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你說的是真的?外來人會活得久一些?”年輕的丈夫不由得驚呼,“可是外來人不是恰好碰上我們的話,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會做出一些危險的事情吧?”“這裡有什麼不危險的?危險可不會因為你知道多少就發生改變。”強壯老人沉沉地說:“數據統計是不會錯的,我這把年紀,已經見識過許多外來人,他們的確會比本地人活得久一些,但是,當他們習慣了,融入了至深之夜後,就可以算是本地人,那時他們的存活幾率相比起新到的外來人會有所降低。這個村子是不詳的,你越是習慣,就越是危險。而且,年輕人,你知道至深之夜的出現有多長時間了嗎?你覺得在村子裡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還有多少個?”高川聽出了強壯老人話中的意思,他看向年輕夫婦,問道:“你們是從外地搬進來的?”“啊……怎麼說呢,因緣巧合吧。”年輕丈夫有些懊惱地撓撓頭,解釋道:“我和內子對世界各地的民俗學、民間傳說和都市怪談都濃厚的興趣。澳大利亞的傳統民俗中雖然也有各種神話和怪談,但比起其他曆史悠久的國家,就顯得有些淺薄。即便如此,也偶爾會出現一些鮮有聽聞的冷僻傳說在極小範圍內傳播。我和內子就是追尋這麼一個關於女巫的傳聞,查到了這個村落的地址。之前有說過吧,這個村子並非與世隔絕,有路線直接通往稍遠處的都市,隻是路線偏僻,哪怕路過的人也很難察覺。所以,在一年前,我和內子來到這裡……”“然後呢?村子當時就已經是廢墟了嗎?”高川問。“白天是這樣,當時我們還感到驚奇和不解。你也看到了,那些尚未熄滅的火堆。雖然沒有人跡,但卻又不像是完全沒有人來過的樣子。”年輕丈夫低聲說:“我們當時也覺得危險,想要離開,但天色已晚,就想著第二天再說,結果晚上村子就變得危險起來了。”這麼說著,他朝強壯老人投去感激的目光,“要不是老爺子的幫助,我和內子就活不到現在了。”“雖然這麼說,但是,還是很危險,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快點結束這一切。”年輕的妻子靦腆但又堅決地補充道。“聽起來,這個女孩不是你們的孩子?”高川的視線落在年輕妻子背後的小女孩身上,對方似乎總是可以鼓起勇氣,但和高川的視線對上後,這股勇氣就會被撞得七零八落。說到底,她到底是想從人家的背後出來呢?還是繼續躲起來呢?她已經來來回回藏了好幾次。年輕妻子愛憐地默默女孩的頭,女孩像隻兔子一樣眯起眼睛,隻聽到年輕的妻子說:“是的,她在我們進入村子的一個星期後才來到村子,不過,因為一些原因,我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為什麼會來這兒。”“你們沒問過。”高川盯著小女孩,不明來曆的人當然值得懷疑,這就跟其他人都對他有所警惕一樣。“她不願意說的話,也沒辦法強迫她吧?”年輕丈夫微微側過身體,擋住高川的視線,一股維護女孩的氣勢:“說起來,你也不是沒有說明自己的身份嗎?”高川點點頭,但平靜的表情讓人根本無法揣度他的內心,對於年輕丈夫的話,他到底是讚同過還是不讚同呢?年輕丈夫微微皺起眉頭。“你在這裡生活了那麼久,沒想過要結束至深之夜嗎?”高川岔開話題,問向強壯老人。“沒想過。”強壯老人斬釘截鐵地說:“為什麼要結束?我的生活方式,本來就是獵人的生活方式。獵人就該在至深之夜裡挑戰那些怪物,而不是隨隨便便打隻兔子狐狸。”高川仍舊點點頭,看得出來,這個強壯老人對“獵人”的含義,有著於世人常識不同的看法。他不會說對方是對是錯,而僅僅是獲知了一個信息:這個老獵人對周邊這種惡劣的生存環境,對自己的生活方式,都沒有任何不滿。他雖然表現得理智,但本質上已經徹底融入了至深之夜中。