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子已經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留下來的是一個被其固有存在拘束的怪物,哪怕這個怪物將那個男性的身軀改造成了徹頭徹尾的女性身軀,也沒有妨礙愛德華神父觀測它的角度。這個時候,愛德華神父反而平靜下來,他可以做的,女巫VV和其它信使沒能做到的,在這一刻已經完成,接下來該如何做,也已經有了一個清晰的目標。雖然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達成這個目標,但是,事已至此,除了用儘全力之外,就隻能將結果交給運氣了。愛德華神父的心中充滿了悲觀的情緒,他感到一個無形的劇本籠罩了自己的靈魂,而自己定然在之中充當一個悲劇性的角色,即便如此,身而為人的韌性仍舊讓他無法就此放棄。敵人好強,好強,好強,好強,好強……那種讓人感到絕望和瘋狂的強大不會因為對方此時女性的身軀而變得衰弱,不會因為從不可名狀的怪物變成了一個外表明確的內容,就變得觸手可及。反而,一直存在於愛德華神父心中的恐懼感,在注視這個女人的時間裡一直增長。某一刻,他意識到自己正在發抖,從手腳到身體,從身體到內心,從那無法形容的感知中,從那充滿了負麵情緒的幻想中,所有的思維都在圍繞讓自己恐懼的意象旋轉。他無法立刻發動攻擊,因為他的身體就像是岩石一樣堅硬又脆弱,似乎隻是抬高手臂,就會讓自己這個人分崩離析。即便這個怪物被拘束在一個可以理解的物質形體中,也無法忽視它那無法理解的本質。愛德華神父完全無法僅僅從自己可以理解的物質概念的角度去看待眼前的女人。但就算如此,也要戰鬥。想要戰鬥的心情是如此強烈,和心中的恐懼成正比,就像是在衡量自己曾經做出的那些承諾的份量,就像是在衡量自己所做出的那些覺悟,自己所執行的那些哲學的份量。就像是如果自己不去戰鬥,亦或者無法戰鬥的話,曾經讓自己走到現在,讓曾經的自己變成如今這個自己的事物,都將變得毫無價值,輕如鴻毛,進而讓如今的自我顯得毫無份量——愛德華神父覺得,自己的心情,就如同迫切地想要證明什麼,這樣沉重的心情,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被自己的理性遮掩的。曾經被無名之子穿在身上的衣物,也已經隨著女性身體的誕生,變成了適合女性的風格——儘管材質看起來沒有變化,甚至於在版型的總體印象上,也依舊和原本的衣物有著共通性,但確實從感官上,發生了性彆上的變化,從而讓這個女體沒有任何突兀感。這個女人給人的感覺,好像就是原本就在這裡,原本就是這個樣子,從來就不存在一個男性的無名之子,一直都是她在這裡。女人的身體就像斷了線,隻用一根支架支撐著,四肢和頭部耷拉著佇立在原地。麵對這種毫無防備的模樣,愛德華神父的手像是灌滿了鉛一樣抬起來,九九九變相的力量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舉步維艱。在九九九變相的力量迸發之前,在那奇異的,來自於惡魔的現象產生之前,宛如斷線的女人猛然抬起頭來。靚麗的黑色長發已經給人惡毒恐怖的感覺,明明光澤給人一種良好的觸感,但同時也好似要將人拉入深淵一樣。而她抬起頭後,透過發絲隱約可以看到的眼眸卻更加讓人害怕,隻要視線對上了,就一定會生出雞皮疙瘩,就好似一種濕嗒嗒的冰冷的蠕動的活物鑽進自己的皮膚裡,沿著神經和脊椎向大腦蜿蜒,好似自己的腦子就要被這活物啃食掉一樣。僅僅是注視,那描繪著“恐懼”的種種感覺和邏輯,就會不由自主地鑽進自己的意識中,愛德華神父漸漸看到了從未看到過的東西,聽到了本應該在這裡沒有的聲音,可就算知道這些都是幻覺,也無法從中掙脫出來,無法隻依靠一顆灼熱的心、清醒的頭腦和堅定的意誌就能視之為無物。