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怪物全身沒在井水下,高川聽不到它發出的聲音,但是,小女孩堅持自己聽到的八音盒聲音就在井中,她大叫著:“放開我,我要到下麵去。”高川沒有回應,他抱著這個小女孩,從近距離感受和觀測著這個嬌小身體的一切,所有可以得到,並加以推斷的東西都是異常的。女孩就像是根本沒有看到那巨大的怪爪一樣,或許在她的眼中,自己就是被這麼一個年輕男人莫名其妙地抓了起來吧。在這種時候,高川並不打算去分析諸如“女孩和自己哪一個看到的才是真相”這樣的事情,因為,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在有所防備的情況下,視為眼前的怪物為無物,任由它攻擊自己——既然無論是幻覺還是真實的存在,都不能讓它擊中自己,那麼,是否自己視其為無物後,它的攻擊就會失效?這樣的猜想從一開始就不成立。將一個自身可以感知到,可以觀測到,乃至於所收集到的情報全方位述其存在感的怪異當作是幻覺產物對待,這可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情,乃至於是在走投無路下才不得不去做的選擇。在病院現實中,安德醫生等人的研究正在接近人類精神對肉體的影響,他們的研究成果證明了人類的精神和肉體之間的連接其實並沒有人們所想的那麼緊密。當外部傳達的信息——哪怕是錯誤的,並沒有物質基礎的單純信息——被肉體接收後,肉體所產生的變化,很容易脫離人類自身精神意識的控製。簡單而言,當一個人打心底認為眼前之物是虛假的,不存在物質基礎,而僅僅是一種對自身毫無乾涉的現象,而眼前之物的本質也是如此,但是,身體卻不一定會這麼認為。當身體“覺得”自己受傷的時候,人就受傷了。在末日幻境裡,可以做到這種事情的神秘可不止一兩個。而從病院現實的角度而言,無論是針對物質還是針對精神的神秘,總歸還是可以全部視為針對精神,而在精神的世界裡,一切都可以是“真實”的,一切也都可以是“虛假”的——但是,對於一個精神病人,一個瀕臨崩潰或已然崩潰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來說,這個真實和虛假,並不是由他們自己界定的。有可怕的東西,決定著末日症候群患者所能感受到的真假,對末日幻境裡的所有人而言,這個決定的高度要超過所有人自身的認為和決定。所以,對小女孩而言,或許眼前的怪物真的不存在吧——但這又不是她決定的,而是某種神秘力量決定了,這個怪物會不會在某個時候,對小女孩而言就不再是“不存在”的東西。同樣的,那個神秘的力量也決定了,這個怪物對高川是存在的。這個至深之夜的特性,注定了這裡必然存在精神意識層麵上造詣非凡的某種東西——其程度達到進入人類集體潛意識深處——理論上高川可以通過意識行走的方式,去拒絕它展現於自身麵前的真實性,直接從精神層麵扭轉物質層麵,抹殺這個井下的怪物,但實際上高川根本做不到。正是因為考慮到對方的棘手之處,所以,哪怕在試探的一擊中,井下的怪物顯得不堪一擊,高川也仍舊沒有任何大意。如果這個怪物是女孩也能觀測到,讓她感到恐懼的東西,反而會讓高川輕鬆許多,但現在,兩人之間所觀測到的情況的差異,讓高川必須謹慎起來。就在電光火石的一斬後,怪物的爪子沿著光滑的切口滑落,隨之又被如風般奔馳的高川斬斷成更細碎的塊狀。在高川轉移的同時,終於落在地上的怪爪碎塊燃起火焰。然而,這火焰根本沒有正常火焰的灼燒感,它很安靜,沒有溫度,甚至凝視著反而會有一種冰冷的感覺。任誰都能明白,這不是正常的火焰,但是,能夠像是神秘專家那樣在最短時間內接受並進行推斷的人並不多。