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動聲越來越劇烈,頭頂上的岩石開始碎裂,崩落,仿佛一地段的地下河道就快要傾塌,但是紅衣女郎沒有任何動作的意思,她之前的形態,已經證明她根本不怕被掩埋在這裡。她的提示也已經很明顯了,我踏入這條地下河,正是她所擁有的天時地利。在這裡,無論我的速度有多快,所能移動的範圍,也仍舊是在這條地下河道之中而已。限製我的移動空間,這的確是許多人都能想到的辦法。但是,用一條地下河來做陷阱,我還是第一次遇到。“知道我為什麼和你說這麼多嗎?其實你可以繼續向前跑。”紅衣女郎說。我沉默不語。因為,隻要沒跑出這條地下河之前,都仍舊是身處陷阱之中,所以,跑不跑根本沒有關係。關鍵在於,對方接下來還有怎樣的手段。“真是個明白人。”紅衣女郎說:“我和你說話,是在拖延時間,但即便不拖延時間,你也不可能逃出去。今天,就是將你埋葬的時候。”“這可不一定。”我平靜地凝視著,地下河前方的黑暗,那裡就像是有一道膜,如今有一種沛然的力量,即將撐破那張膜。說時遲那時快,黑暗轟然倒塌,那是一種感覺上的形容,但眼前所見,就像是黑暗被某種力量衝垮後,就變成了流質,亦或者說,變成了一種黑色粘稠的水。黑水充斥了河道的橫截空間,宛如潰堤的洪水,轟然朝我們撲來。前方已經沒有了移動的空間,空間都被黑水填滿了。黑水之中有無數的人形,它們沉默,就如同被瀝青黏住,無法爬上岸來,無論如何掙紮,都隻能一次又一次被拖回黑水之中。當我看到這樣的黑水時,就在記憶中,找到了近似於這個黑水的神秘學描述。也正是這個描述,讓我的腦海中恍然有一道靈光閃過。“你不是歐美人,而是來自於中央公國十一區!”和眼前的黑水所相近的神秘學描述,正出自古代日本結合了自身神道宗教的陰陽哲學典籍。名字就叫做“黑潮”,是“陰”、“靈”和“水”這三個核心神秘的集合體。紅衣女郎現身的地方,她看起來的外表,以及她的名字,正是讓我產生“她是西方人士”的錯覺的原因,我想,恐怕另一個高川也一直沒有識破眼前怪物的偽裝。這個家夥對神秘的認知,恐怕是以中央公國神秘學和日本古代神道為基礎的。所有,才能理解我所說的話,才能製造出這片湧動的黑水。紅衣女郎的體型在變,頭發也變得愈發黝黑而柔軟,更加符合東方古典的審美觀。哪怕身上的衣物還是紅裙,但整個人的氣質,已經完全是中央公國十一區的風格了。那是一種典雅,柔軟,又帶有陰森森的邪異。我們之間的氣流變得暴躁,突然掀起的風,將那一頭黑色的長發吹動,露出精致的亞洲人麵孔。她的臉就如同打了白粉般蒼白,嘴唇又如同用血染上般鮮豔,沒有眉毛,像是天生沒有,也可能是被剃掉了。隻要是對過去曾經存在過的國家“日本”的文化有所了解的人,眼前紅衣女郎的姿態就絕對不會讓他錯認為其他地域的人。而她之前充滿了掩飾的話,其背後的真相,也在這一刻,在我的心中豁然貫通。“五十一區的目標,既是拉斯維加斯,更是亞洲,是中央公國!?”“日本永不妥協。”紅衣女郎如此對我說著,她一揮手,奔湧的黑水,就這麼保持著奔湧的姿態,靜止在二十米外,阻塞了整個地下河道。可是,我十分清楚,她並不是手下留情,而是在積蓄力量,在黑水的奔湧在硬生生被製止的時候,浪潮般的力量正一波波地堆疊起來。接下來的,必然是更符合“黑潮”這個詞意的強力一擊。我和阮黎醫生的身後是不知有何秘密的,阻斷了退路的地洞,前方是阻塞河道的黑潮,我們身處的這條地下河距離地麵不知有多深。正如紅衣女郎所說,這裡就是目前為止最有氣魄的陷阱。“可以問一下,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嗎?”