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巨大魔法陣覆蓋的萬米範圍裡,大地統治局維多利亞重工物化區的侵蝕,被撕裂的天空投下超聚體沙耶的注視。那巨大的輪廓,充滿了非人可以理解的混亂,它比尋常可見的山峰更加巨大,僅僅是眼睛就如同即將燃燒殆儘的太陽,它所注視的地方,異常的血肉無中生有,層層覆蓋,增殖,蔓延,哪怕是維多利亞重工物化區那隨處可見的樹管狀構造體也無法抑製。光柱已經開始削弱,我看到其中的輪廓正在朝著熟悉的現象惡化,能夠抵抗異常血肉侵蝕的東西不多,而能夠抵抗也意味著其本身的強大。這些強大的非人者卻麵臨不同形態,卻又同樣強大,不,毋寧說更加強大的怪物——異化右江。異化右江在這一刻成為了眾矢之的,在我可以看清她的時候,她正被一隻女性輪廓的素體生命擊中,在那近似於臨界兵器強度的波動中,整個身體徹底失去平衡,從高空砸落地麵,繼而又有大量奇形怪狀的安全警衛朝其撲去,宛如下餃子一樣層層將之掩埋。沙耶帶來的血肉異化,在這群安全警衛身上蔓延,呼吸間就結成宛如菌毯的整一塊血肉。這些血肉在風中傳遞出讓人作嘔的味道,似乎有聲音發自這些血肉的體內,那是無法形容的幻聽,依稀在講述著無數難以理解的意義,但是,哪怕聽不懂,也能感受到有一種字裡行間的韻律在傳遞——那就像是和這個世間格格不入的信息,悄悄滲透到生命和靈魂中,從物質和意識層麵上對萬物的原有狀態進行扭曲。可怖的無可名狀的神秘在超聚體沙耶出現的一刻就在蔓延,僅僅從詭異和扭曲而言,沙耶所帶來的影響和赫赫聲威,更甚於維多利亞重工物化區樹管帶所涵蓋的所有非人者。素體生命無疑是統治局遺跡中最高等的異常生命形態之一,無論是哪一個個體,都至少擁有一具難以擊破的構造體材質身軀,以及近似於臨界兵器的特質武器,純粹在破壞力和防禦力上達到了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程度,然而,它們的力量表現是如此的直接,所給人帶來的恐懼也很純粹——死亡,也僅僅是死亡而已。然而,沙耶是不同的,它的力量或許不會直接讓生命至死,但是,其帶來的扭曲和瘋狂,卻又讓每一個有智慧的生命更為抗拒。死亡的話,就什麼都沒有了,但是,在沙耶麵前,無法死亡的話,很可能留下來的全都是違背自身所有美好的東西。舉例來說,每個人喜歡的東西都不一樣,厭惡的東西也都不一樣,對美的欣賞不同,對正常的認知也不同,但是,針對每一個具體的人,沙耶的力量會直接把這人對自身和外物的感受性認知,直接扭曲成其自身所厭惡的,所認為醜陋的,最讓之難以忍受的狀況。這個人在接受來自於感觀上的混亂的同時,還必須麵臨對自身,對周遭一切的厭惡和抗拒中,而這種厭惡和抗拒卻偏偏來自於其自身的理性和感性。更甚者,這種不美好的扭曲,也並非是固定的。倘若這人轉化觀念,試圖去適應已經被扭曲的信息,那麼,扭曲本身也會伴隨他的舉動不斷變化,而維持在“對其個體而言最不能接受的狀態中”。倘若是一個人無欲無求,對什麼都是模棱兩可,沒什麼特彆喜歡的,也沒什麼特彆厭惡的,沙耶的力量會以怎樣的方式呈現?這個問題至今都找不到答案,因為,我從來都沒見過有任何一個知性生命可以徹底適應被這種力量汙染的狀態。自己身處於自己最不願意,最無法接受的狀態,卻偏偏無法通過改變自己去適應,也無法死亡,我想,對人類而言,這就已經是最為絕望的,連死亡都要靠邊站的恐怖了。人們改造自己,改造環境,想法設法讓自己生活在一個自認為美好的世界裡,這是人的欲求,然而,沙耶便是針對這個願景帶來惡意的怪物,它能讓人在最大程度上,活在一個從自身角度去觀測而認為“苦難”的世界裡。而這樣的一個怪物,卻正是其製造者,愛德華神父對末日真理的理解——世間皆苦,真理必然從苦行中追尋,末日必然到來,這便是對世間之苦最大的解放,是萬物所遵循的真理。