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的時候,這裡發生了一些事情,本來就已經不太正常的人們,產生了更嚴重的病變。窗外那愈加猩紅,如同流血般的巨大球體,看似月亮,實則在其中,有著噩夢拉斯維加斯的幻影。仿佛正是這樣的東西,昭示著至深之夜的趨近。當半島陷入暴風雨時,這個至深之夜的噩夢中,氣候也變得同樣嚴峻,伴隨風雨從空中落下的,正是大量的灰燼,而天空有時會燃燒,釋放出一層層瑰麗又讓人感到恐懼的虹光,一如服用“樂園”後看到的景象。這一切異常的變化,都是誘發人們產生病變的罪魁禍首。而人們被侵蝕的不僅僅是精神,還有肉體,無法抵抗的人,在一些身體部分產生了一些讓人感到不安的變化,哪怕沒有直接呈現於表麵,但本人一定是隱約有所感覺的。更有一種仿佛耳語一樣的聲音,仿佛幻聽般,在耳邊隱約回響,唯恐不亂般告知著某些不可名狀的情報,讓人們更深刻地理解到這種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災難一般的變化。這些現象,因為和服用“樂園”的副作用太過相似,而無法讓我生出半點奇怪和驚訝。從半島精神病院的情況來說,所有進入至深之夜噩夢的病人,都是因為服用了研討會的新藥,而研討會的新藥正是研究“樂園”的過程中得到的,某個階段的產物,最終,服用“樂園”所看到的幻象,和眼前的至深之夜噩夢的景象有太多相似之處,完全是可以理解的。我所接觸到的神秘事件,彼此之間都在深層有極為複雜的聯係,似乎上一次神秘事件的結果,就是導致下一次神秘時間的起因。有時並不僅僅是結果,而隻是“某一次神秘事件的產生”就足以成為下一次神秘事件的誘因。並且,其狀態、過程和所能觀測到的現象,都會呈現極高的相似度和關聯性。在至深之夜裡發生了異常的變化,這種變化因為太過複雜,太過莫測,無法理解,而隻是被人們所恐慌著,這樣的景象在過去的神秘事件中也是經常會遭遇的情況。過去有精通安撫人心的人對這些受害者進行心態調整,有末日真理教的神父,趁這個機會對自己的信仰進行傳教,而如今,站在這些病人麵前的人,就隻有我一個而已。人形係之前沒有安慰他們,之後自然也不會這麼做。在我重新回到至深之夜的現在,在這個禮拜堂裡,此時此刻,也隻有自己可以對這些人伸出援手。我清楚知道,自己絕對無法拯救所有人,而眼前的情況,哪怕自己想要做點什麼,也無法保證可以做到。但是,如果隻是說話……倘若隻是言語,就能暫時讓他們不再那麼痛苦,得到心靈的慰藉,讓他們在被那必然到來的災難摧毀前,可以延續生存的希望,哪怕僅僅是得到一些虛假的平靜,那麼,這裡也隻有我,可以這麼做,也願意去這麼做吧。如今呆在禮拜堂裡的人,遠比我上一次送來的人還要多。他們是如何到來的,是這個聚集地裡的人,亦或者是外來者?是噩夢中的本地人,還是半島精神病院的病人的意識態所呈現出來的他們自己?這些答案對我已經不那麼重要。當我看到他們的驚恐,他們就隻剩下一個身份而已。他們需要一隻強力的臂膀,但是,我的臂膀其實並不那麼強壯。即便如此,如果他們無法找到其他人可以依靠,那麼,就讓他們聆聽我的聲音吧。“雖然‘未來’看似有很多,但是,最終會踏上的隻有一條,而‘過去’證明了這一點。因此,這個最終會踏上的‘未來’,並最終成為‘過去’的未來,正是命運的體現。”我對大廳中所有不知所措的人們大聲說。我的聲音,壓倒了所有人的聲音,讓他們的行為頓止,儘皆朝我看來。懷著這樣的心情。我一一擁抱他們,安撫他們,拉開掩麵的女人的手,用平和又憐憫的心去凝視那半張已經變得有些恐怖的臉。