我冷靜地問道。儘管前後道路都被截斷,上不著天,下方是更深厚的大地,但我仍舊有底牌沒有打出來。場麵如此巨大的“神秘”,泄露出來的臨時對衝餘波也同樣巨大,誠然,哪怕用儘這些餘波,也不可能讓我硬碰硬將整個黑潮打碎,但隻是保護自己和阮黎醫生的話,我仍舊覺得不在話下。因此,相比起亡命奔逃,我更希望能夠套出對方更多的底細。這個紅衣女郎在印象中叫做“瑪利亞”,但此時的景況已經證明,她有可能不是純粹的美利堅國民。她在為五十一區工作,但其立場卻也可能並非站在五十一區這邊。五十一區和過去的身份,隻是一個幌子。在這裡沒有多餘的人,且場麵上是她占據上風,按照心理學來說,她倘若真的是有著更遠大目標,例如“日本獨立”,從而才在五十一區默默耕耘,甚至冒著巨大的風險,自願成為五十一區研究拉斯維加斯瓦爾普吉斯之夜的實驗人員。那麼,她的心理壓力一定很大,而現在左右無人,正是她宣泄這份心理壓力的最好時機——就如同故事中,反派角色在發動最後一擊前,總喜歡對待宰羔羊誇耀自己的勝利一樣。在這裡並沒有劇情需要,但紅衣女郎本身卻擁有這樣的心理需要。為了積蓄足夠的力量,她也擁有這麼做的時間。當然,倘若她真的可以忍住,我也沒有什麼損失。“四天院伽椰子。”紅衣女郎那張蒼白如同鬼魅一樣的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這張沒有眉毛的臉,猩紅色的嘴唇,和蒼白的臉形成強烈的對比,她抬著的手,控製著驚濤駭浪般的黑水,而黑水中那時不時浮現的人形,就如同在地獄中備受折磨的惡魂。這一切都營造出一種可怕的,但又充滿了東方神秘韻味的惡意。“日本獨立就這麼重要嗎?並入中央公國之後,十一區已經穩定了幾十年,無論是政治上還是生活上,人民也沒有被虧待。據我所知,大部分十一區的民眾對並入中央公國的舉措都感到滿意。”我說的並沒有錯,雖然我在這個末日幻境複蘇之後,就沒有再回到中央公國,但無論是這個末日幻境的曆史,還是其他末日幻境的曆史,在亞洲方麵的發展趨勢,大致上是一樣的。在另一個高川留下的印象中,也有高川於生活中的切身體會。十一區在中央公國中同樣是一個重要的地方區劃,在民族融合方針上,中央公國有著極為豐富的經驗。十一區對中央公國的認同感,在所有的省份區域中,甚至是名列前茅。雖然在我來到拉斯維加斯之前,中央公國有出現過打著“日本獨立”的旗幟而鬨事的恐怖主義事件,但就十一區的民意調查,以及眾多媒體的民間訪問調查來看,十一區的人民總體上對發動那些恐怖襲擊的人是反感的,對“日本獨立”的口號也沒有太多的認同感。“對我來說,很重要。”紅衣女郎伽椰子平靜地說:“這本來就是我想要做的,又乾其他人什麼事情?這是我的理念,我的目標,我為止奮鬥多年,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哪怕隻是對自己負責,也必須要有一個結果。”頓了頓,她又說:“我知道你在套我的話,但已經無所謂了,時機已經到來,無論成功還是失敗,你都隻是一個局外人而已。”我也十分清楚,她說的沒有錯。我在中央公國沒有任何影響力,有影響力的是另一個我,那個義體的高川。而一旦我踏上亞洲,想必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吧。被這個末日幻境的親朋好友們認可的,可不是我這個高川。對他們來說,我就是一個偽物,甚至對某些人來說,我有可能隻被看做是另一個高川用來轉移視線的道具。“但是,你也同樣是高川,必須妥善處理。”伽椰子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必須承認,真正的高川是一個棘手的人物。