當然,這樣的生活方式和思考方式,不能單純用來去證明他是好人還是壞人,隻是,當自己要對至深之夜做點什麼的話,這個老人很可能因為對改變的抵觸而站在敵對的一方。另一邊,年輕夫婦聽到老獵人這麼說,臉上都浮現無奈地神色。高川有點明白了,雖然老獵人庇護了他們,但他們更想離開這裡,卻無法從老獵人口中套出有用的情報。“那麼,以一個獵人的角度,你覺得那個女孩如何?”高川毫不掩飾的發問,讓年輕丈夫的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怒火。要不是之前高川的戰績表現,以及老獵人的存在,恐怕會立刻動手教訓一下他吧。不過,現在的他無論是麵對房子外的怪物,還是老獵人,亦或者高川,都是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的普通人。即便如此,他仍舊拉住妻子和女孩,悄悄向外移動了一點距離。強壯老人意味深長地看了高川一眼,卻根本就沒去瞧那個女孩,隻是這麼說道:“我可沒看到什麼女孩。”“什……”年輕丈夫似乎想說“什麼?”,但卻硬生生改了口:“老爺子,你就不能說句好話嗎?”“什麼好話?”強壯的老人掃了他一眼,高川意識到,他的目光的確沒有聚焦在女孩身上,哪怕女孩就在年輕丈夫的身邊,“所有的外來者在變成當地人之前,都會看到那個女孩,但是,當他成為當地人之後就看不到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外鄉人的小夥子。”老獵人的話讓年輕夫婦露出愕然的表情,繼而過了幾秒,臉色就變得有些蒼白,兩人不由自主看向女孩,似乎想要說點什麼,可什麼都說不出來,複雜變幻的眼神多少帶著不解、愧疚和想要探明究竟的猶豫,不過,高川知道,他們最終的選擇仍舊不會是主動,也許是害怕問出的問題傷了女孩的心,如果他們有這樣的想法,也意味著,無論他們是否下意識更相信老獵人,也主觀上不想知道那個糟糕的答案——這個女孩不是正常的存在。不過,就算自己有所懷疑,老獵人意味深長的說話也在暗示著什麼,但高川仍舊無法通過自己的觀測找到女孩與正常人不一樣的地方。直覺在警告他,如果可以的話,他當然想要出手驗證一下,但對方的樣子隻是一個女孩,在自己找不到任何明確證據的前提下,他仍舊下不了手。“老爺子,你的意思是外來者才能看見她嗎?”沉默了半晌,年輕的丈夫終於開口了:“也就是說,你現在根本看不到她,是嗎?”“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過去遇到過許多人,那些外來者對這個女孩的描述,和你一模一樣。”老獵人不在意地說:“我是看不到她,但並不代表我不知道她。當然,如果你問我,她是不是幽靈什麼的,我也無法回答。她就像是隻存在於你們這些外來者的眼中,隻有你們可以觸碰她,既然很早以前就有人看到她了,她的樣子卻從來都沒有變化,也沒聽說過有被外麵那些怪物欺負,那麼,她當然不會是普通的存在——就算我這麼說,那個女孩大概也是沒聽到的樣子吧。我覺得,她是看不到我的,也聽不到我這樣的村裡人的說話的,就如我看不到她一樣。所以,你們也不必擔心這些話會傷害她。”年輕的夫婦對視一眼,其中的複雜難以言喻,又不約而同用探究的神情和女孩對視著,女孩倒是一副什麼都不理解的樣子,看不出任何虛假的成份。這個女孩到底是什麼人?亦或者說,到底是不是人?“女巫……”年輕的丈夫輕聲嘀咕著,被妻子聽到了,妻子也皺了皺眉頭,卻將女孩的手抓得更緊了,讓高川覺得,在這長達一年的共處中,三人彼此之間已經結下相當深厚的情誼,不會被老獵人三兩句話,就改變最初的印象和決定。女孩是否和女巫有關?高川覺得十有八九。她在多人觀測中顯露出的異常,在年輕夫婦的說辭中出現的“女巫”,宿營地的消失,新世紀福音的出現,以及這個村落廢墟的至深之夜,彼此之間仿佛有諸多看不見的絲線將之串聯起來。