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哥特少女體內冒出的火焰在短短的幾秒鐘內就點燃了廳室內的所有可燃物:座椅、桌椅、地毯、天窗、燭台、帷幔、縷空雕花、木桶和杯子……哥特少女那宛如人偶般的身軀躺在熊熊燃燒的椅子上,哪怕燒成飛灰的衣物下,裸|露的肌膚都已經皮開肉綻,血肉肌膚全都變得焦黑,就連那張精致的十六七歲的臉龐,也有一半被燒得扭曲起來,她也仍舊氣定神閒地,安寧而沉靜地躺在那兒,讓旁觀者也完全感受不到她的痛苦。她的靈魂就在這具燃燒的軀殼中,因為她在這裡,有著無與倫比的存在感,乃至於比肉眼看去更灼熱的火焰還要強烈。高川已經推開大門,濃煙一下子就被外邊清冷的空氣吸了出去,時不時有幾簇火苗騰起來,從高川的頭頂鑽出戶外。牆壁上的其他窗戶框架,都紛紛在燃燒中破碎,跌落,就像是有一個無形的錘子,在摧毀這棟洋館,在高川看不到的地方,他也可以聽到這種層層倒塌,龜裂,瓦解的聲響。高川的義體不懼這些火焰和濃煙,也不懼整棟洋館的崩塌,但從常識來說,無論是被壓砸還是被灼燒,都不會有多好的體驗。這座神秘的洋館,就這麼毀滅在突如其來的,卻仍舊讓人覺得正常的火焰中。哪怕親眼注視,親身感受著,這種崩塌的過程,也無法讓高川產生“這個地方會就這樣毀滅”的想法。被燒焦的哥特少女,無論存在感多麼強烈,也就是一具精致的形體而已,可是,她的靈魂,那真正意義上可以代表她之存在的“靈魂”、“人格”、“精神”、“思想”、“意誌”等等無形之物,是不會在這片火焰中毀滅的。哪怕眼前的毀滅是來自於他人的攻擊,進而將會導致整個荒野的崩潰,是一種徹徹底底的,對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破壞,也無法讓高川聯想到這位末日真理教三巨頭之一的死亡——她一定不會死在這裡,這麼輕易就死去,更何況,眼前的燃燒和崩潰,根本就不來自於敵人,而僅僅來自於她自己。身為這片荒野,這座洋館的主人,哥特少女將要離開。當她離去,這裡也將不會留下任何線索。高川首先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在跨出門外時,他不禁回頭去看她。自己到底想要看到什麼呢?高川的內心中也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在他的注視下,哥特少女那僅存的頭顱,隻剩下一半完好,另一半燒得焦黑扭曲的臉上,那已經看不出模樣的嘴巴裡,發出輕輕的呢喃,宛如歌唱,宛如預言,宛如在宣誓,又宛如在歎息。“……在那深沉的夢中,當我睜開眼睛,眼前就是一片黃色的大海,而我也仿佛變成了大海中的一滴水。我以一滴水的角度去觀察著這片大海,這片黃色的大海是由巨人崩潰形成的,而我們則從化成海水的巨人的屍骸中誕生……我靜靜等待著……於永眠的夜色裡……”熊熊的火焰終於凝聚成一團,以過去一直未曾有過的速度向四周膨脹。凶猛的火舌挑撥著空氣,爆炸瞬間發生。高川隻感受到身體被突如其來的沉重衝擊掀起,在同一時間,速掠宛如本能般發揮作用,讓他宛如葉子一樣飄出十幾米外。在他的視網膜屏幕中,擠出洋館的火焰,就如同潰堤的洪水,已經堪稱猛烈的熱浪衝擊,在一瞬間再次完成升華,宛如在一瞬間的定格後,如同花苞盛開,構成一朵巨大的火焰紅蓮。被衝擊波拋飛在半空的石料雜物也一口氣被這朵體積比洋館還要巨大的火焰紅蓮吞噬了。它一口氣向上串,足足有五十多米高。猛烈的衝擊一波接著一波向四麵八方輻射,空氣是熱得,沙塵也是熱的,倘若打中的不是義體,而是普通人的肉體,那麼,肉體也會被散彈槍擊中般破破爛爛。洋館曾經存在的痕跡被徹底摧毀了,包括裡麵曾經有過的人和非人。不過,高川沒有太多的惆悵,他用手臂擋住成功鑽出火焰,射向自己麵孔的碎片,視網膜屏幕中根據熱視視圖搜尋著任何可能尚且保持完好的東西,但也隻是無功而返。