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從末日幻境的意識層麵去影響哥特少女,也從病院現實的LCL層麵去影響她。高川直覺知道,這就是對付哥特少女最好的方法——倘若哥特少女真如桃樂絲所說,是從一大堆破碎人格的殘渣中誕生出來的人格意識,那麼,她的存在形態甚至比之末日症候群患者都有一個巨大的弱點,那就是,LCL和她之間的承載性和適應性,絕對沒有正常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那麼高。簡單來說,她所體現出來的種種不可思議,很可能正是這種“不匹配”的表現。倘若說末日症候群患者崩潰為LCL後,他們的人格,以及之後陸續分裂出來的人格,就如同這片LCL湖泊中土生土長的魚群,那麼,從人格崩解的殘渣上誕生的哥特少女,就像是失去了土生土長的湖泊,跳入其他湖泊中的魚,也許這條魚很強壯,LCL的穩定結構,也讓生存環境的共性大大增強,但是,或許在極深極細微,例如深入到集體潛意識層麵後,仍舊會有一些瑕疵,需要一定的時間去適應,去調整。反過來說,在她完全所有的調整,徹底變成土生土長的魚群一般之前,這些瑕疵既可以是她與眾不同的底氣所在,也可以是她的弱點。更何況,哥特少女本身想要保留自身的特質,而不打算徹底變成土生土長的魚群——因此才成為女巫VV。選擇以這種方式生存的她,超級桃樂絲和係色中樞這種可以直接從病院現實層麵對LCL物質進行乾涉的存在,或許正可謂是她的克星。那宛如幻覺般,突然間就變得無比巨大,籠罩了整個天幕的眼球,正是這種雙重影響的表現,僅僅破除這個幻覺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它的本質並不在這個現象上——反過來說,倘若無法從LCL層麵入手去對抗超級桃樂絲的影響力,那麼,這個幻覺自然也無法破除。倘若哥特少女在意識行走的能力上達到了“人類補完計劃”理論上的水準,那麼,她在末日幻境中對人類集體潛意識的操作,自然也可以反饋到LCL層麵,並促成某些在病院現實也可以觀測到的變化,但事實上,正是因為她做不到這一點,所以才想要和“高川”聯手,不是嗎?她隻是在一種似夢非夢的境界中,將末日幻境上升到病院現實的過程,視為一種“創世神話”而已,她僅僅是認為僅憑自己的力量,無法複製這種神話,所以想要利用在這個夢境中,所觀測到“高川”而已。黃色的大海乃至巨人解體而成,而形如“高川”的巨人,在這片大海中上浮,這大概說的就是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崩潰,以及過去的“高川”們回歸病院現實的境況吧。哥特少女以高川不知其法,也無法理解的手段,製造出深沉的黑暗,試圖吞噬這片高川似曾相識的風景,但是,這裡毫無疑問就是布置在高川深層潛意識中的“陷阱”,這裡有各種各樣的限製,全都是無法直接觀測到的。這些陷阱所針對的對象,是係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長久以來所了解的“江”,是片麵的“病毒”,是為了對抗自己竭儘全力所想象的可怕敵人而存在。哥特少女很強,但絕對不可能達到係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所想象出來的“江”的程度。黑暗洶湧澎湃,卻在吞噬風景的時候舉步維艱,正是力有不逮的證明。哥特少女的臉色第一次變得陰沉,高川想,也許這是她第一次碰到除“人類集體潛意識深處的怪物”之外的可怕對手吧,她或許在過去,一直都在勝利,哪怕麵對“人類集體潛意識深處的怪物”也能因為可以直覺感受到它的不可力敵而遠遠避開,但是,桃樂絲在末日幻境的身份卻掩蓋了她在病院現實的身份,從而讓哥特少女做出錯誤的判斷。