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夫斯基的聲音直接回響在我的腦海裡,就如同複數人在大聲疾呼。這種不同尋常的變化,似乎反而暗示了它此時的本質。他已經不再是“一個人類”了。不管他到底說了什麼,隻有關於“江”的事情,是不可能存在切實證據的,也許他的身份背景,讓他從另一個隻有自己理解的方式,去理解了當下所發生的一係列事端,但是,放在我眼前,必須優先解決的,還是阻止他進入“鬼門”。這是無論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知道些什麼,都不會改變的事情,而我也不會因為他仿佛知道更多,而在心中產生其它的想法。隻因為猜疑他人,試圖從他人身上,找尋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就開始猶豫的話,在我看來,那一定是十分差勁的生活方式。不過,話說回來,雖然敵人還沒有強大到讓我產生絕望感,但是,之前那記“平麵斬”卻是貨真價實的,讓人完全找不到可以抵擋的東西——如果有臨界兵器在就好了,就算臨界兵器的威力,也隻是和“平麵斬”持平,但如果是被臨界兵器正麵擊中的話,就算是眼前這個怪物,也一定不可能完好無損吧。“你……似乎在想一些沒用的東西呢。高川先生。”諾夫斯基一副洞察了我的心思的口吻。他,或者說它,微微擺動手臂,身上的“傷口”頓時湧出更多的灰霧。這些傷口仿佛成了釋放它的真正力量的閘門,而且,它自身這種“被拘束的強|暴者”的形象,還真是不禁讓人產生聯想。哪怕是神秘專家,除非情非得已,不,哪怕是情非得已,也不會刻意把自己打扮成如此模樣。它的樣子是在告訴我們——它因為太強了,所以必須束縛起來嗎?不,在我看來,這反而是一種信號,眼前的怪物所持有的,是它根本無法控製的力量,而被拘束,並非它的本意,也並非是因為它強大到讓人畏懼的證明,而僅僅是,它的本體相對弱小的證明。雖然這麼說,但是,該如何才能直擊它的本體呢?這種拘束的模樣,拘束本身也變成了防護,果然,不首先讓它接觸拘束的話,是無法真正戰勝這個怪物的嗎?在連鎖判定的觀測中,如今放緩了姿態的諾夫斯基,完全感覺不出變得溫和。反而,明明浪費了許多時間,和我說了這些與戰鬥無關的話,還多了許多看似無用的姿勢,就像是踩著時間點,去扮演一個特彆的角色。然而,這些看似多餘的東西,並沒有讓我感受到,它已經放鬆警惕,或是已經放棄了這場戰鬥,其本身更不是故事中那種,說了太多廢話反而被打倒的愚蠢反派。如果假設,它的說話和姿勢,都是有意義的,那麼,我隻能想到“它在拖延時間”這個可能。正巧,我也是在拖延時間。是的,我必須承認,沒有臨界兵器在手,這一次的戰鬥,無論如何,我都隻會落入下風。誠然,就算武器被斬斷了,也可以利用四級魔紋的能力,可以利用數據對衝的餘波,製造更多的武器,而且,在我設想中,利用四級魔紋的能力,最大限度去開發出來的某種作為底牌的武器,也已經大致構建完畢。但是,哪怕在這裡使用了這份力量,也最多隻能和諾夫斯基打個平手吧。因為,在認知到四級魔紋在神秘性上,真正提升的地方後,我就一直以“瑪索”作為基準,去嘗試獲取與之正麵戰鬥的可能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眼前的“諾夫斯基”和之前將我驅逐出精神病院的“瑪索”是一個等級的,針對“瑪索”而開發出來的新底牌,對“諾夫斯基”也應當有效。隻是,也僅僅是有效而已。我所觀測到的這兩個“怪物”,全都無法在正常情況下展現自己最大的實力。如果隻是“最多和現在的諾夫斯基持平”的程度,那麼,是否應該動用這種力量,仍舊讓我有些猶豫。