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的世界變成了靜止的畫麵,飛舞的蝙蝠以不同的姿勢鑲嵌在半空中。我將鉚釘和接頭人帶入無形的高速通道,這就是他們眼中可以看到的世界。我不認為他們缺少高速行進的體驗,在速度和速度的差異中,觀測到相對緩慢的世界卻不是正常的狀況。人們用眼睛去觀察,用大腦去理解運動的事物,在這個過程中需要一個參照係,而並非是單一的參照物。在正常的高速行進中,人們看相對地麵靜止的物體,隻會覺得它飛快向後倒退,而不會如眼前這般,無論是動或不動的物體,都仿佛凝固下來。在無形的高速通道中,哪怕有莫名的推動力存在,感知自身的行進速度嗎,卻談不上“快”,而僅僅是因為通道外的事物太“慢”了,所以才顯得自己的行動太快。我想,這種體驗哪怕是對鉚釘這樣有著相當經曆和地位的人,也不一定可以在其他的神秘中感受過。鉚釘和接頭人感到好奇,他們的表情和眼神沒有任何變化,仿佛一直專注在異化右江身上,但我和他們是如此接近,連鎖判定足以觀測到他們細微處,那不受到主觀意識影響的本能動靜。這些肌膚的起伏,眼角的抖動,心臟的跳動,呼吸的變化,每一處關節神經反射般的稍稍一顫,都會形成節奏,這些節奏串聯起來,就會表述一些信息,這些信息彙聚在我的腦海中,讓我直覺有一個形象的認知:他們是驚訝的。因為種種緣故,我很少將他人帶入無形的高速通道中,而在更多情況下,哪怕有人進入無形的高速通道中,也無法如同鉚釘和接頭人這樣,深刻去體驗和認知自己身處的狀態,主動去挖掘速掠超能的秘密。我不知道鉚釘和接頭人在想什麼,對我的速掠超能又做了何種判斷,誠然他們會因為這樣的體驗,更加接近我的速掠超能的真相,但我不覺得隻憑借一次體驗,他們就能撥開這個神秘的層層迷霧。我雖然不聰明,但也從不妄自菲薄,就覺得彆人一定聰明到一眼就能看穿這些我日積月累都無法認知清楚的秘密。說到底,速掠超能依靠魔紋被動成形的力量,是一種神秘。倘若有誰可以一眼就看穿神秘,那一定不是人類。很明顯,鉚釘和接頭人都是人類,哪怕有著種種神秘的力量,有著豐富的戰鬥經驗,而顯得比大多數人都強大,也仍舊是人類。他們有著人的身體結構,有著人的精神思想,有著人性和人的本能,這些屬於人的東西,描述著他們的存在,也限製著他們必須是這樣的存在。更何況,如今的這兩個人類,首先要麵對的敵人,是眼前的怪物,非人的存在,特殊的最終兵器,異化右江。他們對速掠的體驗感到驚訝,但他們又能拿得出多少精力,去投入到這次體驗之中呢?在連鎖判定的觀測中,所感受到的,他們內心深處傳達到身體細微動靜上的信息,可不僅僅是驚訝而已。他們是憂慮的,是緊張的,有一種覺悟的力量,讓他們抵抗本能的恐懼,但是,這種恐懼卻不會因為覺悟的存在就消失。哪怕是我帶他們投入到如此快速的運動中,也無法讓他們因為速度上可見的優勢,而產生半點安全感。我們越多蝙蝠群,即將和異化右江接觸前,又因為異化右江的轉身,揮手,以及任何一個小動作,敏感地去調整自己行進的路線,修改和她的相對位置。在接觸之前,我們一共完成了三十五次位移,以保證每一個可以感受到的時間點內,都儘量讓自己處於異化右江的視線之外。異化右江是視野可以觀測的範圍內,唯一顯得活動正常的存在,即便如此,我的每一次加速,都讓我保持著相對她的更快。在她完成視野上的捕捉前,我就已經偏離了原本的位置,即便如此,倘若她還擁有其他不需要“眼睛”的觀測方法,我的閃躲大致也會是無用功吧。