若要他自己描述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他也無法詳實描述出來,那儘是變幻不定的,自己無法理解的東西。愛德華神父就是這麼一邊掙紮著,一邊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一邊陷入名為恐懼的沼澤中,又一邊變成一種無定形的惡魔姿態。若有第三者在注視這場戰鬥,就會立刻察覺到,雙方的形象就像是顛倒過來了一樣。原本有著固定形體的人類,變成了用語言難以描述的無定形態,而原本連描述都無法做到,難以構成一個明確形態的怪物,則變成了一個從物質層麵而言確實屬於人類女性的固定形態。原本在神秘的世界裡,無定形總是代表了強大,而有形總是代表了脆弱,但是,任何一個神秘專家站在這裡,都不會覺得無定形惡魔變相的愛德華神父,會比這個有形的女性更加強大,這種感覺就像是根本不需要去證明,天生就是如此,就如同在這個世界裡,人類比其它動物的智慧更高一樣,是一種天然存在的事實。沒有女巫VV,沒有其它信使,唯獨隻有自己,也隻能去相信自己,愛德華神父從這份孤獨中汲取著心靈的力量。從那幻覺叢生的意識中,開鑿出一條直通眼前女性的通道。他十分清楚,僅僅是從物質上摧毀這個女性的身體,並不代表勝利。這個來自於人類集體潛意識深處的怪物哪怕被以物質態的形態束縛起來,也定然是一個極為可怕的意識行走者。這個敵人仍舊可以製造毀滅性的物質現象,可以從意識層麵發動攻擊,亦或者同時從這兩個方麵發動攻擊。所以,自己必須一開始就拿出無論在物質層麵還是在意識層麵都為至今最強的惡魔變相——這無定形的惡魔,正是這種齊頭並進的力量的體現。在這個惡魔變相之前,與之相同的灰霧惡魔並沒有產生,在愛德華神父的認知中,它就是自己原創的惡魔,也是自己所擁有的最強惡魔變相。原本,這個惡魔變相是針對末日真理教的最終兵器創造出來的,但是,愛德華神父本人並沒有直接和最終兵器交戰過,所以也無法判斷這個惡魔變相是否完全如自己所想,擁有消滅“最終兵器”這種程度的敵人的力量。第一次使用,就是對付這麼一個怪物,到底能夠起到做大作用,也完全無法預計。隻是,如果連這個惡魔變相也無法鏟除敵人的話,愛德華神父覺得自己也該承認黔驢技窮了。帶這般背水一戰的意誌和氣勢,無定形的惡魔向眼前的女人撲去,變幻的形體就好似煙霧,好似流水,好似疾風,完全無法想象它擁有怎樣致命的攻擊方式。與此同時,就像是接駁好了傀儡線,輕微活動著各處關節的女性將右手插入左手的手掌中,抽出一把洋傘,她的動作看似輕忽、緩慢、細致,給人一種無法適應的彆扭感,但卻在無定形惡魔撲上來前,就已經撐開傘擋在自己前方。隻是簡單的動作,沒有太多的異常現象,伴隨著“嘭”的一聲悶響,就像是傘翼拍打空氣的聲音,巨大的風暴就從兩者之間爆發了。這風暴充滿了神秘性,吹拂在有形的物質上,便好似風化出一個個孔洞,直入其更深邃的本質中,無定形惡魔的外表被攪得亂七八糟,雖然原本的無定形態就給人一種渾噩的感覺,但此時那種渾噩中的無序感卻更加強烈了,似乎連這個無定形態的惡魔都無法承受住如此強烈的無序,整個變相就像是在回溯一樣,時而變幻成愛德華神父的人類輪廓。宛如時間陡然加快,宛如一種爆發的力量在抽擊惡魔。這個如煙如霧,如行雲流水的無定形態惡魔比來時更快地向後激射,哪怕無法看出它的動作,也會有一個很強烈的感覺:它是被一種壓倒性的力量擊飛了。這個時候,女人的形變似乎還在持續,隻是從大體的輪廓轉向了更細致的地方,就像是粗糙的畫麵變成了精細的作品,儘管在大體輪廓上並沒有明顯的變化,但給人的感覺卻又變了一個樣子,原本就讓人印象深刻的地方,變得更加的深刻,而原本讓人忽視的地方,則讓人不得不去在意。