所以,才需要在你這個偽物高川身上積累經驗。無論是能力效果,還是人格本質上,你們是如此的相似。而你的失敗,也將預示著倫敦的那個真正的高川的失敗。”針對這裡的我,隻是針對另一個我的預演嗎?我十分清楚自己和另一個高川的不同點在哪裡,但也必須承認,我們之間的聯係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深入。不過,哪怕存在這樣那樣的聯係,我也不認為伽椰子的做法是正確的,哪怕她可以擊敗我,要用擊敗我的經驗,去對付義體高川,也是十分可笑的事情。因為,我和另一個我彼此的能力,以及彼此背後的支持者,有著顯而易見的區彆,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出這種區彆來。更何況,哪怕是現在的情況,也不意味著,我就已經束手無策,隻能坐以待斃。四級魔紋中不斷湧入巨大的力量。在伽椰子拖延時間,積蓄力量的時候,我也在做同樣的事情。“那麼,再見了,偽物。”伽椰子的表情平靜下來,就如同宣判般,將手揮落。霎時間,被攔截的黑水,就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咆哮著席卷而下。黑水中不斷浮現的人形,掙紮地顯現在浪尖上,伸出無數的手,仿佛要將麵前所有的一切生物都扯入地獄,將其變成自己的一份子,共同承受那永無止境的痛苦。它吞沒了四壁,吞沒了河水,吞沒了戰戰兢兢的動植物,吞沒了紅衣女郎伽椰子。我扛著阮黎醫生一直速掠到後方的巨大地洞邊,跳下去顯然不是什麼好主意,但是,正麵承受這股黑潮的衝擊,先不提那些宛如惡魂般的人形,哪怕隻是水流物理上的衝擊就足以斃命。倘若這個陷阱的每一個布置都是有深意的,那麼,黑水和地洞的出現,顯然有某種關聯,而必然在之後產生某種化學反應。看似退路的地方,也有可能是死路一條。我覺得,黑水會注入這個看不見底的地洞中,也許依靠速掠沿著地下河的兩壁回到被地洞隔離的另一側,但需要麵對的可能是同樣巨大的危機。與其去麵對暫且不可知的危機,我更願意去麵對這些黑水。我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也隻能在事件結束後,用結果來證明。我扛著阮黎醫生躍下地洞,姥牢牢卡在洞壁上,四級魔紋聚集起數據對衝的餘波,眨眼間就在我的手臂上構成一個巨大的鑽頭。鑽頭在不到一秒的時間裡,就在地洞邊緣的內壁上鑽出一個足以容納兩人的豁口。我帶著阮黎醫生前腳剛鑽進去,黑水就緊貼著呼嘯而下,一股腦灌入這個深不見底的地洞中。我和阮黎醫生所在的豁口被巨大的鑽頭封死,仍舊可以聽到來自黑水的,那令人頭暈腦脹的淒厲哀嚎。鑽頭一直在旋轉,但隻能防禦正麵,連鎖判定可以觀測到,這些黑水正在迅速從上方的岩土滲透下來。巨大鑽頭在我的手肘的部分射出大量的絲線,在黑水徹底滲入之前,就將我和阮黎醫生團團包裹,形成一個巨大而堅硬的繭狀物。黑水終於觸碰到這個外殼,我可以感受到一種極為劇烈的腐蝕能力,正在鍥而不舍地侵蝕著巨繭。與此同時,四級魔紋也在我的心念下,開始調整巨繭外殼的特性,黑水的侵蝕很快就降低到一個極為緩慢的程度。我在心中以秒的間隔數數,大約在五分鐘後,黑水帶來的壓力才開始消退。倘若是站在地下河表麵承受這片黑潮的衝刷,哪怕也如同現在這樣構建隻容納兩人的防禦設施,大概也會被衝刷到地洞中吧。我在內壁上選取的高度十分討巧,正好避開了黑潮奔湧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