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儘頭 第1552章 如龍 2(1 / 1)

在其他高川給我留下的印象中,諾夫斯基曾經也是人類,他在人類的時候到底是怎樣一種性格先不去提,當他被當成命運之子“輸送”到五十一區後,再次出現在人們麵前時,已經變成了一個缺乏人性的怪物。我不知道那種缺乏人性和情緒的表現,到底是他的偽裝,還是有某種力量真的消除了這些作為一種社會性生物所必然存在的感性,但是,直到現在,我才能清晰感受到從他內心深處流淌出來的,一種名為“恐懼”的情感。就仿佛是他那被中繼器力量軋製,變得如鋼鐵般堅硬的心臟,被異化右江的異常和強大腐蝕出一條裂縫,當這條裂縫出現的時候,這種名為“恐懼”的侵蝕就會愈加深化。我看了一眼諾夫斯基,打心底可以理解他的感受,以及接下來他將會做出的選擇。因為這種內心的侵蝕,並不是單純出於威脅自身生命之存在的本能畏懼,這種恐懼是複雜的,看似源於自身的弱小,亦或者敵人的強大,但實質到底是什麼,我至今也無法理解。強大的意誌,改造的本能,全都難以阻止這種恐懼的侵蝕。哪怕內心是用防腐的高抗性材質作成,亦或者說,哪怕是本應該不存在任何感性的完全理智之物,也難逃被這種恐懼抓住的命運。仿佛隻要可以思考,就無法避免對這種恐懼的感受,無法阻止自己在這種恐懼中產生各式各樣的,讓恐懼更加深邃,讓情緒更加絕望的妄想——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妄想到的一切是真實的,但是,也無法去抑製“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可能性思考。這樣的恐懼,以及傳染這種恐懼的存在,對我而言就是最可怕的神秘。我同這種恐懼,這種神秘,這種無法徹底抗拒的傳染性相處了很長的時間,我對這一切的開始,其實有一個相對清晰的時間點——那就是從我感受到“江”的存在時開始的。在感受到“江”的之前和之後,我的認知、命運和所觀測到的世界,幾乎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模樣,所有那讓人痛苦,讓人絕望的東西,伴隨著自體內的“江”的浮現,一一呈現在我的世界裡。有的時候,我甚至無法說清,究竟是先有“江”才有了這場匪夷所思的大冒險,還是這些深沉、痛苦而絕望的命運本就存在,所以我才被安置在一個“劇本”中,發現了“江”。對現在的我而言,哪怕弄清楚這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似乎也已經太晚。我已經走在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上,倘若停下腳步,亦或者改變方向,我過去的一切都會被否定。我有時覺得,自己其實並不害怕自己的過去被否定,哪怕知道自己無法成為英雄,哪怕假設自己的死亡不會被誰銘記,在我的心中,也隻是淡淡的惆悵,而並非強烈地抗拒這個下場。唯一讓我最為無法放下的,就在於在我的記憶中,又仿佛是在每一個高川的心靈中,所銘刻下的那個不知道真假虛幻的承諾。這個承諾在走馬燈般變幻的,仿佛是記憶又仿佛是幻覺的片段中,就像是最初的高川所做下的承諾,然後在每一個高川身上延續下來,成為人格的一部分。或許對每一個高川,包括我而言,它就成為了我們持之以恒地誕生、死亡、絕望和掙紮的源頭。倘若我放棄了自己所走的這條路,那麼,其他人所選擇的道路會是正確的嗎?倘若我停下,回頭,不去做這些在他人眼中是錯誤的事情,那麼,我就能迎來更好的結局嗎?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我所不願意放棄的道路,是一條錯誤的道路呢?在永無止境的未知麵前,所有人都以為自己知道更多,因而自己也似乎更加準確,但是,這樣的想法又真的不是自大嗎?在無法觀測,無法判斷,無法準確去描述的“病毒”麵前,是否真的有一條必然會抵達美好結局的正確路線?又有誰,可以在我放棄和死亡之後,走上正確的道路,去拯救高川所深愛著的她們?會否在我放棄和死亡的時候,我所走過的道路,其實就是正確的道路,卻因為我的失敗,而讓其他人下意識去否定,進而永遠走不上正確的道路?是的,我害怕的,不是自己的存在與否,也並非是自己的正確與否,而是在於,假如我不去嘗試,不去走到我這條路的儘頭,去觸摸那個謎一樣的結局。那麼,就沒有人可以證明,我是錯誤的,亦或者是正確的。而無論我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都必須給後繼的高川,留下這麼一個準確的印象,確保其不會重蹈覆轍。在我之前,沒有人抵達結局,那麼,我就必須去抵達一個結局,無論那是怎樣的一個結局。我是一個先行者,承載著的,不僅是拯救,也有著篳路藍縷的使命。我是帶著這樣的意誌,去麵對眼前的重重苦難、恐怖和絕望。正如我不去否定同時存在的另一個義體化的高川,以及係色和桃樂絲所堅信的道路,也從未視他們為敵人,正是因為,倘若他們不走下去,同樣也無法讓人明白,他們的選擇到底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在這個意義上,義體高川是和我一樣的先行者。隻是他完全繼承過去的計劃,而我則在開辟一個嶄新的計劃。沒有誰,沒有任何證據,可以完全證明,我們之間的正確和錯誤。如果有,那也隻是源於我們自身的感性,認知和觀測的局限性,以及讓自己堅強起來的自信。也許,我們的道路必然發生碰撞,但是,當我們各自竭儘全力走在自己的路上時,哪怕在碰撞之後,必然有一方無法再繼續前行,也定然能夠,將這份遺憾和鬥誌,交托給另一方吧。