桃樂絲,僅從末日幻境中看來的最終兵器仿製品,也遠比哥特少女所想的更加強大。在高川的印象中,她在某個末日幻境中,甚至擁有和“江”針鋒相對的時候,比其它最終兵器還要更勝一籌。“江”的血色左眼,“桃樂絲”的碧色右眼,代表著相似卻又矛盾,宛如陰陽相吸的意義。而這個意義,完全是由係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強行附加的。因為,她們可不是“江”的投影。儘管在好幾次實驗性的衝突中,“桃樂絲”都占據下風,但不可否認,係色中樞和超級桃樂絲的研究進度一直緊跟著“江”成長的步伐。無論末日幻境輪回了多少次,無論有多少末日症候群患者崩潰,無論“病毒”如何活躍,無論末日如何步步進逼,“桃樂絲”總是會站在最前線,對這一切進行觀測、試探,然後增進自身。若非她們的形態已經完全異化,無法自由活動,她們的精力也無法完全投入到“戰鬥”方麵,否則,她們在末日幻境中的投影,說不定比“高川”還要強大吧。高川一直無條件信任著她們,不僅僅是願意相信她們的計劃有成功的可能性,也相信她們會在最關鍵的時候,做出最及時的行動。就如同眼下這般。哥特少女的目光轉向高川,高川也毫無畏懼地和她對視著。高川不打算逃,也不打算躲。“原來這就是陷阱。”哥特少女呢喃般說著,麵無表情地將洋傘收回,伴隨她的動作,那試圖吞噬庭院風景的黑暗便如被壓扁的橡膠球一樣回彈,這股巨大的張力和彈性,與其說是收回哥特少女體內,不如說是直接撞在她的身上。下一眨眼,哥特少女的身體就開始瓦解,變成沙子,變成灰燼,變成風中的塵埃,隨著風向刮去。高川下意識攤開手臂擋在自己麵前,那風吹拂到他的身上,立刻讓他感受到被無數針尖洞穿的痛苦,這種痛苦不是從義體和血肉傳來的,也無法被腦硬體截斷,而就像是從靈魂中迸發出來,在意識中尖叫。雖然痛苦,但又無法暈厥,也無法通過製造彆的感覺,亦或者轉移注意力去削弱這種痛苦,隻能生生承受著仿佛靈魂已經變成篩子的痛苦和恐懼。普通人肯定是無法承受的,神秘專家的意誌力能夠撐得多久?也沒有對比。不過,對高川而言,這種痛苦和恐懼相對於過去冒險中所見識的那一幕幕讓人絕望的場景,卻又並不是最痛苦和恐懼的一種。巨大如有實質的力量讓高川的腳踝嵌入草地,硬拖著他向後犁出兩條長長的溝壑。但是——“僅此而已。”高川深吸一口氣,將那攜帶著哥特少女力量的風,深深吸入肺中,在這個自身潛意識的世界裡,他那堅硬得可怕的自我,呈現在這個人形的軀殼上,便是一種震蕩的力量——看似臟器,卻其實根本就不是臟器的體內空間,那些被惡風凶狠刮掃的地方,有一種節奏正在響起。像是呼吸的聲音,像是心跳的聲音,像是胃和大腸蠕動的聲音,像是某種濕噠噠粘膩膩的音樂,但下一刻,就像是大鼓被擂動,是雷電在轟鳴,是鋼鐵一樣的筋條和骨頭相互碰撞,有火星濺射出來。這些感性上的形容,在下一瞬間,便化作可以觀測到的火焰,從高川身體的每一個毛孔中噴出。轉眼間,高川便成了火人,火色的頭發,火色的身體,火色的衣裝,以及那隨風擺蕩的火色圍巾。一種灼熱的情感,就好似深埋在地下幾千萬年的岩漿,在偶然的碰撞中被激發。高川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感性,正如他此時的形象——宛如火在燒。那充滿了惡意的風好似被火焰強行從高川的毛孔中擠出,連自身也被點燃了,發出更加劇烈的,宛如尖叫般的顫音。燃燒的風,亦或者說,伴隨火焰一起上升的氣流,在高川的上方形成了一個虛幻而龐大的麵孔,可那絕對不是哥特少女的相貌。