我取出食物和水,遞給驚惶的孩子,為棄之一邊而不斷哭喊的嬰兒喂食。帶著誠懇的心,將心中這些最柔軟地地方,顯露給所有人看。我不覺得這是錯誤的。“命運是存在的,命運是不可改變的,倘若命運改變,那隻是命中注定的命運式的改變。”我說:“然而,沒有人在命運降臨,並成為過去之前,可以確信那就是自己的命運。”我拋開長刀,摘掉兜帽,露出自己的臉。我不去理會,食物和水到底是從何而來,這裡的人到底是從何而來。我將嬰兒放回搖籃,將搖籃放在長椅上。我撫摸孩子的頭,拍打著男人的肩膀。我吻上女性的額頭,無論她的外貌是年輕還是蒼老,是美麗還是醜陋。我一一走過他們的身邊,述說著所謂的命運。“所以,不要害怕。”我用輕柔的語氣述說,認真地和他們詭異的視線對視,我不害怕這樣的視線,哪怕它帶來的隻有不詳。我不理會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麼,我隻想,做自己認為必須去做的事情,將自己認為,必須要對他們說出的話,全都說給他們聽。而他們,暫時拋卻了那恐懼又如無頭蒼蠅般的慌亂,開始安靜地聆聽。“恐懼,不會讓命運發生改變。”我走到他們的身邊,擁抱了其中一個掩著臉,仿佛那張臉產生了某種變故的女人,她的身體是冰冷的,顫抖著,她想推開我,但被我緊緊抱住,感受著她的孱弱、抗拒,仿佛可以聆聽到她的痛苦、悲傷和無助。直到她再沒有更多的拒絕,輕輕反抱著我。我對她說,也對所有在場的人說:“也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命運改變,但是,在未來成為過去之前,沒有人可以知道自己這個命中注定的未來是什麼……這或許是就是命運的慈悲。倘若我們必然麵對末日,那麼,在末日成為‘過去’之前,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末日’到底是什麼樣子,而我們又會如何。倘若真的有末日真理,那麼,我相信,這才是真正的末日真理。”末日真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以這樣的詞彙,去向這些無助的人們述說。但是,我也想不出更多的詞彙,可以將自己所想要表達的東西,融入他們的心中。無論在什麼地方,隻要是末日臨頭,“末日的真理”這樣的詞彙就會變得比任何詞彙都更加強勁有力。它本身,就是一種力量。我曾經拒絕這樣的力量,但在現在,卻不由得去使用這樣的力量。因為,我隻是一個笨拙的人,隻能鸚鵡學舌地,去模仿那些可以說服他人的人。“當未來的‘末日’在成為‘過去’前,它都是一種不可揣測的命運,不知道會去往何方;同樣的,當未來的‘我們’成為‘過去’前,我們的未來仍舊是不可揣測,不知道會去往何方。”我一個個擁抱著禮拜堂中的病人們,告訴他們:“不要放棄希望,不要放棄堅持,不要放棄夢想,不要自以為,自己一定會被拋棄,而放棄所有美好的東西。因為,在‘被拋棄’成為既定的過去前,你們無法確定,自己會命中注定成為‘被拋棄者’。”我大聲說著,就像是要將內心中的情緒,全都包含在這樣的聲音中。儘管在我看來,這樣的表達是蒼白的,但其他人的表情在告訴我,對於我屬於蒼白的東西,對他們而言,卻是渴求之物。“命運是存在的,也許有一種命運叫做無可挽回。但是,它必然以‘過去’的方式呈現於我們麵前,才會成為真理。”所以,當末日成為過去時,它就會成為真理。但是在它切實到來,並成為過去之前,仍舊隻是一個恐怖的幻影。