隻是,這麼做和不這麼做,對自身心理的影響是完全不同的。進入了五米的間距。風開始變得正常,灰燼的下落也開始變得正常,讓我察覺到有一種神秘的力量,正在這個範圍內,讓一些東西的速度和我同步。異化右江頸上那血紅色的圍巾在風中招展,眨眼間就變得無比寬大,就仿佛是被這風用力拉伸變形了,如兩隻觸手向我們卷來。我拉著鉚釘和接頭人,在千鈞一發之際,與之擦身而過。我們從飄舞的圍巾中穿過,圍巾就如同兩片又寬又扁的刀片,紮在我們身後的地麵,又擺蕩起來,切出兩條深深的縫隙。躲過這一擊,在我的眼前,那寬大而飄逸的圍巾,又有一部分迎風就漲,形狀沒有了,隻剩下一團血紅色在視野中放大,又像是拉開了一層幕布,而我們繼續前進,就會自個兒一頭紮進這片幕布中。我帶著兩人,毫無慣性地向後撤了兩三步,在圍巾的兩端回卷之時,從側旁穿插而過。異化右江那隻一直滴溜溜亂轉的左眼猛然凝固,緊盯著我們,然而,也就隻有這隻左眼能夠跟上我的動作,異化右江也好,那如同有生命般飛舞的圍巾也好,在我的加速中,它們的動靜瞬間就拋在了身後。異化右江這一次沒有表現出最終兵器那無比迅速的適應性,她本來可以在下一瞬間就和我的速度同步,但在我轉至她身後,她都沒有表現出下一步動作的意思。她隻是輕輕地轉身,隻轉到了一半,就已經被我切入了她身後的區域。隻剩下一米的間距,隻要鉚釘伸出手,就能碰到異化右江的身體。他也正在這麼做,我可以聽到,他和接頭人的心臟,是如此劇烈地跳動著。隻要接觸一瞬間,鉚釘就能讀異化右江的下一個秘密。在這仿佛快要崩斷的氣氛中,仿佛就連剛剛恢複運動的風、灰燼和圍巾的飛舞,也再度變得凝滯。世界徹底安靜了,在這種異常的靜謐中,我仿佛就是唯一還在運動,唯一可以觀測到這種靜止,體味著這種靜謐的存在。是的,在我的感受中,就連異化右江都在這一瞬間被凝固。然後,在這一瞬間結束前,不知道是在哪一個時間點,陡然就有第二個運動的東西,沒有任何征兆地出現在我的眼前。它就像是打碎了無形的玻璃,從外部擠入被密封的空間裡,我似乎都能聽到腦海中回蕩著一種清脆的碎裂聲。我看到了它,然後,大腦認知了它——一顆眼球,雖然很突然,但卻覺得就是異化右江用月之眼構成的左眼球——在認知產生的一刻,更多的想法消失了。我覺得自己的念頭意猶未儘,似乎應該要轉變到另一個念頭,應該順著“眼球”這個想法,去產生更多的想法,應該會產生某種意識和本能,讓身體開始針對“眼球”行動起來。我覺得應該是這樣的,但是,我的思維沒有沿著我所認為應該的方向轉動下去。我清楚明白,自己之前想到了什麼,自己正處於怎樣的狀況,自己應該去想些什麼,然而,卻無法順著這即便是我覺得應該的方向產生任何一種思維活動。反而,我想起了月神,想起了它的精神侵蝕,和承受過的痛苦折磨。我的身體不久前還殘留著的傷痛,在一種極為強烈的即視感中被喚醒,我的情緒和生理,似乎都在這一刻發生倒流。我感到熟悉的痛苦,感受到熟悉的禁錮感,感受到熟悉的恐怖,以及自己似曾相識的掙紮。我突然明白這是什麼力量。異化右江吞噬了月神。明明在我的心中,對這種意識行走早就有了準備,但卻在突然發生的時候,仍舊無法抵擋。我的思維被擠壓在一個狹窄的空間裡,明明是可以隨意發散的想象,可以不住跳躍的念頭,卻仿佛被無形的鎖鏈緊緊束縛起來。我可以想到在這個局限而狹窄的思考範圍內,所有可以想象到的事情,但卻在明明知道在這個局限狹窄的範圍之外,還有更曠闊的思考和想象空間,並且,自己明白,此時此刻,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東西就存放於在那個廣闊的空間中,然而,卻有一種惰性,阻止自己踏出這個狹窄的範圍。