因為,我們都懷著同一個美好的願望,才走上這條試圖成為英雄的道路。在這個高川意誌的統合下,失敗者才能瞑目,而再生者也才能拋棄其他高川人格所留下的枷鎖,輕裝上陣,去麵對每一個高川都要經曆的恐怖未來。我太理解,自己所身處的,是怎樣一個迷離、詭異又恐懼的末日。所麵對的,又是何等無法用常識、經驗和認知去解釋的怪誕。不僅僅是我,在這個末日幻境中的每個人,不,應該說,哪怕是病院現實,在我無法觀測到的,病院島嶼之外的寬闊世界裡的每一個人,也都身處在這麼一個危機四伏,怪誕恐怖的未來中。因此,無論諾夫斯基是要壓製這種恐懼感繼續戰鬥,還是立刻抱頭鼠竄,都不會讓我的心情有半點波動。我不會因為他閉上眼睛就蔑視他,也不會因為他睜大了眼睛就去看,去接受,去戰鬥就欣然接受他。正因為理解他的情況,所以,早在察覺到他的恐懼時,就已經接受了任何一種麵對那無法預測的恐懼時,所存在的任何可能性。我從來都沒有期待過這些神秘專家。從很早以前,我就已經不期待有誰可以成為我的英雄,前來拯救我了。哪怕“江”就在我的身體中,是我所愛的存在,也是我認為定然愛我的存在,但它同樣也會沉默,也會消失,必須承認完全無法預測它的目標和行為。這些無法理解,是不會因為愛或不愛就產生改變,因為,愛是一種感性,而理解卻基於理性。我認為,這份純粹的愛能拯救一切,但也十分清楚,這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我基於感性而行動,卻並不隻擁有感性,理性也從未離開我的大腦。用理性去思考,我無法成為被拯救的那一個,所以,我才更想要成為可以拯救誰的英雄。沒有誰可以依靠,最能改變一切的,正好是自己深愛卻無法理解的。在一同前行的道路上,它可以有時囂張激昂,視荊棘為無物,而我卻始終隻能低頭沉默,走在自己所選擇的道路。生命對每個人都不公平也沒道理,隻身撲向泥濘,迎向驟雨,由不得自己。“五分鐘。”我深深吸了一口去,又吐出來,抬起的視線,再一次和異化右江碰撞在一起,“還剩下多長時間?”“滿打滿算也還有四分鐘。”諾夫斯基難得的,露出了一絲極為人性化的苦笑。“我對付那個怪物。反轉惡魔交給你,如何?”我完全沒有任何猶豫地提議到,反而是諾夫斯基卡殼了一下,才遲疑地囁嚅了幾聲。他這副糾結的表現,反而讓我看得更加順眼,隻因為此時的他,比之前的他更像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怪物。仿佛他的靈魂,就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後,從一個觸手不可及的次元,跌落到了人人可及的次元,不過,他的實力相比起那隻被異化右江逆反的灰霧惡魔,仍舊是值得信賴的。我猜想他此時的心情,或許他曾經是驕傲的,而這種驕傲被打落了泥濘之中,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向自己挑釁。倘若他真的如此,那麼,他便從來都不是“怪物”,而隻是被他人和他自己,把自己當成了“怪物”。然而,麵對真正是怪物的異化右江,所有的“自認為”都是如此的脆弱。諾夫斯基現在感到恐懼。這股恐懼的腐臭味,就算是我把鼻子堵上也聞到。無論他是否承認,哪怕擁有中繼器的力量,隻要無法戰勝自己內心的恐懼,迎來的就隻有絕望。淪落如此的諾夫斯基,根本無法成為異化右江的對手——我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的結論,隻是,我過去曾經遭遇過的,都在對我述說這個道理。我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也許是前輩對後輩的安慰?我不清楚,隻是善意的有感而發。我本可以不去理會他,但是,之前的確是他接住了墜落中的我,無論是何種想法,這種行動對我而言,都是一種善意的表現。我無法對之前和他的爭鬥一笑置之,但至少,在這種時候,我可以接受,並反饋這些善意。沒有讓他繼續掙紮,我將長矛抗在肩上,大步朝異化右江走去。我活動了一下手腕,撕裂的肌肉和內臟,在四級魔紋使者的強大自愈力下恢複了可以再次投入戰鬥的程度。我擦去鼻子、眼角和耳孔的血跡,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來一根香煙。這麼想著,我就下意識從口袋中掏出了香煙和火機——它們出現得詭異莫名,但也已經無法讓我感到吃驚了。如果,一切事情,都能如同這香煙一般“心想事成”,那該有多好呀。這麼想著,我將香煙彈進嘴裡,叼住,點燃了。天空傳來誇克的鳴叫,連鎖判定與此同時再度展開。這就像是一聲發令槍,被異化右江反轉的灰霧惡魔身上,那紅色的表肌紋理在這一瞬間,有了極其細微而複雜的動靜,而我在這些動靜擴大為行動之前就向她和它速掠而去。一瞬間,無形的高速通道以碎片的方式,錯落形成在這片戰場上,涵蓋了大地和天空。碎片以即時而複雜的方式不斷構成通道,又在不同路線的通道中變換,時而又化作碎片,散落在其他的位置上。我看不到,但在我的感覺中,這些碎片就如同萬花筒中的不同顏色的碎屑,每一次轉動了萬花筒,這些碎屑都會拚成不同的花紋圖案。我就在這萬花筒般變幻中的奔馳著,我的每一次踏足,對其他人而言,都是一個難以描述的極為短暫的時間點,每一次的轉移,他們都難以通過意識和本能追上,更勿論行動起來。在連鎖判定中,這些活動的人和非人,都存在不同的速度,不同的反應,不同的頻率和運動方式。但是,真正可以跟上我的,就隻有異化右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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