高川幾乎是在見到這種冰冷的淡藍色火焰的一瞬間,就直覺感受到了周遭環境的變化——似乎是夜色為這些不正常打了掩護,才讓高川沒能在第一時間察覺。正因為是這麼一個暗淡無光的黑夜,哪怕篝火從門窗後透來,也隻是照見朦朧的輪廓,再加上環繞此地的神秘,所以,即便是綜合了連鎖判定和義體那超凡的觀測能力,能夠搜集到即時信息也十分有限——腦硬體用這些模糊的信息給出的判斷:高川走在和之前一樣的村中道路上,而這正是錯誤所在。冰冷的火焰,和熱烈篝火的對比,對其他人而言,或許是十分正常的,比起其他的怪異,並不是那麼讓人吃驚。但是,高川卻從這個對比中,意識到了:自己所在的,其實根本已經不是原來的村子。不是時間和空間上的問題,更像是正常世界中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中又套了一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高川直覺想道:如果具備某一個界限,去區分前後兩個村莊的差彆。那麼,村莊的日落和日出是一個。另一個,就是當自己和女孩告彆的年輕夫婦兩人,踏出房門的那一刻。證據其實並不充分,不過,對神秘專家而言,直覺是更直接且正確的。高川當初尚未走遠的時候,抬頭眺望了篝火所在的房間,而那時看到的,仿佛是被篝火的光照映出來的身影,當時就有些怪誕,但現在想來,那或許根本就不是年輕的夫妻倆。如此一來,原本至深之夜的村莊裡,坐落在穀場上,早已經乾涸的枯井,卻在眼下充盈著井水,也就可以解釋了。雖然很驚訝,從沒想過,在至深之夜這麼明顯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中,竟然還套著另一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不,也許白天那個還沒有進入至深之夜的村莊,也並不處於正常的世界中,而同樣是一個臨時數據對衝空間。自己隻是在沒有察覺到明顯區分變化的情況下,進入了這個層層嵌套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裡。所有人,無論是看似外來者的年輕夫妻,還是所謂的“村民”,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離開過這片臨時數據對衝空間的範圍,而僅僅是不同嵌套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讓他們生出了“白天自己是生活在正常的世界裡,夜晚降臨時又在可怕的詛咒中回到至深之夜裡”的感覺。這麼算起來,白天的村莊,至深之夜的村莊和井水充盈的村莊,最少也是三個嵌套。高川如此想著。如此一來,幕後黑手和自己追查的那些人一直都呆在這個村莊裡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如果在眼下這一層嵌套也沒能找到那些人的話,那麼這個村莊很可能還有第四第五,甚至更多層的嵌套。另一方麵,從“沒有孤立的神秘事件”這個經驗出發,小女孩找八音盒的事件,當然不可能無的放矢。而和她聯係起來的,若僅僅是井中怪物的話,總讓人覺得不上不下——高川倒是認為,眼下這個村莊,存在著更大的秘密,所以才會出現了小女孩這麼一個怪誕又似乎暗示了許多問題的東西。如此一來,看似輕而易舉可以對付的怪物,突然間就變得有力起來,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冰冷的淡藍色火焰在怪爪的肉塊上燃燒,也在高川的眼眸中搖擺,就仿佛是折射著他那冷靜而純粹的心靈之光一樣。高川的連鎖判定在心思電轉的時候,就已經以最大的幅度向四麵八方延伸,物體的運動事無巨細,都仿佛打滿了馬賽克般蠕動著,正因為太過相似,而存在一種清晰可見的秩序性,但這反而說明了,這些事物的運動並不是自然的。