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連鎖判定的觀測中,素體生命的數量已經上升到三十五名。在過去對統治局遺跡的探索中,每一個素體生命都需要平均十名神秘專家的配合才能夠脫身,如果沒有接近臨界兵器的打擊,幾乎不可能破壞它們完全由構造體材質做成的身軀。哪怕在眼前的混亂戰場上,它們也是最顯眼的一批,不過,它們並沒有聯合起來,更多是以單人的突破為基礎,對周遭的一切存在發動攻擊。即便如此,安全警衛也好,神秘專家也好,仍舊沒有誰可以對它們造成足夠的傷害。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在麵對異化右江的時候,它們的失敗就更加襯托出異化右江的異常。不超過三次照麵,正麵交鋒的話,能夠抵抗的時間也沒有超過一秒,素體生命的身體已經失去平衡,就像是被硬生生砸進四麵包抄而來的安全警衛中,如同保齡球擊倒瓶柱一樣,一路上的安全警衛被撞得七零八落,在人海中留下一條顯眼的溝壑。如果僅僅用肉眼去看,根本就無法弄明白素體生命到底是如何敗下陣來。我一直都在用連鎖判定關注那些我認為擁有足夠戰鬥力的存在,素體生命也在其中,因此,當素體生命和異化右江接觸時,每一個細節動作都會記錄下來。大概是兩者的戰鬥方式太過相似的緣故,兩者的衝撞也十分直接,簡直就像是僅僅憑借身體素質進行毆鬥,力量最大,速度最快,技巧最好的一方獲勝,神秘性上的差異會直接被這種身體素質上的差異掩蓋。不過,在我的理解中,這仍舊是神秘性差異的結果,因為雙方的身體構成,本就是其神秘性的一部分。異化右江的身體更加柔軟,更加充滿活生生的血肉感,但在防禦層麵上的效果卻絲毫不亞於素體生命那冰冷而堅硬的構造體材質身軀,甚至從直接碰撞的結果來看,可以認為更勝一籌。異化右江的身體雖然和人的身體在表麵上相似,但是,本質上絕對和人類有著巨大的差彆。人類的身體是極為脆弱的,從科學的角度來說,如果不從細胞乃至於基因,甚至是碳基結構本身進行改變,這種脆弱根本無法得到有效改變,雖然人們在意自己的身體構成,視之為“人”這個概念存在的基礎部分之一,也幻想過人類的身體有著“用之不竭”的龐大潛能,但實際上,這個觀點在科學上是站不住腳的。人的潛力,上限就是自身的碳基結構和基因組成,而這個上限,最堅硬的物質是鑽石,最龐大的可能性,是人類從進化至今的數千年來所積累的基因信息。哪怕再誇張一些,人類的基因保存著星球生命存在以來,優勝劣汰的所有資訊,亦或者根據“生命種子來自於外星”的假說,去認為人類的基因中包含著“外星情報”,但也就僅僅如此了。這些追溯時光,經過演變所積累下來的東西,無論有沒有被挖掘完畢,其本身就是人類的極限所在。人的肉體,就是這樣一種“並不如想象中那麼強大”的東西,人的大腦,人的思考,人的成長,對比起一個人的生命長度,或許會給人一種“無窮”的錯覺,但也僅僅是一種錯覺而已。異化右江的身體,素體生命的身體,乃至於安全警衛的身體,僅僅從末日幻境世界來說,和人類有著截然不同的深度和高度。無論表麵上如何相似,也能通過觀察和交手體驗,直接感受到構成這些身體的“基礎”和人類身體的“基礎”,有著一種層次上截然不同的差異。而這種差異,是人類基於碳基結構和現有的基因信息構成所無法企及的。從這個角度來說,能夠和這種“存在結構基礎”有著巨大差異性的怪物進行對抗,神秘專家本身也當然可以理解為並不是“完全意義上的人類”。雖然在情感、思考模式和人格變化上,遵循著人類自身社會活動的烙印,但是在生命結構上,已經被某種力量改變,這種改變哪怕沒有改變碳基結構,也一定觸及了基因信息。我覺得,當神秘專家認為“自己和周遭的其他人不同”時,這份直覺和感受其實是十分正確的,因為,兩者的確不一樣,當旁人還是“人類”的時候,神秘專家已經有某個連自己都無法注意到的地方,已經不是“人類”了。假若把這樣的變化,連係到病院現實的情況中,大概也更加符合“被病毒侵蝕”,進而“呈現病態”的過程吧。“病毒”對末日症候群患者的感染深度,如果已經深入到“碳基結構”和“基因信息”之中,也不是什麼難以想象的情況。反過來說,也正是因為存在這種深度的改變,而又讓人無法理解其改變後所導致的種種可能性,才會更讓人覺得“擁有更多的可能性”。因為無知,所以才會去幻想擁有希望。我對這樣的心態沒什麼惡感,因為,假如可以充分理解,反而失去了對“可能性”的期待,說不定會陷入最深的絕望中吧。因為無知,因為愚蠢,因為看不清所有的可能性,所以,可以去等待,可以去假設,猜測,去擁抱幻想和希望。當我這麼想的時候,並不覺得這是可笑的,也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好。因為,這種哪怕僅僅是因為“假象”才能保存下來的活潑的內心,本就是我身為高川的人格的一部分。否定這些,就是否定了我自身的存在。哪怕是在最絕望,覺得自己最愚蠢的時候,我從來都沒有否定過自己。其實,在這個時候,去在意自己還是不是完全意義上的人類,簡直是一種可笑而又蒼白的想法。我曾經無數次認為自己不是人,所以,去做了他人看來所做不到的事情,我也曾經認為自己是人,所以去做了他人眼中身而為人應該做到的事情。