我甚至可以將自身的狀況,和月神產生關聯,但所有可以促使自己進行針對行動的念頭都無法產生。一旦朝那個方向去思考,我所得到的,就隻是一片身處迷霧之中的茫然。然後,我的念頭開始跳動。念頭不受遏製的跳動,在一個難以描述的極為短暫的時間內,就經過了數不清的次數。我無法把握在這種念頭的急劇跳動中,所產生的任何一個念頭的形狀,概念和意思。它在被認知之前,在“產生”和“被認知”這一過程完成之前,就已經變成了另一個念頭。這種急劇躍動,就是又一個似曾相識的頻率,一種充滿了即視感的節奏。我覺得自己可以做到什麼,又覺得,哪怕自己不主觀主動地,針對這些“頻率”和“節奏”做些什麼,身體本能也已經開始行動起來了。我會清醒過來,我是如此肯定。然而,從茫然到清醒,必然存在一個空白的,什麼都沒做的時間段。我無法肯定,當自己重新可以思考那些事情時,事情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猛然間,我就清醒過來。入眼所見的是一片血紅色,已經逼近到了連肌膚都生出刺痛的地步。我認知到,它是“刺”過來的。而在“刺”這一運動前,又到底是什麼情況,已經沒有時間去確認。在我想到其他的問題前,我的身體已經開始移動,當我的念頭再一次轉動前,身體已經向後躍出,來到距離異化右江足足二十多米外的地方。在異化右江的身周,那飄舞著的圍巾將大氣和地麵都切裂了,衝擊波形成的颶風,不斷裹挾著砂石雜物四下飆散。我那噗通噗通急促跳動的心臟,這才漸漸平穩下來。也隻在這個時候,才能去觀察其他的事物,才能將觀測和體驗到的碎片串聯起來,構成一個相對具體的認知。我擦去鼻血,耳鳴和視野的模糊,以及神經的傷痛,都是極為熟悉的。這的確是月神的意識力量所帶來的傷害。異化右江吞噬了月神,同樣掌握了這種力量,以及類似的力量表現方式。雖然早就有所猜測,但實際遇到的時候,還真是防不勝防。我掃了一眼前方的戰場中心,曾經飛舞的蝙蝠群已經消失了,四分五裂的人形肢體散落在地麵上,已經可以確認徹底死亡。鉚釘和接頭人被圍巾的兩端貫穿了身體,釘在地麵上。鉚釘失去了右手,但意識還清醒著,抓住那血紅的圍巾,試圖將之從體內拔|出|來。而接頭人看似完好無損,卻不知道是死去還是陷入了昏迷狀態,沒有半點動靜。我又擦了一下鼻血,心想著,全軍覆沒了嗎?這一次,異化右江甚至都沒有離開原地,圍繞在她頸脖上的圍巾,就如同她的一雙手那般靈活,更擁有著驚人的怪力。哪怕在大多數時候,它都輕飄飄地隨風招展著。鉚釘終於拔出圍巾,他似乎也因此一下子就泄掉了全身的氣力,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若非胸口還在起伏,簡直就像是一具屍體。然後,充斥著絕望和瘋狂的風,帶來了虛弱的聲音:“思維鎖定……這是她的第三種神秘。”所謂的“思維鎖定”,聯係到之前的體驗,的確很好理解,但即便沒有這個名字,之前的體驗也已經足以讓人對異化右江的第三種神秘有著深切的體會。鉚釘苟延殘喘,接頭人生死不知,不熟悉的神秘專家被分屍,我也是傷痕累累,這就是在這不超過一秒的時間裡,所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