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個年頭,新型的通訊裝置層出不窮,但是如何因地製宜選用合適的類型倒是讓人有些撓頭,使用呼叫轉移的類型,而不是使用實時音聲通話的類型,安德醫生等人當然有自己的考量。正常的傳呼機需要將信息發送到服務台,再通過人工處理,提醒需要呼叫的對象,現在安德醫生所使用的傳呼機無法溝通島嶼外界,信息傳遞的有效距離大致隻有百米左右,信號也好,信息處理核心也好,都無法支撐超過三個字母的信息傳遞。它最大的用途,就是在這百米的範圍內,以一個特殊的難以被敵人捕捉的波長發送和接收信號。這個短波的頻率是如此微弱,但裝置硬件的接收器卻十分敏感,當接收到信號,傳呼機就會震動,而震動的幅度也限製在“僅讓持有者察覺到”的範圍。沒有聲音,隻有微弱的震動和三個字母之內的暗號內容,傳遞信息的過程難以被察覺——“難以被察覺”這一點缺乏實踐驗證,安德醫生等人僅僅是按照自己的認知去評估隱秘性,也隻能這麼做——他們已經絞儘腦汁,做到了自己在這個特殊的環境下,以自己的能力可以做到的事情。剩下的就隻能祈禱一切順利了。為什麼要做到如此程度?安德醫生等人也沒少產生過應付一些的想法,然而,在“病毒”、“不受控製的發瘋病人”和“潛伏於暗中一直監視病院的黑手”等等難以用常識評估的事物的包圍下,當他們決定掙紮和反擊的時候,所產生的心理壓力遠比他們自認為的更大。那就像是一個普通人突然想要推翻國家征服,平時說說和實際行動起來時,所產生的壓力差彆。安德醫生將自己的一些推論告訴過幸存者,那些推論並不天真,每一個能夠踏上這個孤島的人,自然都明白在日常給予“病院”支持的,到底是何等龐然大物——具體說不上來,但從實際每天都在發生,隨處都有線索的行為痕跡來判斷,從財閥聯合到國家聯合,這些儘可能膨脹的想象結果,似乎都是可以接受的。遠的不說,僅僅是近來最後一批到達的一百萬人份的LCL,就已經讓人覺得內臟疼痛了——究竟是何等份量的組織,可以麵不改色地處理一百萬人的生命呢?哪怕外界已經被“病毒”感染得一團糟,要收集一百萬人份的LCL仍舊不是隨便一個國家都能做到的事情。病院以研究“病毒”為主要活動,但是,從最初察覺到“病毒”的危險到病院建設,並不是由病院自身的組織機構進行處理的。在這裡工作的人們,也不是由病院的管理層進行挑選的。從一開始,病院就不是一個獨立的經營組織。同樣的,他們這些病院的“正式員工”,並不是唯一獲得承認的員工,這樣想的話,就很容易得出一個結論:己方在這個病院中的實力和位置,並不占據優勢,而僅僅是在過去,看似占據了優勢。所有“己方擁有底氣”的感覺,其實都是錯覺。所有“對手因為底氣不足所以才潛伏於陰影中,意圖使用偷襲或期待己方犯錯的方法,來獲得優勢”的想法,也都是錯覺。正因為過去並沒有太過關注這些“隻能在暗中活動”的對手,所以,如今也無法準確評估對手的能量——想要和這個不知深淺的對手打交道,那麼,下意識高估對方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安德醫生和其他人,都認為“儘可能高估對手”是可以接受的,於是,“儘可能計劃周全,做到自己的最好”也就是必然的。使用特殊傳呼機,而不是現成的更加方便有效率的通訊裝置,就是在這樣謹慎的心態下做出的決定。