“所以,倘若末日就是真理,那也必然不是可以觀測到的‘未來之真理’,而必然要在其成為‘過去’之後,才能被人所確認。而既然必須有人去確認,而驗證其為真理,那必然有人可以於末日成為過去的那一刻幸存下來。”我環視著禮拜堂內的每一個人。“我們的命運早已經被注定,但是,我們是人類,所以無法觀測並確定哪一個未來,才是自己被注定的未來。”我站在禮拜堂的講台前方,病人們盯著我,帶著那詭異的,如玻璃般易碎的平靜,坐回長椅上,繼續聆聽著我的說話。“如果你們認為,有那麼一個可怕的未來,是必然會出現的,那麼,你們也隻有在它成為‘過去之事’的時候,才能證明自己的正確。而你們現在,是否要為了這樣一個,無法立刻就證明的可怕未來,而拋棄現在還擁有的一切呢?”禮拜堂中除了我的聲音之外,已經沒有了其他人的聲音。我知道,他們的癲狂其實有很大一部分,並非是他們感到異常,並為此感到絕望,而是這個至深之夜異常的神秘性,強行用絕望侵蝕了他們。他們是被動的,而這種被動,不是我可以扭轉的。而這樣的癲狂、驚懼和絕望,本身就是一種極端痛苦的表現。我切身體會過這樣的痛苦,我對他們感同身受,所以——倘若在他們的內心深處,有那麼一小部分,可以點燃希望的篝火,讓他們不再那麼冰冷和絕望,那一定是我可以點燃的吧。我隻是帶著這樣的期盼,對他們述說著。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演說者,但是,我聽過末日真理教狂信者、席森神父和愛德華神父的布道。我排斥“末日真理教”,然而,如果借助的“末日真理教”的方式,可以減輕一些這些病人的痛苦……我將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心臟位置,回想著席森神父講述末日真理的意義,回憶著在過去的末日環境裡,那些末日真理教的信徒,帶著美好又狂熱的表情,去相信那樣的真理,然後在我的眼前死去。我不信仰什麼,哪怕不信仰什麼,我也不會在絕望中溺死。但是,倘若有人需要信仰,才能擁有希望,才能在絕望和痛苦中,嘗試去掙紮。那麼……我願意成為一個神父,去述說自己所沒有的信仰。末日真理教的信仰的末日真理,在三巨頭的舊時代,在瑪爾瓊斯家的時代,在過去的神父的心中,在如今的席森神父和愛德華神父心中,在網絡球的眼中,都有著並不完全相同的內容。其表達方式和接受方式,也各不一樣。所以,我所述說的,雖然也叫“末日真理”,但是,和其他人口中的“末日真理”,也並不完全一樣。我從自己所理解的“命運”的角度,去描繪著這麼一個“擁有可能性的末日”,而這個“尚未成為過去,僅僅是即將到來的末日”之所以成為真理,並非是末日本身的必然性,而是“成為過去”這個意義。無法成為過去,而隻存在於未來和現在的末日,既無法成為“注定的命運”,也無法成為真正的真理——而這就是末日的真理。這也就是我的末日真理。雖然我清楚知道,這樣的言辭和思想內容,對我而言不過是一種話術。但是,其他人顯然需要它。和這樣的末日真理比較起來,所有的承諾都顯得蒼白,無法讓人相信。病人們坐在長椅上,在我的注視下,有的凝視著我身後祭壇上的符號,有的垂頭仿佛在虔誠地禱告。哭喊聲,叫喊聲,那些令人狂躁不安的東西,一點點地在禮拜堂中消失了。在我的眼前,禮拜堂變得平靜,有一個名為“異樣”的幽靈,遊走於每個人的身邊。我開始聽到他們的聲音,他們在述說什麼,在對某些東西,也仿佛是在對我述說,但是,我已經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