“你的眼神,真的讓人很不舒服啊。高川先生,明明一副慘兮兮的樣子,卻讓人覺得,還有什麼力量沒有使用出來,一旦使用出來,就會一瞬間扭轉局勢——”諾夫斯基用一種睥睨的目光盯著我。我聽到了,一種呼吸的聲音清晰可聞,反而是戰場上的風雨聲被削弱了,明明惡劣的氣候沒有任何變化。但是,諾夫斯基似乎做了什麼手腳,正在改變著戰場本身?“沒錯啊。就是還有底牌沒有拿出來,所以,覺得斬斷了我的刀就能讓我認輸的話,是不是太天真了一些?”如果它想要對話,我和它說多少都沒問題,或者說,能夠拖延時間的話,我也是求之不得。反而,如果是一言不發,就立刻展開猛攻的話,是我所能預想的最壞的情況。“看來你不是在自吹,你的眼神很認真啊,高川先生。”諾夫斯基似乎在嘲笑,不,應該是他的臉型在變化,我仔細觀察著,這種變化給人的感覺,就如同潤物無聲,但是,和一分鐘之前的他比較起來,這張臉似乎更加消瘦,更加棱角分明。倘若在一開始,看到的就是這副模樣的它,或許我內心深處關於“諾夫斯基”這個人的印象,也不會這麼輕易就複蘇吧。而且,周邊的灰霧是不是更濃了?幾乎連十米外都無法看清了。該不會是從它體內漏出的黑煙,全都充斥到這一帶的灰霧中了吧?如果真的這麼做了,目的是什麼?製造一個完全由自己掌控的戰鬥環境?就像是特異性電子惡魔使者的固有結界?不,應該是在那之上的效果。“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我不由得問道,雖然所謂的“固有結界”也是“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一種體現,但我說的,根本不是那種程度的數據對衝,而是更大範圍,更加牢固的,神秘性更高的,宛如“統治局遺址”那樣的存在。“用末日真理教的說法,就是‘聖地的倒影’——末日真理教的‘聖地’可是以中繼器為根基搞出來的,哪怕隻是倒影,也會很強就是了。”諾夫斯基一點掩飾的想法都沒有,嘴角露出獰笑,它的五官已經完全變得不像是人類了,反而像是為了強調“猙獰”和“危險”而以抽象誇張的手法勾勒出來,並非是立體的,而是平麵的某種東西。不,有“平麵斬”的前提,我不得不假設,它此時此刻,正在把自己降維?可以理解“維度”這個詞彙的意義的人們,總是覺得,三維比二維更強,更高的維度因為包含著更多的因素,所以比低維擁有更大的可能性。我也多少有著這樣的常識觀念,但是,之前的平麵斬,讓意識到了,在“神秘”的作用下,常識無論科學還是不科學,都無法在事情發生之前,正確推斷其結果。假設敵人不會犯錯,那麼,看似“降維”的舉措,也必然包含著深意。“我知道你在等什麼。高川先生。”它又開始說話了,我們正麵戰鬥,在高速中隻進行了十秒左右,十秒內大約完成了兩百七十八次的交鋒,最終被“平麵斬”摧毀了利用臨時數據對衝現象製造的長刀。但是,以正常的速度交談的時間,卻超過了一分鐘。如今想一想,我自己的戰鬥,果然還是無法像富江那樣乾脆利落。因為——正如諾夫斯基之前說的,我“就像是怪物一樣”。然而,“像是怪物”和“真正是怪物”之間,有著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隻要是正常人,自身的常識和身體的本能,都不會主動要去跨越這個障礙。變成怪物,可不是簡單說說就能做到的。以人類的身體而言,要變成怪物,實際上就是變相的殺死自己這個還屬於人類層次的身體,以及還屬於人類層次的意識吧。也就是說,這根本就是自殺的過程。而從人類變成了怪物,就相當於“死而複生”這種程度的神秘吧。