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上萬枚不同作用方式產生殺傷力的彈頭從文蛛背上的發射口拋出,又以一個近乎垂直的角度向十體最終兵器落下。而在它們擊中目標之前,文蛛就已經速掠到了距離最近的最終兵器跟前。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三分之二的準星分布在其他九個最終兵器身上,僅僅是為了牽製一段極為短暫的時間——零點一秒或者零點零一秒——在這個極為短暫的時間內,他要對自己選定的目標進行主攻。所有的攻擊都必須足夠快,足夠猛烈,高川十分清楚,最終兵器的特性會讓它飛速適應戰鬥的強度,倘若攻擊強度的上升是以一種坡度的方式,那等待自己的就是一場拉鋸戰。其實,哪怕是以高幅度階梯的方式陡然提升攻擊強度,也很難達成比“零點零一秒”這一時間更長的壓製,過去的最終兵器對目標強度的參照和同步快得驚人,總能在形成僵持後,將目標拉入自己最擅長的局麵形成壓製。過去對最終兵器這一讓人頭疼的特性毫無辦法,如今也無法想出什麼彆致的戰術。高川雖然可以通過種種手段,壓製恐懼對行動的影響,卻無法從根本上拉開自己和對手的差距。問題是很實際的,根本就不是自己覺得還好,就一定是還好。高川早就明白,自己身處的境地是何等的讓人絕望,但他有必須去戰鬥的理由。文蛛開始旋轉,巨大的體積和質量,是一個最終兵器個體的十多倍,高川覺得倘若還有什麼過去沒有嘗試過的突破點,那就是在體積和質量上。反而是速度,早已經被多次證明,在最終兵器麵前是沒有太大效果的。科學理論中最質樸的質能公式,在這個時候就仿佛是救命稻草一樣。當速度無可避免地處於近乎同步的狀態下,隻要最終兵器無法提升自己的質量,那麼,至少在這種科學性的質能效應上,文蛛具備更大的優勢。最終兵器想要拉近這個優勢,就必須從其他角度,通過難以理解的神秘力量避開質能效應的作用。高川無法斷定最終兵器能不能做到,或者說,他更傾向於,最終兵器是有這種手段的。但是,這是他唯一可以想到,而自己也能做到的辦法。當如雨的彈頭落下,將最後一片冰層也卷入爆炸中時,可怕的漩渦也以冰山所在之處未中心,迅速擴展到遠超出原來冰山體積的範圍。新泰坦尼克號已經被卷入漩渦中,加速靠近交戰中心,破碎的冰塊被先一步卷入漩渦中,讓大船避免了撞上冰山而沉船的這個黑色笑話般的命運,但是,如果無法逃離漩渦,被卷入中心後沉船也是唯一的下場。當然,更有可能的是,直接被文蛛和最終兵器的交戰波及,在途中就葬身魚腹。不過,那也是許多秒後的事情了。在高速的戰鬥中,任何以“秒”為單位的計時都可謂是“漫長”。在海麵環境產生如此重大的變化前,文蛛就已經和選中的第一體最終兵器短兵相接。一對大螯,六隻節肢,堅固而龐大的身軀,都化作直接碰撞的武器。高川意圖就這麼蠻橫地撞上去,禁錮對方,進行肉搏。然而,最終兵器卻隻用了比他預期更短的時間,就同步了文蛛的速度,在雙方的肢體產生實際接觸之前就開始後撤。哪怕兩者之間最短的距離隻剩下最後一厘米,但在運動速度和方向完全一直的情況下,這一厘米就仿佛是不可逾越的天淵。不,這個距離還是在縮短的,因為高川仍舊在提升文蛛的速度,而這種提升在速掠的作用下幾乎可以說是永無止儘,這讓文蛛在同一時間,總是會比最終兵器快上那麼一點點。可是,這一點加速度,不足以在零點一秒內彌補這一厘米的差距。當爆炸產生的衝擊從文蛛身上席卷而過,漫天都是冰層白色的屑沫和煙霧時,高川知道自己必須再找機會了。視網膜屏幕中一直被鎖定著的其他九個最終兵器已經消失,下一次再觀測到它們時,它們鐵定已經不會還在自己原來的位置上。那麼,它們在哪?在接近自己?