想要從高川複製體的活動中追蹤這個一直不知其真麵目的潛伏勢力,並不僅僅是如何追蹤的問題,也包括了如何防止己方行動暴露的問題。既然這些潛伏者能夠掌控在自己等人看來已然暴走的病院形勢,那他們在觀測能力上,也定然更勝一籌。考慮病院的支持者放棄一直以來的研究團隊,而將注意力轉向這些潛伏者的可能性,己方無論如何謹慎都不為過。最壞的結果,那些潛伏者可能會將己方當成“小白鼠”之類的實驗動物使用,並在己方密謀反抗的意圖暴露出來時,遭到對方不留情麵的打擊。倘若發生了“對方已經知曉己方的所有動靜和想法,卻不動聲色地,仍舊將己方的行為設計到實驗計劃中”這類殘酷又現實的情況,己方該怎麼做?這個想法僅僅在眾人腦海中浮現,就直接被扔掉了。因為,假設真是那樣殘酷的事實,己方難道還真的有什麼破局方法嗎?每個人的答案都是:沒有。除了引入外援,否則根本不可能在緊迫的時間和有限製的環境中,實現奇跡般的逆轉。僅剩三十人左右的未被感染者,不希望到了最後,沒有死在“病毒”的感染中,反而死在了這個對手的殘忍中,找到那些潛伏者,直接進行對話,已經是他們可以想到的最好辦法。如果那些潛伏者也是靠著病院背後的龐大勢力的支撐,才有了真正的底氣,那麼,隻要正大光明站出來對峙,哪怕己方已經輸個精光,也有很大幾率保住性命。病院是一個“成王敗寇”的地方,但是,卻又並不是“敗寇就得死”的地方。安德醫生的這些想法,讓能夠聚在一起的幸存者們頗為讚同。傳呼機背後的秘密也就大致如此,它並不是多麼先進的裝備,卻代表著這些人的思考。在安德醫生的眼中,自己等人和這些隱藏起來的對手在行動上的交鋒,其實就是心理上的交鋒。如何躲避病人的襲擊和對手的觀測是重要的問題,但是,更重要的是,迫使讓對手從心理上承認己方的價值。儘管是如此拐彎抹角的方式,但是,安德醫生仍舊覺得,對方一定會察覺到的。“病院”是否真的被放棄了?自己等人是否真的沒救了?僅靠“三十個幸存者”無法得出答案,但是,哪怕是以輸家的身份,得到贏家的肯定和接納,結合雙方的情報和力量,大概是可以做出點更實際的行動的吧。安德醫生按住傳呼機,震動在三秒後就停止了,屏幕上如約出現三個字母,它們代表著方向和具體行動上的意義。於是,外表已經上了年紀的安德醫生,以不符合他形象的靈敏動作,悄聲穿出房間,朝既定的方向移動。他十分清楚,和自己同一時間開始行動的人,少說也有十多個。三十個幸存者並沒有全部參與今晚的行動,但是,傳呼機已經配備到每一個人,此時所發出的信號,自然也會被所有人得知——無論他們在做什麼,想做什麼,或許這個信號,會讓他們的想法和行為產生一定的趨同性。安德醫生接受到的信息,其所指引的方向和路線,具有相當的針對性。在這個晚上觀測病人夜行性活動的人不止一個,其中有這麼一些人,負責將所有人的觀測情報進行統合處理,濃縮加密成三個字母的內容,然後發給具體行動的人員。雖然這些負責整合情報的人看起來更像是中心,但是,安德醫生仍舊選擇了執行具體行動的人員。儘管在日常的研究中,安德醫生給人很強烈的官僚政客的印象,發號施令的時間要比乾實事的時間更多,一副領導的派頭。但實際上,他在行動的處理上,遠比那些更激|情一些的研究人員更加果斷。無論是“人類補完計劃”的定製和執行,還是選擇“執行人員”這一身份,都貫徹了他的選擇傾向和行為風格——比起確認對手的虛實在進行接觸,他選擇了能夠在第一時間進行接觸的身份,理由是:確認對手虛實需要更多的時間,而他並不認為有這樣的時間。