不自然的運動幾乎擠滿了高川所能觀測到的範圍,讓他無法再找到任何一樣自然的事物……不,應該說,周遭的強烈不自然,愈發襯托出自己和女孩兩人的格格不入。儘管自己和女孩兩人也談不上多麼自然的存在,但在這裡,和蠢蠢欲動,充滿了排序感的那些事物運動比較起來,反而顯得自然起來了。那排序性的事物運動給了高川極大的心理壓力,那龐大的,秩序化的,不自然的運動,一旦觀測到了,就會覺得它正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就如同洪潮。高川眼前的淡藍色火焰終於將爪子碎塊吞噬得一乾二淨。從高川斬斷爪子,到火焰將爪子吞噬殆儘,也不過三秒左右。高川在這三秒內完成了對自身境況的推斷和周遭環境的最新觀測,他覺得自己開始從那一無所知的迷惑感中走出來了。小女孩還在掙紮,高川給了她的小屁股一巴掌,說:“安靜一些。”小女孩似乎嚇了一條,身體僵了好一陣,才用哀求的聲音說:“請幫幫我,我想拿回媽媽的八音盒。”“等我殺死了那個怪物。”高川麵不改色地說。“哪有怪物?你騙人。”小女孩啜泣著,但高川並不打算對她解釋什麼,如果她本來就知道,那麼,此時便沒必要解說,如果她真的不知道,看不見,隻是懵懂地朝著自己所想奔跑著,那麼,她也沒有必要去注視這些可怕的東西。雖然小女孩身上的怪異,總在提醒著高川,她將有可能是“江”的偽物,一個很可能會達到最終兵器程度的可怕存在,但是,高川仍舊會根據自己所觀測到的,她的外表、行為和所體現出來的思維能力,繼續將她視為一個孩子而加以照顧——哪怕未來會成為可怕的偽物,但現在也不過是一個雛蛋,不是嗎?“八音盒就在水裡,是嗎?”高川再一次確認道。特殊的小女孩所想要的八音盒,在這個特殊的村莊裡,當然也不太可能是沒有意義的東西。既然如此,高川就有理由將它拿回來。井水下的怪物仿佛害怕了一般偃旗息鼓,當高川當然不可能就這樣跳入井中。他從懷中掏出裝載了S2機關的萬用膠囊,這種近江製作出來的神秘之物,就如同神秘學中屢屢提到的獨立儲物空間一樣,其內部空間通過臨時數據對衝現象進行擴充,足以容納大體積的物品。使用方法,就是用力扔在地上。高川使用這些物品,早已經是輕車熟路了。臨時數據對衝現象應激變化所產生的灰霧在膠囊摔落處噴發,瞬息間就籠罩了包括水井一帶,穀場三分之一的麵積。“嗯,聲音是從下麵傳來的。”女孩用力點頭,仿佛生怕高川不相信,她之前可沒有這麼在乎他人是否相信。高川會用切實有效的行動去阻止她,這大概就是她的反應有所改變的原因。“那麼,開始第二局吧。”高川如此說著,巨大行李箱狀的搭載了S2機關和最新魔方係統的KY3000PRO已經被他提起。這是最初仿照統治局遺址中最低級的限界兵器製作,之後逐步發展到試圖企及臨界兵器程度的網絡球成員特殊武裝。最初的印象,是從少年高川開始的吧,之後的高川們,在缺少臨界兵器的情況下,用這種武器填補著自身在攻擊能力上的缺陷。魔方係統讓武器使用的自由度很高,但是,在高川的印象中,最常使用的形態也不過三種罷了。並不存在所謂最強的形態,所有的形態最強的出力,都是KY3000係列武器自身的輸出上限和S2機關所具備的神秘度。差彆隻在於因地製宜。高川那已經很少產生劇烈波動的內心,在抓住這把招牌武器的時候,也有了一絲灼熱感。眼下的這個村莊,除了自己和女孩之外,大概是不存在更多村民的吧,不,已經變成瘋子的村民就算了,但是,像是年輕夫婦倆那樣稍微正常一些的人,肯定是不存在的吧。那麼,就可以做得激烈一些了。高川有很多事情要做,首先就必須讓這裡所有不正常的東西明白,這裡有一個超規格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