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宙聯合實驗艦隊的成員陷入異常狂熱的時間段裡,義體高川一直都想找到什麼方法讓大家恢複正常。他十分清楚自己對手的力量有多麼強大,卻又希望以一種平衡的方式,讓大家虔誠合作,而非是強行用三仙島的力量入侵其它船艦。宇宙聯合實驗艦隊的構成注定了其內部必然擁有矛盾,這些來自於國家、派閥、種族和理念的矛盾,讓這支勉強成立起來的宇宙聯合試驗艦隊在戰爭中走得磕磕絆絆。在宇宙戰爭裡,麵對納粹的總體戰略,宇宙聯合實驗艦隊多次差點被擊潰,儘管憑借各個成員臨時的爆發力以及三仙島的後援,總算將局勢堪堪維持下來,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擊破敵人的機會。義體高川知道這裡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納粹的心念是如此的純粹,就如同二戰前期從將要崩潰的深淵中爬出的那個國家,而如今的納粹之純粹,卻已經不僅僅基於一個大同的理想,而是基於納粹成員誕生的機理。麵對這樣的納粹,各懷心思的己方幾乎看不到正麵戰場上獲勝的可能性,因此,所有的謀略,都隻是在拖延時間,試圖在拖延的時間中,找到一個可能性十分渺小的契機而已。然而,在充斥著神秘的戰場上,在意識也成為戰場的這個末日世界裡,有太多讓人意想不到的情況會發生,有太多一瞬間就會摧毀人們的災難,哪怕確保了物質基礎,也會從意識層麵發生讓人措手不及的狀況,將指導人們行動的意識本身扔進瘋狂又絕望的灼熱岩漿中。讓人痛苦的事情,讓人狂亂的事情,讓人無法按照邏輯思考的事情是如此之多,並不是事先準備好的神秘力量,就一定可以發揮作用,讓勢態朝自己所期望的方向運轉。在一個劣勢的狀況中,根本就不能奢求敵人出錯,也不能奢求自己人超水平發揮,每一次艱難的勝利,都隻會讓人感到己方距離勝利又遠了一步——當然,當然還是有勝利可能的,但是,這個可能性的概率數值正在朝著零不斷塌陷。在這讓人絕望的戰場上,每一次死亡,每一次無法預料的變動,都會讓人切身感受到末日的腳步正在接近。自己還剩下多長時間?沒有人知道,也無人可以確定,也許下一秒一切都會結束,也許會比二十四小時更長,但是,總體時間是在縮短的,那個決定性的時刻必然來臨。踏上宇宙聯合實驗艦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所能夠做的僅僅是掙紮而已。狂熱也好,堅持也好,積極也好,消極也好,自己等人能夠做的事情,已經可以看到上限了,而敵人所能夠做到的事情,卻還是一團迷霧。哪怕是現在這個連納粹自己都沒能在中繼器對撞的衝擊中完整保存自身實力的時刻,也難以讓人確定己方的勝算。納粹艦隊沉默了,月球基地沉默了,但是中繼器還在運轉。宇宙聯合實驗艦隊中,也隻剩下三仙島還在運轉。蜉蝣廢墟一直都保持沉默,但是其內部卻開始了比過去任何時刻都要激烈的運作,內斂的力量在促成一個巨大的變化,而這個巨大的變化也將影響到所有試圖靠近它的事物。義體高川從來都沒有感覺到,納粹會停留在一個軌道上,反而,他所觀測到的種種跡象,種種明顯的運動,都證明了納粹比過去任何時刻都急於和浮遊廢墟連接。不規則多麵體像是垃圾一樣飄浮在地球外層空間的軌道上,質量像是突然變得很輕,儘管外部的牽引力沒有改變,但是它們的慣性軌道正在發生肉眼可見的變化,看起來就像是回旋後鬆手放飛的鏈球,朝著距離地球相反的方向飄移。