還是在接近彆的區域?亦或者在接近新泰坦尼克號?在問題出現答案之前,高川必須做出推斷或猜測,並拿出行動。在高川的意識驅動下,文蛛收回所有的肢體,蜷曲成球狀,身上的發射口再次拚合成尖刺,宛如被動防禦的刺蝟。它僅以慣性,如同滾球一樣的筆直朝逃離的目標砸去。被選定為目標,並加固鎖定的最終兵器也同一時間鑽入海水中,和這個帶刺的滾球擦身而過。隻有在這個時候,高川才敢讓文蛛變回原來的昆蟲形態。高川的操作下,它就如同打滑般落入水中,巨大的質能切開漩渦表麵,讓漩渦的流動頓時變得混亂起來。巨大的風浪撲向天空,足足有一百米高,距離這股浪潮隻剩下不到百米遠的新泰坦尼克號,就如同即將陷入巨浪中的小舢板,有一股搖搖欲墜的感覺。文蛛牢牢站在水麵上,繼續沿著漩渦的內壁滑行,更多的彈藥傾泄出來,瞬間就將漩渦彌蓋。更多的爆炸即將產生,而這些爆炸所產生的衝擊,在高川的預估中,應該可以將這個巨大的漩渦給撕碎。如此一來,也算是幫了那變得詭異安靜的大船一把。高川覺得,如果自己還可能有一點勝算,那麼,大致已經不在自己身上,而在於還有沒有其他人可以幫忙。無論是實際需要還是任務需要,船內的神秘專家隻要還活著,就必須進行支援。雖然說,大船此時的安靜,讓人感受到莫名異常,但要說船內的所有神秘專家都和末日真理教同歸於儘了,高川也是不著怎麼相信的。這些複雜的判斷和行為,也同樣是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就完成了。即便如此,當十體最終兵器的標識重新浮現在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時,高川毫無驚訝地察覺到,自己再一次被包圍而來。這些最終兵器從水中躍起,占據了文蛛的上下左右前後。它們的行動模式和行動目標,仍舊顯得十分曖昧。高川有的時候,也不太清楚它們到底有沒有思想,有的話又到底在想些什麼。沒有人可以從最終兵器的行為模式中,解讀出它們的心理特征,但這並不意味著,高川覺得它們是沒有靈智的,機械般的死物。好好想想,再仔細好好想想。高川這麼告訴自己。但是,在想好之前,同時出現的十體最終兵器手中都抓著一杆造型獨特的槍矛狀物體——就像是用兩支長槍並列,用力擰在一起,長柄以螺旋狀結合,在柄端延伸出兩個槍頭,而槍頭本身也是螺旋狀的,足足有柄部的三分之一長短。十體最終兵器做出了投射的姿勢,好似狩獵般將文蛛圍在中心。文蛛的反應和速度不可謂不快,但是,在它將反應付之行動的第一個動作時,這種圍獵投射的姿勢就已經完成了,當第二個動作產生時,螺旋長槍已經離開最終兵器的手,第三個動作產生時,文蛛已經距離最接近的最終兵器不足十米,然而,螺旋長槍和它之間的距離更近,仿佛就在咫尺之間。在高川的觀測中,自己落入下風的整個過程是極為簡單的,雖然也許最終兵器用上了十分高深的神秘,但正因為無法觀測到作用的過程,而隻能觀測到結果,所以,從結果反推過程,就隻是:自己在一瞬間失去了敵人的行蹤,而在敵人出現時,就已經陷入困境了——如此簡單的情況。高川的腦硬體已經處於超負荷狀態,義體和文蛛的結合更是武裝到了牙齒,無論是觀測能力,還是速掠能力,都處於最極端的狀態。高川十分清楚,自己並不弱小,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強大,可即便如此,自己仍舊在短短的時間內,就置身於一個近乎絕境的地步。這十體最終兵器製勝的手段和優勢,簡直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這可不是區區一個“和目標素質保持同步”的特性就能做到的。