自身於苦行中所感悟,超脫,是個人的修行,而幫助他人去理解這份苦行,也是對真理的實踐。渡己之時,也渡他人,正是傳教者的正理。所以,對愛德華神父來說,強製世人進入“苦行”的狀態,便是對世人的引導,便是最真理的維護和頌揚。哪怕被世人誤解也在所不惜。愛德華神父曾經對我說過,他所引導的一切,讓那些世人眼中的怪物降生在這個世界上,便是承載著他身在這個世界的使命。末日即將到來,他意圖將引領人們抵達真理。而這個真理隻有從苦行中修持。是的,沙耶之所以被他製造出來,並不是為了特意去摧毀什麼,折磨什麼,更不是末日的起因,而僅僅是為了在這個世界散布“苦行”。倘若在這個“苦行”的過程中,摧毀了什麼,折磨了什麼,那也隻是一個階段,一種過程,而並非目的。感染沙耶病毒隻之生命,所感受身受的一切,皆不存在其認知中的美好——這就是他之所謂的“沙耶五蘊皆苦”。雖然出身自歐洲,但愛德華神父卻參考了更多的東方神秘學的哲學思想,結合現代科學,以及來自統治局的神秘技術,最終製造出的病毒強製苦行法。用他的話來說,超聚體沙耶大概就是“儘苦行法——沙耶五蘊皆苦曼陀羅”的完成品吧。愛德華神父雖然離開了如今的末日真理教組織,但其行為和思想的核心,都和席森神父一樣,是相當純粹的末日真理信徒,並且,兩者都的確是站在“信仰堅定的傳教士”這個身份上,對自己的所有言行負責。可正是這樣的人,才是最麻煩的。他所貫徹的思想和行為理當難以被人接受,但他卻又並不在意世人是否可以接受。各方神秘組織可以容納席森神父,因為席森神父的原教主義更加溫和,可愛德華神父所堅持的末日真理,在某種程度上,可是連現存的末日真理教本身都在忌憚——據我所知,有不少末日真理的信徒可以接受末日帶來的毀滅性結果,可以直麵死亡,但卻十分抗拒愛德華神父的這種“苦行”,而這恰恰就是他和席森神父一樣,脫離當前末日真理教的原因。恐怕在愛德華神父的眼中,末日幻境的所有人都走在一個“錯誤”的道路上。不僅僅是我們這些神秘專家,原本和神秘無緣的普通人,就連在名義上本該是教友和夥伴的末日真理教眾人,也全都是“誤入歧途的羔羊”吧。從這個角度來說,愛德華神父的敵人從來都不是具體的某個勢力或某些人物,而就是他所眼前的所有人——世界沒有錯誤,步入末日本就是正途,而抗拒的人們,對這個末日的理解有偏差的人們,才是真正的錯誤,他想要的不是消滅錯誤,而是希望能讓人們“回歸正途”,“以正確的方式去接納一直正確的這個世界”。這就是我對愛德華神父這個人的言行舉止,所作所為,所思所想的理解,也許還有不少偏差漏誤,但我卻覺得,這已經是對他的真實狀態最貼近的勾勒。眼下這些和愛德華神父有牽扯的神秘,沙耶也好,黑水也好,都沒有“讓人在完全意義上死亡”,而是“讓人在失去具體形態的乾擾,徹底進入一種持續而極致的苦難中”。說實話,很恐怖。他這個人的想法,所製造出來的東西,所帶來的影響,都比“死亡”本身更讓人覺得扭曲、絕望而恐怖。這種滋味,單純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是至今為止最接近“病毒”和“江”的。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明明有著比我更多的情報,比我更清楚愛德華神父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所帶來的東西又有多麼恐怖,可是各方神秘組織仍舊放縱其行動,甚至讓他成為計劃的一個階段的主導,試圖利用他的力量對納粹進行打擊。愛德華神父就是這個戰場上,至今為止最鋒利的一把雙刃劍,那些神秘組織還真敢用。無論再如何非議,眼前的事實也無法改變。愛德華神父理所當然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不僅僅是統治局的一部分被魔法陣召喚而來,超聚體沙耶也搭上了這班車——若說這僅僅是個巧合,絕對不會哪個神秘專家會相信吧。