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井塚夫三人想要托庇在阮黎醫生的麾下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因為我的話術,讓她們對前景帶有更好的臆想,而高估了阮黎醫生目前的處境。不過,既然三人已經來到這裡,就再沒有其他的選擇。在這個半島上,真正需要普通人的勢力寥寥無幾,而他們背棄了研討會後,不管是出於怎樣的原因,都不可能再返回研討會了。而且,即便三人得以托庇於阮黎醫生,所要做的事情,在本質上其實和在研討會裡沒有太大的差彆。畢竟,隻因為人性、道德和常識的原因,就對這個半島上的研究產生退縮和抗拒的心理,那就應該從一開始就不踏上這個半島。在抵達半島之前,有許多機會離開,並且,也的確有許多專家離開了。留下來的他們,隻是想用一次賭博,來謀取社會地位晉升的機會而已。正如阮黎醫生所說,無論他們的能力如何,他們的心態都是一群賭徒和投機者,並且還在欺騙自己,自己不是這樣的人。阮黎醫生的聲音平靜,但內容卻十分刻薄。不過,即便用了相當嚴厲的態度,讓三井塚夫三人拋棄最初那臆想出來的,符合他們價值觀的環境,但仍舊闡述了自己和研討會方麵的分歧。的確,就實驗過程本身來說,阮黎醫生的手段相比起研討會也談不上高尚,但最終想要達成的目標卻是不同的。而且,三井塚夫等人無法接觸到研討會研究的真相,而在阮黎醫生這裡,因為環境壓力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做法。白色克勞迪婭是什麼,它導致了什麼,為什麼有人研究它,而目前的研究又抵達了何種程度。以及研討會本身的由來,以及這一次於半島上發生的種種事件背後的一些秘密等等,阮黎醫生告知了三人不少諸如此類的情況。“樂園”是一個階段性的成果,它本來承載的意義,就是為了結束人類麵對白色克勞迪婭的侵蝕束手無策的局麵。它同是也是一個指標,一個基礎,讓人們有能力去進一步深入白色克勞迪婭,乃至於解析它的力量為己所用。而這一套流程,本身就是“科學”的。科學和科技是兩個概念,科學是一種通過認知、分析和邏輯化的思考探索事物本質的理念,任何符合這種理念的行動都可以稱為科學的,並且,對一切可以認知的事物,都是卓有成效的,也是目前世界上最深入人心的一套理念。但是,我無法肯定,以科學理念運作的研究,真的可以解析白色克勞迪婭,因為,這一次科學所麵對的目標,並非是處於“可以認知”這個概念中的東西。“神秘”正好就是相對於已知的未知,是在定義了“無限無知”的前提下,永遠相對性處於不可認知狀態的概念。在我看來,包括阮黎醫生在內的,所有試圖基於科學去對“神秘”進行認知和解析的方式,從源頭上就是錯誤的。而這種錯誤,正是導致後隨後研討會乃至於本世界末日真理教產生變質的起源。而末日幻境的各大神秘組織侵入和引導,隻是在一切都踏上錯誤的道路時,在背後推了一把,以試圖讓這個世界的未來,陷入更加不可挽回的末日境地,用以打擊納粹對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掌控。而哪怕用科學的理念去對待這些並不完全是錯誤,遲早有一天,白色克勞迪婭能被他們認知和解析,但有一個關鍵點被他們忽略了,或者因為某些原因,他們不願意承認——所有的科學研究都是需要時間和運氣的。但至少,如今這種情況下,時間已經不站在他們那一邊。沒錯,事實就是如此,包括網絡球在內,他們進入這個中繼器世界,不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讓這個世界變得美好,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這個世界更加瘋狂,瘋狂敗壞到徹底超出納粹的掌控極限。