高川再也察覺不到哥特少女的氣息了,也沒有司機、愛德華神父和四天院伽椰子的氣息。他們就好似從未來過這個世界上般,徹徹底底地消失了。儘管烈焰還在熊熊燃燒,但到了這個時候,那些灼熱的氣浪,也已經在冷清的荒野中被磨去了棱角,變得溫和起來。荒野的力量還在持續著,鎮壓著一切暴躁的物事。而在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荒野的大地和夜空,也已經是一片龜裂的模樣。而這些龜裂處的縫隙,還在不斷擴大,不斷蔓延,似乎要延展到天和地的交界處。眺望遠方的地平線,那條本來齊整的線條,也已經斷裂多處,本來是一條直線,而如今則變成了一條虛線。高川感覺到了,緊接著洋館的毀滅,這片寧靜清澈夜色下的荒野也變得不穩定起來。崩潰是連鎖性的,就如同雪崩一樣,從一處堆積到另一處,它將撕毀自己所在的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在那之前,他必須找到離開的方法。高川正想著該從哪裡著手,他可不想陪著這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一起崩潰,就聽到空中傳來啃咬餅乾的哢嚓哢嚓聲。他抬頭望去,隻見聲音傳來方向的夜空已經出現了馬賽克現象。有什麼東西正在敲碎那片馬賽克,給人一種“從外部強攻進來”的感覺。當那團馬賽克散碎後,一架直升機便歪歪斜斜地擠了進來。它的機身和螺旋槳都已經側向了三十度,就好似被什麼力量扯了一把,慣性地朝一側滑去,好不容易控製了姿態,又仿佛被卷入了渦流中,不停地以自身中軸打轉。機身上塗有十分顯眼的“NOG標誌”,等操作它的駕駛員千辛萬苦地停靠下來,螺旋槳的風和聲音好似巨浪一樣,拍打著周遭稀鬆的植被。看來是外邊已經意識到這裡的不正常了。高川這麼想到。不過也是理所當然的,從來都沒有離開過監控鏡頭的高川突然就失蹤不見,定然是神秘力量在作祟,隻消這一點,就定然會有增援到來。隻是他們緊趕慢趕,仍舊慢了一步,和末日真理教的三巨頭之一擦身而過。“高川先生,您沒事吧?”駕駛員隔著機艙玻璃做出手勢問道。高川打了個OK的手勢,就拔開機艙門,一口氣鑽了進去。不出他的意料,裡麵正有幾個老朋友在等著:銼刀和牧羊犬。以及魔法少女十字軍的三位魔法少女,不,嚴格來說,是兩個魔法少女和一個魔法少女打扮的雄壯大漢。“還記得我們嗎?”其中一個女高中生模樣的魔法少女問道。“啊,很高興再見到你們。”高川平靜溫和地說道。其實,他根本就不記得這兩位魔法少女的名字,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沒聽說過她們的名字。她們的來曆到是很清楚,在末日真理教兩次世界線打擊之前,在倫敦中繼器建成之前,於拉斯維加斯的瓦爾普吉斯之夜時期,也是四天院伽椰子首次以“紅衣女郎”這麼一個惡鬼幽靈的形象出現的時候,一共三位少女被一種名為“丘比”的奇怪生物選中,成為了魔法少女。“丘比”在事後證明是倫敦瓦爾普吉斯之夜中誕生的怪物,並最終成為了倫敦中繼器的基石之一,利用把他人變成“魔法少女”的能力,在網絡球內組建了專注於中繼器守備和援護的作戰隊伍“魔法少女十字軍”,不過,當事人更喜歡省略“魔法少女”,而自稱“十字軍”。不過,正因為魔法少女中也存在如眼前這位魔法少女式女裝大漢般的人物,所以,對於這支“十字軍”,網絡球內部的評價有些詭異,雖然嘴裡不說什麼,但是,大概正常人都不會熱衷參與進去吧。最早成為魔法少女的高中女生三人組,自然就成了或名義上或實際上的“頭領”,如今出現在直升機上,前來增援高川的兩位,正是其中之二:高川仍舊不記得她們的名字,隻知道她們彼此稱呼對方為“小圓”和“學姐”。