如果隻是達到“沒有哪一個方麵弱於目標”的程度,那麼和目標僵持周旋就無可避免。過去和最終兵器交手的經驗,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其他神秘專家遺留的,都能夠證明這一點。可眼下的處境根本就不是什麼僵持,隻有在全方麵擁有淩駕於目標的能力,亦或者,在某一個方麵的優勢,達到了目標的其他優勢都無法彌補的程度,才會讓情勢變得如此嚴峻。這編號一到十的最終兵器,真的和過去自己所見識過的最終兵器都不一樣。它們的特性,要遠超“同步”的程度,亦或者說,它們直接越過對目標展現能力的觀測,一瞬間就激增到了目標可以承受的極限,並進一步超過了這個極限。它們針對的不是目標施展出來的能力,而直接就是目標的最強狀態。——相對強?怎麼可能?這個念頭從高川腦海中浮現的時候,卻有一種強烈不知從何說起的即視感,讓他覺得這個自覺得荒謬的可能性是真實存在的,就仿佛自己曾經在近期的某時某刻,見識過比眼前的猜測更直接的“相對強”的體現。那似乎是……來自於另一個自己,少年高川的體會。是在攻略拉斯維加斯中繼器的時候?高川直到這個時候,才真正理解為什麼桃樂絲和係色都認為,曾經的少年高川是“最強的高川”。因為,少年高川也曾經麵對過這十體最終兵器,雖然結局是死亡。與之相比,此時麵對同樣境況的自己實在想不出來,當時的少年高川到底是如何與這些怪物周旋了那麼長的時間。是實力?是運氣?還是彆的什麼……但是,無論是哪一種,如今義體化的高川似乎都不具備。就在這從反應到行動,隻允許完成幾個動作,連零點零零一秒都不到的時間裡,高川陷入絕境,無數的想法就如同走馬燈一樣,在他的腦海中淌過。在他放大的瞳孔中,似乎那十支飛馳的螺旋長槍和自己之間,距離文蛛的“咫尺”間隔已經消失了,文蛛厚重裝甲的間隔也消失了,雖然物理上存在著,但感覺上,什麼阻攔都不存在,下一瞬間,就會將自己貫穿。死亡是如此的接近。哪怕腦硬體在超負荷運作,高川也仍舊感到那發自內心的,包含了恐懼的情感是如此的濃烈,難以抑製。這絕對不是他曾經預料過的戰況——也許就死亡結局而言,也算是在意料情理之中,但是如此迅速地迎來這個結局,超出自己極限的掙紮,就仿佛是空氣一樣,連一秒都無法延長,如此地毫無抗衡之力,實在太讓人難以接受了。然而,對這一刻的高川而言,這就是事實。殘酷的事情,和病人固有的處境一樣讓人絕望。失敗了嗎?高川不由得這麼想,可是,雖然有著巨大的包含了極端恐懼在內的情緒在心中湧動,但高川仍舊沒有閉上眼睛。他無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意:絕對不能說,自己可以坦然接受這個死亡。這樣的失敗,是殘酷而客觀的,是無論接受不接受,都似乎已經不會改變。所以,自己才更要在最後一刻,注視著失敗的自己。當一個高川在沉默中死去,新的高川就會從這片灰燼中站起來——此時,留在高川中的念頭隻有一個,那就是要如同過去每一個死亡的高川一樣,將這份失敗的信息深深烙印下來,傳遞下去,讓下一個高川可以感受到,無論是即視感還是直覺,這份情報,或許將會成為扭轉類似失敗的根基。少年高川是被它們殺死的,義體的高川也是被它們殺死的。那麼,之後的高川,倘若能接受到這份信息的話,請一定要記住,敵人是何等的可怕。但卻不是為讓你們感到害怕而退縮,而是為了在這份恐懼和絕望的教訓中,尋找勝利的可能性。時間不多了。高川沒有閉上眼睛,螺旋長槍已經刺穿了文蛛的外殼,距離貫穿自己僅剩下一個指頭的距離。就在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