毋寧說,當超聚體沙耶在維多利亞重工物化區成形時,它就被注定投入這個戰場中了。現在想來,許多痕跡都相當明顯,可是,太多的異常情況讓人不得不轉移視線,而愛德華神父的保持沉默,也消弭了太多的注意力,所以,才換來了眼前的局麵——究竟是好,還是不好,暫且無法斷言,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異化右江此時所要承受的壓力,的確已經增加了。統治局的非人群體和超聚體沙耶,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上,都比最初狙擊異化右江的我們幾個神秘專家更強大。哪怕統治局的非人群體本身並非鐵板一塊,沙耶更是敵我不分,但異化右江對它們的每一個而言,也並非是可以結盟的對象。“還有……”和我一樣凝視著魔法陣內部的江川突然提醒道,“他們也要出來了!”他們?在我問個究竟之前,魔法陣中的光柱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陡然在半空展開的,數以百計的灰霧漩渦。這些灰霧漩渦分散在萬米範圍內,稍微顯得稀疏,卻又仿佛維持著一種古怪的條理,並不給人一種一盤散沙的感覺。這些灰霧漩渦同樣讓人眼熟,從中現身的身影,正是當前的末日真理教的主流戰鬥力——最少也是“正式巫師”等級的巫師們。數以百計的巫師通過“傳送門”法術,借助魔法陣的力量,一同躍遷到這個半島戰場上。攻略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行動展開以來,大多數時候都維持沉默狀態的末日真理教,終於也以一種堂堂正正的身姿,向現存於此的人們證明他們並不準備充當一個過客了。飛翔於空中的誇克,給我帶來其他方向的一些變化——更多的神秘專家結束了銷聲匿跡的狀態,出現在超巨大魔法陣外圍的各個角落,對魔法陣內部的事物做出包抄的姿態。魔法陣的聲勢消退,但並沒有結束的跡象。NOG聯合隊伍的鉚釘等幸存者和中繼器瑪索,五十一區的命運之子諾夫斯基和四天院伽椰子,末日真理教的數百巫師們,統治局遺產的非人存在,獨行者愛德華神父和他的教義造物“沙耶”,再加上納粹的最終兵器“異化右江”——終於,所有上得了台麵的角色都在這個黃金的劇場中粉墨登場了。我該說,這可真是激動人心的群戲嗎?如果這些人和非人,都可以眾誌成城,一心一意地對付異化右江,那麼我的內心再如何拔高異化右江的力量,也會覺得有勝算可言。不過,要讓這些無論理念還是立場,都有著明顯衝突的各方保持克製,專心致誌地對付同一個敵人,大概是癡人說夢吧。而且,哪怕是麵對眾集的對手,納粹也仍舊沒有派出援兵的跡象,是想要通過這場戰鬥,來檢測異化右江的極限嗎?他們對異化右江的信心也是顯而易見的。就在我審時度勢的同時,掩埋壓製了異化右江的那一大團侵蝕安全警衛而成的巨大血肉開始出現規律性的波動,還沒有一息的時間,這些血肉就迅速被抽乾了水分般,徹底乾癟下去,一息之後,就徹底化作塵埃隨風散去。異化右江彎著腰,有些搖晃地站起身,身體的關節就好似脫落了一樣,但又在身體的震動中,一節節接上。此時此刻,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異常氣息是如此強烈,所有人的矚目,就好似將聚光燈打在她的身上,令她的存在性比其他的任何存在都更加醒目。仿佛除了她之外,所有的事物都停止了運轉。她呼吸,深深的呼吸聲,連狂躁的風聲都無法遮掩,就好似整個天地都伴隨著這一口呼吸而收縮膨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