著,抽回手臂的時候,卻發現剛才一直抓住我的女病人所變化的雕像,已經不知不覺間消失了。我深吸一口氣。相比起過去所遭遇過的神秘事件,現在的異常情況其實也不算得什麼。我抽出長刀,抬手射出弩箭。與此同時,四麵八方的怪異如潮水般湧上。劈砍,穿刺,突進,後撤,翻滾——弩箭擊穿腦袋,細絲絞斷頸脖。沉重劈下的大斧砸下之前,就已經跳上岩台,閃開飛濺的亂石。詭異如幽魂的身軀,一旦穿透某個物體,就會讓其蒙上一層寒霜。鬼火在旋轉,空間在扭曲,觸手如鞭子一般揮舞,就連風也會銳利地剖開堅硬的石頭和鐵塊。仿佛犬類的東西,在陰暗的角落中窺視,滴滴答答的垂涎充滿了腐蝕性,爪子同樣充滿了毒性。更有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東西,以難以描述的方式,突然間就出現在身旁,對精神造成可怕的創傷。這一切,都是我和怪異的戰爭。儘管最初的怪異看起來是食堂中的病人變異而成的,但實際上,怪異的數量已經遠遠超過了食堂中的病人數量。由此可以推斷,眼下我所在的地方,當然不是“食堂”。我殺死的怪異,哪怕有病人,也絕對不僅僅是“食堂中的病人”。我開始飛奔。更多的怪異仿佛受到召喚一般,正源源不絕地朝這個戰場趕來。儘管我並沒有在戰鬥中感到疲累,也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連鎖判定和速掠,雖然在感覺上受到壓製,但卻仍舊在發揮它們最常用的特性,我的閃躲和反擊,遠比這些怪異要快,而即便它們包圍了我,能夠同時對我進行攻擊的,也不過是最內圈的幾個。最危險的,要屬那些擁有隔空攻擊能力的怪異,但是在不斷的遊走中,隻要可以巧妙穿梭於怪異的縫隙中,反而可以製造誤傷。即便我不覺得,自己正處於一個極端的危險情況中,但我也確實感覺到,即便僵持下去,這些怪異的數量也絕對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殺光的。甩掉它們,才是脫離戰鬥的唯一方法。我翻滾,躍進,在岩台上跳躍。煙塵追逐著我,巨大的力量如同推土機一樣,擊垮我曾經立足的地方。風和火焰,和空間的漩渦試圖阻擋我,拉扯我,隻要慢上一步,就會被吞進巨大的波動中。爆炸不斷產生,讓風衣在塵煙中獵獵作響。而這一切阻止,最終都化作我的動力,而所有無法成為動力的一切,也將如同薄膜一樣,被我斬開一條通路。我的腳步越來越快,同一時間產生在身邊的,充滿惡意和攻擊性的現象,次數和數量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最後還能跟上的,隻剩下類似狼犬的,一眼就讓人覺得極為敏捷的怪異,以及那些根本不走路,用特殊方式移動的怪異。但是,哪怕是擅長奔跑的犬類,和我之間的距離也在加速放大,速掠超能仍舊是“比它們更快”,唯一無法設為參照對象的,是那些不以正常方式移動的怪物,該受它們是“跳躍”還是“穿梭”呢?這些怪異沒有“移動過程”,但對現在的我來說,也不是多麼稀罕的對手了。它們看似會虛實不定,但要在它們看似實體的時候,突然接近並斬殺,也還是很容易的。更重要的是,這樣的怪異其實在眾多怪異中,隻占據數量的少部分。十幾個呼吸後,我的身旁已經沒有了任何怪異。它們和我的距離,已經完全超出了連鎖判定可以觀測的範圍,而它們也不見得會在這個距離下,仍舊會鍥而不舍地追上來。我想,戰鬥結束了。我一口氣跑出很遠,四周也早已經不再是充滿岩塊,而是一片樹根糾葛的密林。站在樹端眺望陰沉的天際,不知道是太陽還是月亮的巨大白色球體已經有一半沒入地平線中。而矗立在它前方的高塔,就像是正在被巨大的陰影吞噬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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