而同樣保持沉默的月球星體則像是在相反的作用力下糾正了方向,將原本通往蜉蝣廢墟的弧線軌道變成了直線軌道。義體高川不知道在這些軌跡變動中,到底是怎樣的力量在發生作用,但能夠觀測到的結果很明顯也很簡單:月球正在筆直朝蜉蝣廢墟撞去,是的,那突然糾正的軌道和激增的速度,根本沒有半點緩衝的跡象,讓人覺得它就會這麼撞上那片明顯富有人工氣息的巨大構造體。留給宇宙聯合實驗艦隊的時間不多了,義體高川十分清楚,納粹是絕對不會讓蜉蝣廢墟徹底毀在這場撞擊中的,他們還有更多的策略需要蜉蝣廢墟才能運轉,月球中繼器的動靜與其說是“撞擊”,不如視為“會合”。義體高川不需要猜測,答案已經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一旦月球中繼器和蜉蝣廢墟完成對接將會發生哪些事情。即便此時無法直接觀測蜉蝣廢墟深處和統治局遺址中的情況,但可想而知,那邊的戰鬥結果同樣緊密關係到自己這邊的勝負幾率。即便如此,也無法讓人對蜉蝣廢墟深處的戰況抱有期待。在義體高川獲得的情報中,席森神父領導下的黑巢自然是進入蜉蝣廢墟深處的關鍵勢力,席森神父本人的能力也很強,但問題在於,相對於他的敵人,席森神父和黑巢的力量處於絕對的下風。在末日真理教、納粹和素體生命蓄謀已久的計劃中,唯有以“NOG”這個完整的概念,動員所有合作組織的力量,才能將己方的勝算拉扯到一個平衡的數值。然而,NOG已經完蛋了。NOG遇到的問題並不是組織結構上的崩潰,而是成員本身意識的崩潰,兩個中繼器的撞擊所產生的衝擊力,不僅僅對敵人有效,對自己人也有著難以挽回的副作用,甚至嚴格一點說,是自損一千才殺敵八百。在網絡球借助倫敦中繼器勉強維持的現在,席森神父隻能依靠黑巢的力量,去組織動員在中繼器對撞的最後關頭抵達蜉蝣廢墟深處的其它NOG人員,以唇亡齒寒的理由,和現有的統治局原住民達成合作關係。可即便以設想中最好的方式做到了這些事情,勝算也仍舊在五成以下。在最壞的設想中,中繼器對撞的衝擊會跨越蜉蝣廢墟深處,在統治局遺址中也造成劇烈的反應,持續削減人類的抵抗力量。而非人的敵人,那些素體生命,則會在阻力減小的現在,加速自己的計劃。在一退一進中,包括席森神父本人在內的抵抗力量,能夠讓己方存活下來,持續騷擾敵人的後方就已經讓人感到欣慰,說到反攻勝利,則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是的,僅僅是席森神父、黑巢、NOG的殘餘人員和統治局原住民,麵對蜉蝣廢墟深處的困境,沒有任何在正麵戰場上獲勝的機會。但是,如果末日真理教、素體生命和納粹的聯合策略就這麼輕易達成,無論對網絡球而言,還是對執行計劃的桃樂絲而言,也是絕對無法接受的。桃樂絲已經給出具體的中繼器摧毀順序,義體高川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設想,其實如今的勢態也仍舊在桃樂絲的掌控中。從這個邏輯出發,如今看似沒有任何機會的蜉蝣廢墟深處的局麵,一定會發生某些事情,產生一些連鎖反應,導向桃樂絲的計劃所需要的結果。具體會發生什麼事情,義體高川無法預知,但是,他所麵臨的情況是:雖然納粹同樣受到中繼器對撞的衝擊影響,但是,己方仍舊無法在正麵突破中獲得勝利,哪怕三仙島能夠在月球中繼器和蜉蝣廢墟對接之前完成宇宙聯合實驗艦隊的強行融合,和月球中繼器進行正麵交鋒,也隻會是又一次持久戰而已。