我雖然也算是“死而複生”,但總得來說,可沒有“變成怪物”這麼徹底,因為,我雖然是精神病人,但普通人的常識,還是具備的,哪怕無法完全用這種常識約束自己,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影響。然而,完全變成了怪物的“諾夫斯基”,倘若用人類的思維去衡量,那大概就已經是失算了吧。即便如此,它願意交談,我也會陪它繼續下去。因為,現在的我可不是隻有一個人。而讓我如此安定的另一半,可也是貨真價實的“怪物”!“你似乎在等什麼人……也罷,是等那個被你控製的女人嗎?叫做富江來著?”諾夫斯基仿佛歎了一口氣,“用這種類似操屍術的手段來搞女人,你也真是墮落了,高川先生。”明明自己也很扭曲,但它卻用這副看不起人口氣教訓著我,讓我覺得怪不舒服的。“曾經控製蟲的女人,最後卻變成了被人控製。真的是因果輪回,是真實的世界最奇妙的體現。就這一點,我會給她的下場點個讚。然後,等我乾掉你,也會讓人把你的身體製成木偶,交給另一個女人。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諾夫斯基的笑聲變得尖銳,已經不是人類的聲帶可以發出的聲音了。看得出來,它的談性很濃啊,不過,它似乎認定了我不會在這種時候阻止它一樣。我的連鎖判定的範圍,在三秒之前,就已經回縮到十米左右,這也意味著,我再一次失去了對富江的觀測,而讓“病毒”以某種無法目視的層麵上活躍起來了。因此,我覺得自己直麵諾夫斯基的危險,進一步提升。更具體的情況,那就是,諾夫斯基停止交談,而付之行動的第一擊,很可能就是最有威脅的一次攻擊。而之後的第二擊和第三擊,反而因為我對富江足夠信任,就算會比第一擊更強,也不絕對,會給自己帶來更在第一擊之上的威脅。換句話來說,我相信富江會在第一擊之後趕到,但卻又不會在第一擊完成之前趕到。最後還是得動用那個完成構想後,就從來沒有嘗試過一次的底牌嗎?我不禁這麼想到。“之前一直都覺得,高川先生是個強大的家夥。後來,高川先生成為了第一個四級魔紋使者,我就想,四級魔紋有多強大呢?可是,完全沒有對比,除了高川先生之外,也沒有第二個四級魔紋使者出現。所以,現在的戰鬥,也算是一直朝思暮想的吧……可是!”諾夫斯基的口吻,變得怨念深重,“真正打起來才發現,完全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厲害,簡直讓人失望透頂。”它審視著我:“高川先生的神秘,最大的優勢是速度。那種非同尋常的加速能力,真的讓我大吃一驚了,的確是超乎一般三級魔紋使者可能達到的水準。另外,還有同樣不可小窺的洞察力,似乎是可以完全捕捉某個範圍內,所有運動的軌跡的樣子。卓越的加速和洞察能力,就是高川先生百戰百勝的法寶吧。”“不,沒有百戰百勝……說實話,站在這裡的我,其實輸得已經連欲望都沒有了。”何止沒欲望,連身體都沒有了。不過,這樣的自嘲,完全不被對方理會,諾夫斯基繼續怨念十足地絮叨著:“還有明顯比三級魔紋使者更加強壯的身體,這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是四級魔紋,當然不可能和三級魔紋一樣吧。但是呢,但是呢?除了這些以外,還有什麼變化呢?沒有了!完全沒有了!隻是更快的速度,更卓越的洞察和更強壯的身體——”它頓了頓,扭曲的表情十分誇張,就好似徹底變成了漫畫人物一樣,變得平麵而又在失去顏色。“這就是四級魔紋的力量?完全沒有本質的變化嘛!”它如此說著,我猛然發覺,身周的環境都在失去顏色,然後變得扭曲起來,本來還在連鎖判定中的觀測影像,就好似失真了一般,無法再勾勒清晰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