對手是什麼人,擁有怎樣的本事,背後有怎樣的支持,這些全都不是眼下最關鍵的問題,因為,自己等人不是在挑選工作,而是在逃命——如果可以選擇,當然需要仔細觀察,選擇一個更好的合作對象,但是,這個島嶼上還剩下什麼,是自己這些人可以選擇的呢?既然實際上沒有選擇。那麼,又何必浪費時間去觀察對方的虛實呢?儘管執行具體行動看起來要比端坐中心要危險得多,但是,相比起能夠第一時間接觸對方,這種主動性上可能擁有的優勢,就和可能存在的危險成正比。能夠做出“人類補完計劃”的安德醫生,完全不介意冒著成正比的危險去做事情。安德醫生飛快地穿過兩棟樓之間的道路,翻過花壇,縮入陰影中,一個病人就像是瘋子一樣,歇斯底裡地揮舞著掃帚,從花壇邊疾奔而過,他嘴裡發出低沉又嘶啞的,宛如在述說某種咒語的聲音,像是被什麼東西追逐,又像是在追逐什麼,但是,安德醫生當然看不見那東西——這個病人的背後,外形輪廓和“高川”相似的高川複製體敏捷地攀上二樓,消失在濃鬱的陰影中,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安德醫生很熟悉真正的高川是什麼樣子,在高川複製體的研究中,也過相關的資料,實地參與過一些實驗步驟,他十分清楚,“高川複製體”並不等同於“高川”,正如外表看起來的那樣:僅僅是輪廓上的相似,而並非完全變成高川的模樣——分界點就在於“第一眼看去,覺得對方似乎是高川”這樣的程度。真正的高川要比這些複製體更加神秘,亦或者說,更加神秘的東西保存在他的體內——相比之下,高川複製體雖然在目前也產生了一些讓人驚訝的變化,但感覺上的神秘性遠遠不如真正的高川,具體形容一下,高川複製體的神秘是讓人覺得隱約有所頭緒,隻要有更多的時間就能解析出來,而高川的神秘卻讓人覺得毫無頭緒,從哪裡著手才是正確?根本沒有答案。然而,高川隻有一個,變成了LCL後,因為性質結構上的穩定,而將原本就神秘的地方牢牢鎖死,不得不注入其他LCL中,僅僅作為一個標記,由係色中樞保持觀測和使用。安德醫生寄望於高川的LCL會和其他病人的LCL產生某些反應,進而讓自己等人可以解析這種反應,但直到今天,這些反應信息仍舊沒有從可觀測的物質層麵上顯現出來,隻能通過係色中樞輸出的數據進行分析。高川複製體的異常,最初也被安德醫生等人認為,是高川LCL產生了某種化學反應的緣故,可是,再一次針對分析相關LCL成份後,並沒有得到足夠的證據。LCL的穩定性和係色中樞輸出結果中所體現出來的信息活躍性,是支持LCL精神人格海洋理論的重要依據,但是,眾人始終無法進行直接觀測,也就隻能從紙麵推導其意義,而無法真正化為實踐的生產力,正如同理論物理和應用物理的差彆。高川複製體無法達到全麵代替高川的程度,但經過一些讓人驚訝的變化,卻比安德醫生所熟悉的高川更有破壞性的行動力——毋寧說,在安德醫生看來,高川複製體的行為已經算是一種殘酷的,機械化的,但卻相當成熟的戰鬥機製。哪怕沒有發生真正的戰鬥,在日常表現中,也宛如是以“敵對”的感覺在行動。之前的瘋狂病人沒有發現躲藏在花壇後的自己,不過,倘若高川複製體發現了,也不會讓安德醫生覺得意外——但是,這場行動,就是要在儘可能避免戰鬥的情況下,靠近已經鎖定的目標,那是從高川複製體總體行為上,分析出來的潛伏者和這些高川複製體的接觸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