這種似有若無,卻又仿佛絲絲入扣的線索,讓高川愈發覺得,宿營地的幸存者就殘留在這個村子裡,也許不在白天那個正常的時空裡,而就在這個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至深之夜裡。“當外地人變成本地人的時候,就看不到這個女孩了嗎?”高川向老獵人問道。“似乎是這樣,大家都這麼說——”老獵人這麼說著,頓了頓,又仿佛暗示什麼般,對眼前的三人說:“這個女孩的下場往往不怎麼好。其實我有點懷疑,到底是外鄉人變成本地人,才無法再看到她,還是因為失去她,外鄉人才變成了本地人。”“什麼意思?”老獵人說辭中的悚然,讓年輕夫婦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她會遇到不測,是這樣吧?”高川冷靜地分析道。“是的,但到底是怎樣的不測,我就不清楚了,結局是各式各樣的。”老獵人的聲音有些沉重,“但是,就算她發生而來不測,當新的外地人來到這裡時,仍舊會繼續看到她,然後失去她。一般來說,失去她的時候還活著的外鄉人,就完全可以算是本地人了,生存幾率會降低許多。所以,為了你們好,也許看好她才是正確的選擇。”年輕夫婦麵麵相覷,兩人雖然是為了尋找傳聞才踏上旅途,但最終找到,並意識到自己已經深深墜入其中時,卻又不免有些失措。他們究竟會如何繼續對待這個女孩呢?高川不由得想到。但是,在沒有更多的證據之前,他仍舊不希望這個女孩發生不測。老獵人的話讓他稍稍有些聯想,過去會不會有人原本是為了照顧女孩,但卻在後來因為某些原因,親手殺死了這個女孩呢?在神秘事件中,如此這般淒慘的結局總是絡繹不絕。“我會保護她的。”最終,年輕的丈夫這麼說道,年輕的妻子也緊抓著女孩的手,給了丈夫一個緊張卻飽含鼓勵的笑容。“隨便你們,反正這是你們的事情。”老獵人將磨好的刀具一一插入腰間的皮帶和皮兜中,站起身在地板上摸索了幾下,就將一個暗格掀起來,裡麵竟然疊放著一整套的衣物。和現代人的衣物樣式很是不同,並非是皮毛或常用布料製成,其紋理和質感,給人一種厚實但卻不會發熱的感覺。罩在外邊的長衣反而質料輕薄,一陣微風就能將之拂起,充滿飄逸的美感。肩部、肘部、腕部、膝蓋等重要關節處,都有緊束的扣子,頸後竟然還有一個兜帽。“你又要去獵殺那些怪物了嗎?”年輕的丈夫有些擔心,“你說過,獵殺太多的話,人就會變成瘋子。”“我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老獵人冷硬地說:“你不是說女巫就在這裡嗎?我要找到她。”“那隻是傳聞!”年輕的丈夫連忙說:“我們已經找了很久,不是什麼線索都沒有嗎?而且,也沒有證據證明,這裡會變成這樣,是那個女巫做的。”“彆以為我沒聽說過女巫。”老獵人不容分說,就從兩人身前走過,“不管是不是她做的,至少要找出來,才能問個清楚。我們除了她之外,沒有其他的線索。”年輕的夫婦沒有做聲,就像是默認了老獵人的說法。高川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就像是這一幕重複上演了無數次一樣。“找女巫?我也很感興趣。”高川插口道:“我有一些朋友失蹤了,聽說就是在這裡,所以我才來看看。女巫的話,我也見過,但就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個。”“什麼?你見過?”老獵人猛然轉過身,用餓虎一樣的目光審視著高川。“是的。”高川的回應簡潔明了。“她什麼樣子?”老獵人這麼問時,一旁的夫婦倆陷入目瞪口呆中。“一個女孩……”高川看了一眼藏在年輕夫婦身後的女孩,說:“外表比她大一些,但也不超過十六歲。”“是很厲害的家夥嗎”老獵人的表情此時已經重新冷靜下來。“很厲害,隻有我一個人的話,可能打不過。”高川按照自己的感覺說。“很好,我喜歡厲害的對手。”老獵人猙獰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