換個角度來看:哪怕己方對此時的月球中繼器進行騷擾牽製,也幾乎不可能阻止月球中繼器和蜉蝣廢墟的對接。那麼,再換個角度來看,接下來的獲勝關鍵,又為什麼不能是以“月球中繼器和蜉蝣廢墟的對接”為前提呢?蜉蝣廢墟深處正在發生的變化,明顯不利於對抗素體生命的一方,月球中繼器和蜉蝣廢墟的對接更是時機絕佳。但是,如果桃樂絲已經將這個情況計算在內,並確認了蜉蝣廢墟深處還會再發生新的變化,那麼,這個新的變化所產生的連鎖,自然也會擴散到和蜉蝣廢墟完成對接的月球中繼器上,那時宇宙聯合實驗艦隊再進行總攻的話,勝算自然也會大幅度上升。“那麼,要怎麼選呢?”義體高川就像是要說服自己般,對自己說道,但他其實已經有所覺悟,自己根本就沒有選擇。在三仙島對外觀測的軌跡上,月球星體還在加速,儘管讓其加速的動力到底來自於何處,無法完全判明,但是,在和它相反的軌道上,那些如同海上垃圾一樣不斷漂移的不規則多麵體正在產生自燃現象,每一秒都能看到它們占據的空間麵積不斷縮小。與此同時,宇宙聯合實驗艦隊這邊,仍舊沒有人員能夠清醒過來。意識徹底崩潰的人形如行屍走肉,但還算是好的,意識沒有徹底崩潰卻陷入了瘋狂的人員就變得十分危險,無論是對他們自己,還是對整支宇宙聯合實驗艦隊而言,都是不能放任不管的存在。三仙島對宇宙聯合實驗艦隊的強行融合,不僅僅是要從物理結構和神秘性上,將宇宙聯合實驗艦隊重新塑造成一個更加緊密結合的模式,更是要對其中的人員進行處理。三仙島的特殊性,決定了所有還活著的人,無論意識崩潰與否,都是重要的柴薪。無論是對各個船艦係統的入侵,還是對船艦本身的改造,以及對船艦秘密的挖掘,對船員的收容,都需要花費比納粹更多的精力和時間。納粹將當下無法使用的東西直接拋棄燃燒,轉化成促動自己的力量,加速自己的進程。但是,宇宙聯合實驗艦隊無法做到這麼奢侈的事情。因為月球星體的移動軌跡已經變成直線,所以也可以輕易就能讓整個宇宙聯合試驗艦隊擋在這條直線軌跡上,但是,如果納粹沒有轉向,而是直接撞擊過來,雙方同時崩潰或者納粹一方崩潰的可能性在義體高川的腦硬體運算中都極低。在這個過程中,三仙島的確可以融合宇宙聯合實驗艦隊,完成一次至今為止最強有力的一次攻擊,月球星體被直接擊碎的可能性也很大,但問題在於,納粹一方重要的並不是月球星體本身,而是月球中繼器。月球星體就如同一個堅硬的裝甲,在正麵的對抗中,三仙島不具備繞開這個裝甲,直接攻擊月球中繼器的機會。反過來說,就算三仙島沒有擊破月球星體,月球星體也會和蜉蝣廢墟發生撞擊而解體,不,毋寧說,義體高川已經確定了自己的想法:自己要推動這一過程,在確認“納粹月球會和蜉蝣廢墟對接”的前提下,確保這一過程是以“月球星體和蜉蝣廢墟相撞”這般劇烈的方式來完成,而並非是更緩和的方式。這種撞擊對撞擊的雙方而言,所產生的影響,要比三仙島直接攻擊某一方更來得強烈和深入。從三仙島表麵噴出的大量的管狀物直接洞穿了其它船艦的外殼,在其內部移動、抽打、拚接、連並,接入各種線路和管道,搜索人員,強行運轉係統結構,它們帶著大量的資訊,覆蓋著每一艘船艦固有的資訊,並釋放出大量的微型物質,改造船艦的材質和結構,將其徹底轉化成類似於掛載式外部武裝的模型。所有的模型和改造,都是由三仙島中樞按照早先就已經有所準備的圖紙,根據實際探測情報進行實時修改才能完成。整個過程與其說是義體高川在主導,不如說,三仙島本身就如同一個龐大的、沉重的、緩慢的,但卻活生生的生命,在按照自己的本能吞噬消化外來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