他們加速了世界末日的到來,而讓任何認知到世界末日而想方設法去挽回的人,都極度缺少時間。所有對中繼器有圖謀的人,都不會給予他們挽救自己世界的時間和機會。半島上正在發生的事情,雖然目前看起來就是唯一且最終的計劃,但哪怕最終各大神秘組織不能如願,被什麼人亦或者偏差效應,破壞了獻祭,消弭了所有災難性和陰謀性的神秘事件,也一定會在其他地方做本質上相同的事情。用最簡單的話來說,我認為,就算真的可以拯救半島,阻止獻祭,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也會即刻發生類似的情況,從而導致不可能真正中止事態的發展。隻是拖延了時間,改變了最終戰鬥的地點,僅此而已。雖然明白這些事情,但我沒有阻止阮黎醫生的意思。我不認為她會成功,但同樣無法否認她的努力和她的視角。她觀測世界的方式、視角和對自己的人生所做下的定義和努力,構建了她身而為人的全部,我否定這些,就是否定了她的存在——從理智上來說,阻止她帶走她當然是正確的,但上升到哲學角度,則完全不能這麼做。“在我們的預想中,‘樂園’會為我們打開一個缺口,讓我們可以用更直觀的方式,去觀測白色克勞迪婭對感染者造成的種種影響。在維持正常精神的前提下,去切身體會精神病人的視角,進而尋找精神侵蝕的秘密。”阮黎醫生這麼對眾人說。“既然阮黎醫生您還在堅持這個最初的想法,那麼,和您理念不同的研討會,已經放棄了這樣的想法嗎?”占卜師回過神來,問道。“不,他們想做的還要更加深入。我們的理念差彆,不在於是否要製造出‘樂園’,而在於‘樂園’的藥效程度。”阮黎醫生彆有深意地看了占卜師一眼,說:“我希望可以適可而止,步步推進,順帶還要和其他學術領域的專家進行分享,以更全麵的視角去解析白色克勞迪婭。在這個過程中,‘樂園’隻是一個敲門磚而已。而研討會則試圖使用‘樂園’讓人變成超人,他們對藥效的期許,是通過服藥,對服用者造成強烈的刺|激,一步就位地消除白色克勞迪婭的精神影響,哪怕有副作用也沒有關係。”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說:“如果說,我一直在堅持的最初目標,是製造一種緩衝劑,一種神經解毒劑,一個敲門磚的話,那麼,研討會如今的目標,則是一種讓人變成超人的人體強化藥物。兩者的本質,從這裡開始產生巨大的差異。”“讓人變成超人?”三井塚夫似乎明白了什麼,看到他的表情就明白,他肯定是想起了逃亡的這一路上,所碰到的那些神秘專家和神秘事件。他大概認為,那些稀奇古怪又強大危險的力量,正是他們服用了“樂園”而獲得成功的佐證。“變成超人?哪有這麼簡單?”阮黎醫生嗤笑了一聲,“他們的研究成果,不過是在白色克勞迪婭的精神侵蝕上,製造了更穩定的幻覺,讓人在幻覺中成為超人,而不去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精神問題……亦或者說,讓人根本無法區分自己成為超人這件事,到底是現實還是精神問題。這就是研討會的‘樂園’很危險的原因,那是一群精神病人為了讓大家都變成和他們一樣的精神病人,從思想上徹底否定和忘卻現實,而製造出來的超強效迷幻劑。服用者會上癮,雖然他的幻覺無法直接對現實產生影響,但是,他在幻覺的引導下,所做出的行為,卻會產生現實的影響,而這個影響經過幻覺的扭曲,在他的精神世界中變成他想要的形狀。