在天空那無法言喻的巨大眼球的注視下,哥特少女從那張虛幻而龐大的麵孔的嘴裡躍出,在不到一個眨眼的時間裡,傘尖即將洞穿高川的腦袋。然後,在這看似千鈞一發之際,被高川用手掌牢牢抓住了。高川連頭都沒有擺一下,也沒有任何後退和閃避的想法,他隻是抬起目光,對上哥特少女那完全沒有波動的眼睛。“速度,可是我最擅長的。”高川這麼說道。最後一個字還沒落下,他的身形已經轉到少女身後,周身的火焰也趕不上他的速度,而留下了一條長長的尾巴。新月一樣的弧光在高川和少女之間綻放,隨後就掠過了凝固般的少女身體。哥特少女的輪廓在下一瞬間便圖崩瓦解,然而,風又吹起來,將那些不斷崩解,細小到了難以觀測的灰燼卷走。與此同時,火焰的人形彈起來,隨風疾走。無論風刮向哪裡,火焰都緊隨其後,哪怕風向四麵八方散開,火焰也以更加可怕的速度,以繞道的方式構成一張複雜的軌跡巨網,阻止那風吹向更遠的地方——就在這片庭院中,如同意識變化般迅速,乃至於超過意識變化的速度,風和火焰糾纏在一起,砸碎了地麵,燒儘了草皮和樹木,點燃了每一個房間,卻好似有一堵無形的牆壁擋住這股風,讓它無法吹到庭院之外。寧靜而壓抑的風景靜靜地燃燒,跳躍的火光,就是這裡最溫暖、最明亮也最活潑的東西,它就像是突如其來的敗筆,將原來灰色而和諧的風景完全撕裂,讓人覺得慘不忍睹。但是,對高川而言,哪怕是這般慘不忍睹的風景,也遠比那和諧卻充滿了灰色和壓抑的風景,更加的暢快。在高居天穹的眼球注視下,高川仿佛就是永不熄滅的火焰,當風景全被點燃後,升騰的熱力連空間都開始扭曲,就連風都被迫回到地麵上,一個打轉,再次變回哥特少女的形態。火焰緊隨其後,砸在她的身旁,泥土飛濺,隨後露出高川的人形輪廓。“這就是陷阱!”哥特少女重複著這句話,語氣有了波動。——不完全燃燒。當高川的腦海中浮現這個形容時,突然浮現一種既視感。而這種既視感,又讓他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情感。他想起了少年高川。他仿佛看到了病院現實中,那個病弱身體的自燃。他似乎聽到了一個倔強的聲音。他覺得自己感受到了一種超越時空的思念。他依稀間好似看到了模糊的景象,那讓他覺得是病院現實的風景。那沉默、壓抑而狹窄的世界裡,充滿了痛苦和絕望,然後,一團火點燃了這一切。——不。“這是完全燃燒。”高川如此回答道。這是為了有朝一日,不得不在自我意識的世界裡對抗“江”,對抗“病毒”而存在的手段。“無法理解。”哥特少女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高掛空中,仿佛什麼都沒有做的眼球,說道:“它應該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吧。”“我也無法理解,但它一定有它的理由。”高川回答道,沒有任何的猶豫,充滿了信任,“我的戰鬥,從來都不是隻有我自己的戰鬥。而這個陷阱的假想敵也從來都不是你。”“人類集體潛意識裡的怪物?”哥特少女伸出手,洋傘就在她的手中,就好似從未離開過,她冷笑一聲,說:“你們是打算直接將它拖進這裡,然後用這種方式擊敗它嗎?你們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她。”高川斬釘截鐵地說道:“也許會這麼做,也許不會,這個陷阱不是我製作的,不是我能看穿的,也不是我能理解的。但我決定去相信。”“相信嗎?”哥特少女的表情收斂起來,變回一如既往地平靜,“真是蠢貨,你就祈禱這份信任能讓你活久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