拋開女裝魔法少女大漢不提,兩個女高中生魔法少女的素質都很不錯,不過,高川對她們的印象,仍舊停留在最後一次見麵時,她們的表現。當時正值網絡球興建倫敦中繼器的關鍵時期,自然免不了外部敵人的侵襲,魔法少女十字軍作為守備部隊的第一要務,就是抵禦並驅逐這些敵人。儘管當時理論上,魔法少女十字軍占據著地利人和,不過,相比起敵人的經驗老道,無論是曾經體驗過拉斯維加斯瓦爾普吉斯之夜危機的三位“頭領”,還是其餘新成為魔法少女的其他人,在充斥著神秘的戰場上都是稚嫩的新手。因此,當時的作戰在高川這些專業人士看來,可謂是慘不忍睹,就算拚儘全力也難儘全功。明明實力數據上很漂亮,但是,要實際參與戰鬥的話,還是應該要更多的磨練吧。這樣的想法,大概是戰後網絡球內部的主流觀點,於是,剛經曆了一場大戰的魔法少女十字軍便又再次沉寂下去,高川也不清楚她們到底去做了什麼。如今再次碰麵,高川也不覺得兩人身上有了什麼質變——仍舊是女高中生陡然變成了魔法少女的感覺,相比她們身邊的專業人士“銼刀”和“牧羊犬”,青澀而稚嫩的感覺仍舊揮之不去。當然,那位女裝大漢的魔法少女也不例外,雖然外表可以給人強烈的精神刺|激,但也談不上是一個“戰士”的感覺。兩個專業的雇傭兵,和三個外行的試驗兵嗎?高川這麼想著,這樣的搭配總讓人不禁生出詫異感。“你們怎麼找過來的?”雖然想問這句話,但眼下還有更要命的情況。在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中,本來感覺極為遙遠的地平線正在快速回縮,肉眼上看不出來,但從感覺上,就好似這片天地正快速縮小。清晰透徹的夜空也在層層的馬賽克現象中,似乎變得更加低矮了。荒野的地表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可想而知,當地平線都開始崩潰的時候,大地不可能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哥特少女將要摧毀這裡的一切,而不僅僅是洋館。“快飛起來!”高川喊道。“原路已經消失了。”駕駛員迅速拉高直升機的位置,卻向著某個方向飛去:“我們必須重新找到相對穩定的通道。”“還是這些馬賽克現象?”高川問。他其實也不太明白,網絡球到底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不過,也許是自己的失蹤讓他們有了準備,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崩潰又讓自己的信息外泄,進而被他們捕捉到後,第一時間采取了行動。有近江的技術支援,要從正在崩潰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裡找出一條路來,應該不算是困難的事情。高川並不覺得,哥特少女會在這種崩潰中加料,將所有人都留在這裡一起毀掉。事實一如他所想,沒有更多的波折,駕駛員按照操作手冊,選取了另一條馬賽克,成功開啟了“通道”。說是通道,但從肉眼來看,也就是飛進這片馬賽克現象中,一眨眼就回到了正常的荒野中。那是高川熟悉的,之前和司機一起卷入洋館前,自己兩人所在的荒野。當然,在原來兩人停車的位置,車輛已經徹底消失了。夜色漸漸浮現魚肚白,新的車隊正從前方較為遙遠的公路那端駛來,貨櫃上裝滿了碎石、鋼鐵和木頭,還有一袋又一袋,一箱又一箱的物資。看不見的另一邊,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崩潰,並沒有對這一邊產生半點肉眼可見的影響,就仿佛隻是一場幻覺般。一切都像是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