更甚者,所有的服藥者之間,會因為白色克勞迪婭的精神侵蝕,而彼此之間產生精神層麵的聯係,進而讓某一個服藥者產生的幻覺和另一個服藥者產生的幻覺,產生某種聯係,實現某些交互反應。簡單形容,就是超人和超人之間的戰鬥和無法理解的神秘現象等等。”說到這裡,阮黎醫生刻意朝我和富江這邊看過來。她的意思,我十分清楚,在她的眼中,我在服用研討會的實驗藥物之前,就已經有這樣的傾向。或許,我不是全世界中最特殊的唯一一個,但是,我是站在她身邊的人中,最特殊的那一個。她參與研討會的研究,從根本目的來說,除了對抗末日,拯救世界,還有為我進行治療。而是否可以完成我的治療,在阮黎醫生看來,正是拯救世界所不可缺少的一環。阮黎醫生對三井塚夫等人所說的,關於白色克勞迪婭的精神侵蝕性的問題,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消息了。這是很早以前,阮黎醫生就已經提出的結論——所有被白色克勞迪婭侵蝕的人,彼此的精神狀態和所會看到的幻覺,都不是孤立的,而是有著更深層的影響,牽扯著彼此的人格、記憶、經驗和各種感官。這種聯係,構成了一個基於精神的網絡體係,進而導致個體的人類很難從這種幻覺中脫離出來。換句話來說,當我們在以“神秘”進行戰鬥的時候,在阮黎醫生眼中,我們隻是“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做著羞恥而虛假的動作,完全沒有造成任何普通人程度以上的破壞,但卻沉迷於此”的一群精神病人。我可以想象阮黎醫生所描述的這種景象,的確有很沉重的羞恥感,然而,我自身無法體驗和觀測到,這種“毫無神秘”的景象,無法在敵人用“神秘”攻擊的時候,堅信那全都是虛幻而什麼都不做。相反,我看到過許多嘴巴和行動,都不承認“神秘”,認為那隻是幻覺的家夥被神秘力量摧毀。阮黎醫生的特殊,正在於她是我所見到的,第一個不承認“神秘”,也不被“神秘”觸碰的人。正因為不被神秘力量直接乾涉,所以反過來也讓她對無神秘保持著比任何人都要堅定的態度。“自以為成為了超人,但隻要旁人也覺得他是超人,更多的人承認他是超人,所以他就不會懷疑自己是超人這個事實,以及這個世界存在超人的事實……所謂的樂園,就是這樣嗎?”三井塚夫瞪大了眼睛,臉上帶著濃濃的失落,“被外表迷惑,而內在沒有任何改變?”“就是這樣。所以,我才說,研討會的路線,將會開發出來的隻是一種強效迷|幻|藥而已。”阮黎醫生擺了擺手,說:“那樣的東西沒有意義,隻會進一步擴散白色克勞迪婭的影響。”“那我們要製造的樂園又如何呢?”健身教練將驚愕收斂起來,沉聲問道:“雖然阮黎醫生你的設想聽起來不錯,但實質上,不也是利用精神上的幻覺嗎?”“是的,或許在產生精神幻覺是共同的特點,但是,我要製造的樂園沒有成癮性。”阮黎醫生說:“它不會讓人依賴精神幻覺,反而,會逐漸讓人下意識去排斥這種精神幻覺。我想你們之前都做了噩夢,那是由我在研究中得到的一些副產物造成的,我那叛逃的助手利用了這種物質,用以製造混亂,不過,這種副產物也在某種程度上,具備我想要的那種樂園的特征。它不會讓人自以為變強,也不會讓人覺得再來一次的必要。它隻是單純的噩夢,沒有人會在無利可圖的情況下,陷入噩夢之中。”“也就是說,阮黎醫生你希望研究出來的樂園,可以讓服藥者接觸精神幻覺,但卻不會被精神幻覺所迷惑?”占卜師似乎鬆了一口氣,臉色緩和了一些。“正是如此。”阮黎醫生點點頭,“但在研究過程中,必要的犧牲仍舊不少,研討會在研究中所采取的那些不人道的做法,我也會應用。如果你們僅僅是因為這些手段過程不符合自己的想法,就逃離了研討會,而試圖來到我這邊,那就隻能說,你們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