而無論我是否把自己當作“人類”,亦或者,是否把自己當作是“正常人”,乃至於,究竟把自己看作是“哪一種人”,其標準也僅僅是“想要活下去”和“想要讓自己所愛的人活下去”,乃至於“想要讓所有人都活下去”這樣的動機而已。我早就察覺到了,當我不把自己當人看的時候,強大得連自己都害怕——這麼說或許有點誇張,但反應在實際的戰鬥中,卻有著無可爭議的效果。倘若說,“把自己當成人類”可以給內心以慰藉的話,那麼,“不把自己當人”或者“不把自己當成是正常人”,可以在帶來痛苦的同時,展現出更實質性的幫助。但是,正因為自身人格有著一個固定的形狀,而心理也有著固有的條綱,所以,要做到“不把自己當人看待”,其實是一種十分困難的事情。從人格層麵上來說,其難度就像是身為一個無法動彈的瓶子,為了改變自己,而故意讓自己跌落,碎裂,再跑進熔爐中重新塑造。與之相比,心理層麵上的說服,會顯得更為容易一些,但是,想要一口氣改變也是無法做到的。所以,才必須依賴於環境以及即時性的壓力,去加速這個過程。我覺得,這其實也是自己在麵對太過強大的怪物時,哪怕落於絕對下風,也無法停止內心思考的原因之一——哪怕沒有異化右江的意識乾涉力量,我也必須通過思維,進行心理層麵的自我調整,這種調整隨著戰鬥時長的增加,一刻也不會停息。哪怕從生命形態結構上,已經有著“不是人類”的事實,假若無法從心理層麵上,乃至於從人格角度上,達到“非人類”的角度,那麼,這個“不是人類”的身體所能擁有的戰鬥力,在理論上就絕對還沒有抵達其極限。我還能更強——這是我一直都相信,並且一直在告訴自己的事情。正因為我不清楚自己的生命形態結構到底變成了怎樣,“病毒”的侵蝕又給身體和精神帶來了怎樣深度的變化,所以,才能以這種“無知”為基礎,去撬動自己的可能性。一個已知的數列,必然被探明其所有可能性。但是,一個未知的數列,卻在理論上可以是任何可能性。雖然,這裡說的“已知”和“未知”,本應該是客觀事實上的“已知”和“未知”,而並非是因為自身的認知能力,而主觀得到的“已知”和“未知”,但兩者在某些時候所擁有的效果是一致的。麵對異化右江的時候,就如同過去麵對那些我無法抵擋的敵人一樣,讓我感到痛苦,一直都被傷害,身體上的傷勢和心理上的壓力,讓我總覺得死亡的影子就在眼前搖晃,仿佛每呼出一口氣,都可能是自己的最後一次呼吸。不想死,不想在此時此刻死去,想要更快,想要更強,想要將自己的生命更猛烈地燃燒起來,但卻並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是為了更多人的生存。假如這個世界沒有了自己,還會繼續如常運轉嗎?也許吧,但是,也會因此少了自己存在時,所擁有的那一部分可能性。說不定,自己所擁有的可能性,所會帶給其他人的可能性,就是某種“拯救”的前提,那麼,自己的死亡又該是多沉重呢?如果自己死去,那麼,無論這種死亡多麼沉重,自己也是無法感受到的吧,無論他人有多傷心,亦或者根本就沒有人會傷心,也無法再知道了吧。無法阻止的死亡,實在沒有辦法的話,那也隻能接受了吧,但是,在事實證明“實在沒辦法”之前,再加把勁如何?我帶著這樣的情緒,走過末日幻境的死亡,走過病院現實的死亡,走過末日幻境的新生,也絕對不會放棄病院現實的新生。我憋著一口氣,忘卻自己被撕扯、切割、擊碎的肢體,無視那幾乎開膛破肚,快要滑落的內臟,無視蜂擁而來的安全警衛,以及無論如何都難以破壞的構造體材質。我不斷去想,不斷去思考,不管是被那神秘的力量所乾涉而不得不產生那繁雜瑣碎的念頭,亦或者是自我調整而不得不做出的思索。那膨脹的情感,一直都在我的每一次速掠,每一次揮刀中,漸漸變得清澈起來。我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麼,但其實這個東西,一直都被我抓在手中,隻是在大多數時間裡,忘記了自己一直把它抓在手心裡。我在狹小的縫隙中穿梭,躲開一個又一個異常現象。我仰頭就能看到躍上天空,猛撲而來的素體生命,又在它釋放的光束射線中轉移。眼中世界一次又一次在“彩色”和“黑白”中交替,腦海中的影像每隔一秒,就會從精細變得模糊,又從模糊變得精細,線構的輪廓會和立體實麵的輪廓重疊,而身外之物也會突然陷入近乎靜止的緩慢,又從這緩慢中陡然複蘇。速掠,連鎖判定,就如同揮動雙手般,自然而然地運作著,發生著,以不同的程度完成改變並持續下來,形成一種高低起伏的頻率,這是屬於我的頻率,是我生命的律動。我又一次貼上異化右江,從她的手中,奪走不願意讓其死去的神秘專家,自己也被打得骨頭斷裂。然後轉身就殺入潮湧而來的安全警衛中,趁著素體生命的攻擊打開一條道路的時機,以這個素體生命也沒能反應過來的速度疾馳而去。沙耶的力量,已經侵蝕了三分之一的山城,哪怕沒有直接和這些異常的血肉接觸,也會有一定的幾率,使得自己的身體突然而然就轉化為這種異常的血肉。侵蝕並非是僅僅通過血肉本身的接觸完成的,而就像是這種將無機變成有機,將有機扭曲的力量,已經滲透到風中,大量看不見的孢子,藏在灰霧和灰燼中,伴隨其流動、飄落,沾染身上就會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