她站在那裡,身著哥特風格的裙子,手持洋傘,就像是剛剛從古老的人像畫中走出來一樣,就像是原本生存在異世界裡,卻在這個時候,走到了同一個世界中。不斷在無定形和有形中變幻的愛德華神父,躺在被自己撞出的凹坑中,注視著這個女人的變化,也不由得生出驚愕的情緒——女巫VV?四天院伽椰子?麵前怪物的模樣,是一種似曾相識又似是而非的感覺,一種充滿了不確定的既視感,可即便如此,也並不是無跡可尋的。毋寧說,正因為麵前的怪物變成了這副模樣,所以才更讓愛德華神父想象到了女巫VV和四天院伽椰子的結局。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是,自己對上的,大概就是殺死女巫VV和四天院伽椰子的凶手了。哪怕有了形體,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東西可真是一個怪物。“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嗎?”儘管這麼說也似乎符合邏輯,但是,愛德華神父仍舊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符合這樣的說法。女巫VV和四天院伽椰子的確是在潛入人類集體潛意識的時候失去聯係的,也有足夠的證據表麵,女巫VV在試圖定位那個怪物,所以才讓人覺得,女巫VV和四天院伽椰子是被那個怪物殺死了。但是,若說眼前的怪物,就是自己等人常說的那個最終會被末日真理教召喚的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卻又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說到底,誰都沒見過那個“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到底是什麼樣子。所以,即便得出“自己眼前的怪物是從人類集體潛意識中出來的”這個結論,也無法徹底相信,它就是自己等人一直認為的那個它。曖昧,模糊,危險,其存在本身對人類而言就是惡意,就像是天然的食物鏈上層,而讓人從意識和身體兩方麵,都不由自主地滋生出恐懼。僅僅是一擊的交鋒,就讓人感到挫敗。“真是個怪物。”愛德華神父的輪廓重新穩定在無定形的惡魔變相上,他沒有放棄,但是,原本這種性質上的變化,是不會被從物理層麵上擊潰的,因為人變成灰霧惡魔,並不僅僅是物質層麵的變化。然而,眼前的怪物依舊用事實告訴他,他原本就處於一個對自己充滿惡意的過程之中: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並且,從一開始就無所謂正確的軌道,一切都在朝著自己所能想象的最糟糕的情況發展。不管眼前的怪物到底是不是吞噬了女巫VV和四天院伽椰子才呈現眼前的形狀,但是,從可能性來說,它即便被拘束在“無名之子”這個有形的形體中,也許暫時無法呈現其原有的神秘性,但卻仍舊可以展現女巫VV和四天院伽椰子的神秘性。這也意味著,在它的本質不變,而現有形體可以摧毀的情況下,自己需要麵對的,是一個女巫VV和四天院伽椰子的合體,而摧毀了這個合體,究竟是會讓對方重新展現其原有的本質,還是會真正摧毀它?愛德華神父本人更傾向於前者。所以,在找到一個確實有效的方法前,摧毀這個形體反而是最差的選擇。這場戰鬥的勝利,不在於是否殺死這個女人,而在於是否可以在它被拘束在這個女性形象的時候將其壓製,解除其攻擊性。這麼思考著,愛德華神父的無定形惡魔變相,開始隨著自己的想法,朝其它或許更加適合這場戰鬥的惡魔變相發生變化。